周一的课有点漫长。
小林优太盯着黑板上老师正在讲的课题,思绪却飘在别处。
周六,约会,玲。这三个词在他脑子里像弹珠一样撞来撞去,撞出一片混乱的噪音。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教室另一侧靠窗的位置。
神无月玲正认真得听老师讲课,坐姿笔直,肩膀放松,侧颜标准得像漫画里的插图一样。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银灰色的发丝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周围有几个男生偷偷朝她的方向瞥,但她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优太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在课本边缘摩挲。
她答应了,用那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逻辑,列出一二三点理由,然后答应了。
可她的眼睛……
当时那瞬间的动摇,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错觉。
“喂,优太。”
课间休息,好友松田勾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最近你发呆的时间也太多了,是在烦恼着什么对吧,我没猜错吧。”
“随便你怎么想。”
“果然……是约会的事对吧。”
优太身体一僵。
消息传得这么快?
“算你猜着了。”
优太放弃挣扎地说到。
“我说你连女朋友都没有,就开始想着约会未免也太早了点儿吧”
松田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戳着优太的肩头。
但又突然变得一脸认真,关心地问道。
“别紧张,其实规则没那么死,观察员也是人,看到气氛差不多就给你盖章了。关键是——”松田咧嘴笑,下一秒他凑得更近,“你得‘看起来’像在谈恋爱。”
优太就是看不惯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开始故意整他:
“照你这么说,是不是(约会对象)性别这方面也没严格要求啊?”这时候优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松田。
松田立马拉开了他俩之间的距离,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的表情盯着直哉。
“我认识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竟然馋我的身子!”松田双手交叉地抱住自己。
优太一脸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行了,我……已经有人选了”。
松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会是你家那位小女仆吧!”
优太没吱声,表示他说对了。
“不过小女仆虽说性格有点冷漠,但可是个大美人啊。跟那样的女孩子一起约会,你到底有什么可烦恼的啊。”
“怎么说呢,只是我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办。”
“唉,真无语!”松田一脸失望地小声抱怨
“我也没办法啊!我之前又没有谈过恋爱!”
“那不是因为你之前主动拒绝了别人吗。”
“唔……无法反驳。”
好友的话像一把刀一样刺到了心上,优太只能无力垂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优太就特别抵触女生。
优太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但敢肯定的是和玲有关。
记得之前有一次收到过一位女生送的巧克力,被玲给碰见了,之后的几天里,玲在家连大门都不出,甚至话也和我很少说了。
从那开始,我就意识到或许玲只是怕有外人挤掉她的位置;又或许怕自己孤单,毕竟小时候的那件事仍历历在目。
因此,每当有女孩子向我表白时,我都会下意识拒绝了,导致我现在恋爱经验严重不足。
“老实说,你俩根本不需要真的心动,只需要……表演。”
“我表哥去年也收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连夜联系了三个相亲网站,最后跟一个在宠物店打工的姐姐约会三次,居然通过了,现在两人还真在交往。”
“……通过了?”优太抓住关键信息。
“嗯,牵手了,还拍了合照上传到认证系统。”
“可我这样做,对于她来说,不就成了渣男了吗?”
松田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得表示:“是渣男,还是恋人,你自己决断,反正我是有女朋友的人。”说完,松田就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松田的确有一个交往了一年以上的女朋友——我的另外一个好友。
有时候真羡慕他俩的交情,不是女仆,不是冰山,只是……一个普通的、耐心的情侣。
突然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野蛮地钻进优太的脑海。
如果……不告诉她呢?
如果不排练,不计划,就把周六当成一次真正的、突如其来的约会?
没有任何身份,没有任何戒备,就把玲当作一个普通的约会对象。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加速、荒谬、危险,玲可能会杀了他,但——
但他突然很想看看。
想看看褪去“女仆”身份,褪去“任务执行者”外壳,在完全 unprepared(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他单独相处的玲,会是什么样子。
那些被规则和职责压抑的、藏在冰层下面的东西,会不会露出一点马脚?
他想知道。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像藤蔓一样疯狂蔓延。
接下来的几天,玲果然进入“战略筹备”状态。
周二晚饭后,她将一份长达八页的《首次约会执行方案(草案)》放在优太面前,详细到每分钟的行程安排、备选话题库、甚至不同天气的应对预案。
“根据气象厅预报,周六降水概率30%。若遇小雨,方案B启动,将室内活动比例提高至70%。”玲用钢笔点着图表,“若中雨以上,启用方案C,申请室内场所备案变更,需要您提前签署这份《场地变更同意书》。”
优太盯着那几页密密麻麻的文字,感觉头皮发麻。
“有必要……这么详细吗?”
“必要的冗余是应对突发状况的基础。”玲头也不抬,“考虑到您的不稳定性,冗余度已上调至通常计划的150%。”
优太咽了口唾沫。
他的“计划”正在成型。一个完全偏离玲那套精密方案的计划。
时间很快到了下周六,天气还算不错。
下午一点五十分,优太站在镜子前,努力把衬衫领子弄平整。玲给他准备了全套着装方案:浅蓝色牛津纺衬衫,卡其色休闲长裤,深棕色皮带,连袜子颜色都指定了“与皮带呼应的深棕或藏青”。
“只是出去转一圈而已,没必要这么精致吧。”他对着镜子嘟囔。
楼下传来玲的声音:“优太少爷,您还有七分钟准备时间。出租车预约在两点整。”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已经切换成“任务执行模式”了。
优太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操作。
取消出租车预约,
发送短信,
然后,他推开门,走下楼梯。
玲站在玄关。她今天没有穿女仆装,而是一身简约的浅灰色连衣裙,裙摆垂到小腿,外面罩着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头发依然束着,但比平时松散一些,几缕碎发落在颈边。她手里拿着那个皮革封面的笔记本,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看到优太下来,她合上笔记本。
“车辆预计两分钟后抵达。第一站是中央公园的露天咖啡厅,已预约靠水池的座位,预约号是——”
“玲。”优太打断她。
玲抬起眼。
“我们……”优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走路去吧,天气这么好。”
玲停顿了一秒。“中央公园距离2.3公里,步行需要约28分钟。这会打乱后续行程的节奏,导致后续场地预约时段紧张。”
“偶尔打乱一下也没关系吧?”优太试着笑,“而且……我想走路。”
他想和她走路。没有计划表,没有时间限制,就只是并肩走在周六下午的街道上。像……普通的高中生约会那样。
玲看着他。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评估,然后,她微微颔首。
“可以。但需要调整后续时间节点。请稍等。”她重新翻开笔记本,准备修改。
“不用改了。”优太说,“就……随便走走,走到哪算哪,有的地方不去也行。”
玲的动作停住了。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优太。这一次,她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一些,像是在重新读取某种复杂的指令。
“优太少爷,”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这不是游戏。今天所有的活动安排,包括时间、地点、甚至座位选择,都经过精心设计,以确保能在观察员的评估中获得最佳——”
“我知道。”优太打断她,“但如果我们全程都像在‘执行任务’,你觉得观察员看不出来吗?”
玲沉默了。
“那天松田跟我说,”优太继续说,心跳有点快,“他表哥通过了,因为‘看起来’像在谈恋爱。玲,我们俩……看起来像吗?”
他看着她。玲也看着他。玄关的光线从侧面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
几秒钟的静默。
“不像。”玲冷漠地说,声音低了一些。
“所以。”优太摊手,“我们需要一点……即兴发挥,一点意外,一点不像你计划里的东西。”
他推开玄关的门。下午的阳光涌进来,暖洋洋地洒在台阶上。
“走吧。”他说,回头看她,“就当是……散步。”
玲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笔记本。她的视线在优太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向门外明亮的街道,又落回自己精心准备的计划表上。
最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合上笔记本,放进随身的小包里。
“如果您坚持。”她说,走到优太身边,和他一起站在门外的阳光下,“但请注意,任何因计划变更导致的评估风险,责任将由您全额承担。”
“知道啦知道啦。”优太笑了。真正的笑。
他们并肩走下台阶。玲的步伐依旧平稳精准,但优太注意到,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刻意保持半个身位的落后距离。
她走在他旁边。很近。
街道两旁的樱花已经谢了,枝头长出嫩绿的新叶。周六的午后,街上人不少,大多是悠闲散步的家庭或情侣。
起初的十分钟,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优太能感觉到玲的紧绷——她习惯了一切在掌控中,而此刻的“随意”显然超出了她的舒适区。
“玲。”优太开口,指向前方路边,“你看那个。”
那是一家很老的玩具店,橱窗里摆着各种怀旧玩具:铁皮青蛙、彩虹圈、木头陀螺。在角落里,甚至有几个毛绒玩偶。
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这种店铺的商业模式通常难以持续,”她客观评价,“客流稀少,商品单价低,租金成本……”
“你记不记得,”优太打断她,“小时候,我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那个礼物就是从这儿买来的。”
玲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转过头,看向优太。阳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灰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
“东西虽然不贵,”优太接着说,目光扫过橱窗里那些落满灰尘的玩具,“但我本来是想给你买更好的。结果钱在去的路上弄丢了……回家时偶然看见这家店,实在没办法,只好先凑合着买了这个。”
玲安静地听着。她的嘴唇微微抿起。
“不过——”优太挠了挠头,有些怀念地笑了,“现在那个玩偶,已经见不到了吧。”优太说完看了她一眼。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我没有。”
“你有。你一整天都没跟我说话。”
“……那是您多心了。”
优太笑了。玲没有反驳,只是脚步稍稍放慢了一点。
他们走过玩具店,继续向前。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学校,转到了最近的考试。玲依然话不多,但优太问什么,她都会回答。偶尔,她还会补充一些优太不知道的细节。
优太侧头看她,玲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的阴影落在颧骨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长时间地看过她。
不是作为“玲”,他的青梅竹马女仆。
而是作为“神无月玲”,一个活生生的、会观察、会思考、会从数据之外看到“人”的……女孩子。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他们最终没有去任何计划中的地方。
——这样实在对不起她精心的准备。
但此刻,优太已决定要落下一子,下一盘很大的棋。
路过一家新开的可丽饼店时,优太停了下来。店门口排着不短的队,大多是年轻女孩和情侣。
“想吃吗?”他问玲。
玲看了一眼队伍,又看了一眼手表:“排队预计需要十五分钟,这会——”
“就十五分钟。”优太说,“等吗?”
玲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头。
排队的时候,优太站在玲前面。他能感觉到身后她的存在感,很近。偶尔有人挤过,他会下意识地侧身,挡住可能撞到她的方向。
轮到他们时,优太点了巧克力香蕉,玲犹豫了一下,选了最简单的鲜奶油草莓。
“我以为你会要更……健康一点的。”优太接过可丽饼,递给玲。
“偶尔。”玲接过,小声说,“……也没关系。”
他们站在店外的街边吃。优太咬了一大口,奶油沾到嘴角。玲的吃相要优雅得多,小口小口地,像某种谨慎的小动物。
“沾到了。”玲突然说。
“嗯?”
玲从包里拿出纸巾,顺手给优太擦了嘴角。
“好了?”
“……嗯。”玲收回手,垂下眼,继续吃自己的可丽饼。
她的耳尖,在阳光下,泛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粉色。
优太看到了。
他移开视线,咬了一口可丽饼,甜味在舌尖化开,一路甜到心里。
下午四点,他们坐在河边的长椅上。
没有去餐厅吃饭,没有去看电影,没有去任何“计划中”的地方。只是走路,说话,吃可丽饼,然后坐在这里,看河面上慢悠悠划过的观光船。
虽然有些单调无趣,但这也只是个开始!
慢慢来吧。
玲的笔记本一直躺在她的包里,没有再拿出来。
“累了?”优太问。
“没有。”玲说。她坐得很直,但肩膀比出发时放松了一些,“只是……”
“嗯?”
“只是不习惯。”玲看着河面,“没有计划的时间。”
“偶尔这样也不错吧?”
玲没有立刻回答。风吹过,扬起她颊边的碎发。她伸手将它们拢到耳后,动作自然,没有平时那种刻意的精准。
“……也许吧。”她最终说,声音很轻。
优太靠在长椅背上,仰头看天。天空很蓝,有几缕云慢悠悠地飘过。
“玲。”他说。
“是。”
玲侧过头看他。
“今天的你不是作为女仆。”优太补充,也转头看她,“是作为……玲,谢谢你今天陪我。”
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又把视线转回河面。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放在膝盖上。
玲没有吱声。
然后,在优太移开视线后,她用更小的、几乎被风吹散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只是谢谢吗?”
这句话优太并没有听到。
回家的路上,夕阳西斜。
两人并肩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在身后交织在一起。没有太多对话,但空气中有种舒适的安静。
快到家的拐角,玲突然停下脚步。
“优太少爷。”她说。
优太回头。
玲看着他,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她的表情很认真,比平时更加认真。
“今天的事情,”她说,“我会如实记录在报告中,但……”
她顿了顿。
“但作为‘玲’,”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我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散步。”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优太站在原地,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融进夕阳的光里。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温暖地跳动着。
他想,他的初步计划应该是成功了。
——而且,可能成功得有点超出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