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的背影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优太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周围的声音好像突然远去了。
“那个挑战赛,”他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我们组队去参加吧?”
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理由?”她问,声音平稳。
“帮帮我,”优太看着她灰色的眼睛,“突然被别的女生缠上了,你是知道的我对其他女生比较抵触的,救我。”优太小声在玲耳边嘀咕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需要赢。为了……班级的荣誉?”
这个理由蹩脚得他自己都想笑。但玲沉默地看着他,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她没有拒绝。
至于七海同学,脸上并未浮现失落或痛苦,反倒是在看见两人这番举动时,露出一抹微妙的神色,隐隐透着几分耐人寻味。
挑战赛报名处。当优太和玲一起出现时,引起了小小的骚动。毕竟,一个是班里出了名的冰山总负责人,一个是平时看起来有点普通的男生。
“咦?神无月同学和小林?”
“他们俩一组?”
“有意思……”
七海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并肩走向赛场的两人,脸上倒是浮现出了笑容。
比赛过程还挺激烈,当优太那一组最后一个步骤完成,一个漂亮整齐的“同心结”出现在他们手中时,计时器显示:2分07秒。
全场最快的速度。
“哇——!好厉害!”
“默契太好了吧!”
裁判也惊讶地宣布:“第一名,二年C班,小林优太、神无月玲组!”
掌声响起。玲迅速松开了丝带,后退了一小步,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优太看到她接过裁判递来的奖品——一对小巧的、星星形状的钥匙扣时,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主持人笑着把话筒递过来:“两位真是默契十足啊!是情侣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秘诀?”
玲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只是同学,秘诀是提前分析步骤,拆解执行。”
她的回答无懈可击。主持人打了个哈哈,转向其他选手。
优太看着玲冷静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属于他的星星钥匙扣。金属的质感冰凉,但他掌心却在发热。
只是同学。
是啊。在所有人眼里,他们只是同学,是总负责人和后勤,是女仆和主人。
(只是优太这么想的罢了。)
但他心里那份鼓噪的、越来越无法忽视的情感,又是什么?
“你说他们两个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啊?”
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松田一边看着舞台上的优太和玲,一边吐槽道。
“不知道,不过应该快了。话说,你那招真好使吗?别到时候搞得他们俩决裂了,那我可成了千古罪人。”一旁的七海同学有点担心。
“放心吧,我不了解神无月同学,我还不了解优太那小子吗?不逼他一把,他是不会主动的,现在可就差最后一步了。”
“你确定?把这东西交给优太,弄好了修成正果,弄不好可是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七海有些不高兴地向松田抱怨。
“还有,凭什么让我来当这个坏人?”
“没办法,总不能让我去招惹神无月同学去吧,这不是去找死吗?连优太都怕她,更别说我了。”
“优太有你这样的兄弟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七海不屑的看了松田一眼。
“哈?!你还好意思说我。。。。。。”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地相互较劲。丝毫没有去注意台上的事。
校园祭在傍晚时分接近尾声。班级开始收拾整理,优太负责把一些多余的物资搬回储藏室。
走廊里比白天安静了许多,各班的喧嚣渐渐沉淀下来。
“优太君。”
优太抱着一箱纸杯回头,看见七海站在走廊拐角处,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小袋子和一张浅蓝色的卡片。
“七海?怎么了?还有什么东西要搬吗?”优太问。
七海摇摇头,走到他面前。她的脸有些红,不像平时那样大方的笑容,反而带着点羞涩和紧张。
“这个……给你。”她把小袋子和卡片递过来,“今天辛苦啦。一点小心意。”
优太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袋子不重,里面似乎是手工饼干之类的东西。卡片是淡淡的蓝色,封面上印着一朵小小的云。
“谢谢……”优太刚想说不用这么客气。
“卡片……”七海的脸更红了,声音也小了下去,“请你……等我走了再看。拜托了。”
说完,她像是怕听到回答一样,转身快步跑开了,丸子头在走廊尽头一晃就消失了。
优太抱着箱子和礼物,站在原地,有点懵。这是什么情况?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卡片。浅蓝色,云朵。
一个不祥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
优太猛地抬头。
玲就站在不远处储藏室的门口,怀里抱着几卷用剩的装饰彩带。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静静地看着这边。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疑惑,没有愤怒,就像看到了一幅与己无关的、静止的画面。
但优太觉得,周围的空气,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瞬间凝固了,变冷了。
“玲……”他下意识地想开口。
“看来您收到了不错的礼物。”玲打断了他,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恭喜。”
她微微颔首,一个标准而疏离的礼节。
然后,她抱着彩带,转身走进了储藏室,关上了门。
“砰。”
轻轻的关门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沉重。
优太站在原地,怀里是沉甸甸的箱子,手里是突然变得烫手的小袋子和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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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子里只剩这两个字。
后续的收尾工作,优太做得心神不宁。他几次想找玲说话,但玲始终和其他同学在一起,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没有给他单独靠近的机会。
即使偶尔目光相接,玲也会立刻移开视线,仿佛他只是背景里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那种刻意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责骂都让优太难受。
终于熬到所有工作结束,班级解散。优太在校门口等到了玲。
玲看到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
“玲!”优太追上去,和她并肩,“那个……七海给我的东西,我还没看。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是您的自由。”玲目视前方,脚步不停,“不需要向我报告。”
“但是你可能误会了——”
“没有误会。”玲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夕阳的余晖映在她脸上,她的眼睛像两块冰冷的灰色玻璃,“七海同学对您有好感,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您接受或不接受,都是合理的选择。与我无关。”
“怎么会与你无关!”优太脱口而出。
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静静地看着优太,看了好几秒钟。那目光很复杂,像是审视,又像是某种深深的疲惫。
“优太少爷,是我……逾越了。”玲轻声说道。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这一次,她的背影显得格外挺直,也格外孤独。
优太站在原地,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
他掏出那张浅蓝色的卡片,粗暴地拆开。
里面是七海清秀的字迹:
“小林君:
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你了。总是很认真,对谁都很好,有点笨拙但非常温柔。
校园祭筹备这些天,能和你一起工作,真的很开心。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周日中午,能来市立图书馆吗?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
——七海遥”
果然是告白。果然是约见。
优太用力捏紧了卡片,纸边缘深深陷进掌心。
麻烦。大麻烦。
不仅是因为要拒绝七海——这本身就会很艰难。更是因为,玲看到了,玲误会了,玲……似乎因此划清了界限。
他好不容易才让她稍微靠近一点,才让那层冰出现一丝裂痕。
现在,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晚餐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玲准备的菜肴异常“丰盛”:凉拌秋葵,纳豆拌饭,羊栖菜煮物,味噌汤里飘着满满的油豆腐——全是优太最讨厌,最不爱吃,平时玲会控制分量的菜色。
摆盘精致得像高级料理店,但组合起来,堪称“优太禁食大全”。
玲安静地吃着,全程只说了一句话:“请用餐。”
优太食不知味。他几次想开口,但看到玲平静无波的脸,话又堵在喉咙里。
“我吃饱了。”玲很快吃完,端起自己的碗碟去了厨房。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优太的餐具,也没有询问是否需要添饭。
优太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胸口闷得发慌。
深夜,优太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他爬起来,想下楼倒杯水喝。
走到楼梯拐角,他听到楼下传来细微的、有节奏的“咚咚”声。
厨房的灯还亮着。
优太放轻脚步,走到厨房门口。玲背对着他,站在料理台前。她换了居家服,银灰色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
她手里拿着那把锋利的厨刀,正对着一根胡萝卜。
刀起,刀落。
“咚。咚。咚。咚。”
声音清脆,连贯,速度不快不慢。每一刀的间隔都完全一致,精准得像机器。
优太看到,砧板上的胡萝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堆厚度完全相同的、薄如纸片的圆片。灯光下,那些半透明的橙红色圆片,几乎能透光。
玲的动作流畅,稳定,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但优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他认得玲这种状态。这不是平常的做饭。这是她极度专注、或者说,试图用极致的机械性操作来压抑,发泄某种激烈情绪时的表现。
上一次看到她这样,还是小学时,她养了很久的一盆多肉植物,被隔壁调皮的小孩故意打碎之后。
那天晚上,她在厨房里,把一大袋土豆全部给霍霍了。
优太没敢进去,也没敢出声。他悄悄退回楼梯,回到自己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他还能隐约听到楼下传来的、那规律到令人心悸的切菜声。
玲生气了。
不,不止是生气。是失望?是受伤?还是……别的什么?
现在切的只是蔬菜,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该切我了。
优太害怕了。他不知道到时候结局会怎么样,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尽快澄清误会,必须把七海的事情处理好。
然后——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拿出手机。
屏幕的光映亮他下定决心的脸。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玲的名字,开始编辑短信。
“这周日中午,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有重要的事,想当面和你说。”
拇指悬在发送键上,停留了很久。
窗外,月色明亮。
优太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
信息显示“已送达”的瞬间,他仿佛听到,楼下厨房里,那凌厉而规律的切菜声——
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