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顾凛时没有别人那种可以赖床到中午的命——他得去打工。
严格来说,就是在家附近的那家饭店帮忙。老板五十多岁,人比较爽快,对他还算照顾。那件事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干服务员,干了两年多,店里的菜他也学会了。
上学,打工,回家,如此往复。久了之后人难免麻木。只是今天,他的心思不在活上。
端着托盘走出后厨时,他又想起那天林子里的那座塔——那座钟塔。
“按理来说那么高的东西,几百米开外就已经看得见了吧......”
他心里这么想着。
“可为什么非得走到十米终于才看得见?跟那个传说有什么关系?”
不合理,太特么不符合常理了。
但无论他怎么想,脑海里浮现的,都只有那一刻月光下突然出现的塔的影子。
想着想着,他一个没注意,手肘碰倒了杯子。
水洒了一桌,杯子滚到椅脚边。
“抱歉,我刚没注意。”他弯下腰擦水,把杯子放回去。
抬头时,他动作顿住——是上官时音。
她坐在窗边,正低头吃饭,安静、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像不怎么在乎外界的人。
“没事。”她的声音也挺平静。
“呃……还需要什么吗?”他觉得挺尴尬的,觉得自己语气怪怪的。
“头发剪一剪,我不想在碗里看到头发。”
“......还有吗”顾凛时心想这什么鬼。
“其他不用了,谢谢。”
“那……祝你用餐愉快。”
顾凛时僵硬地点了点头,走开了。回到吧台,他还是忍不住往她那边瞥了一眼。
她安静吃饭,表情若有所思。最近整个学校都在讨论她的身份,但顾凛时一直看不透她,看不清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收回视线,继续干自己的活。
餐厅里油烟味有点呛,人来人往,他重复地端盘、收桌。越到后面脑子越空。等人散得差不多,他总算把围裙扯下来,长长呼了口气。
外面天色发黄了。
他走出饭店,迎面就是扑脸的热浪。
五月的天热得要死,特么汗黏在背上,看什么都烦躁。他慢慢往家走——风有时候吹凉一点,让人舒服三秒,下一刻又变成热风,让人更想骂人。
沿路的风景没让他心情好起来。
这些街道他走了十几年,路灯、墙面、坑洼都熟得快炸了。熟到没感觉,只剩下“日复一日”经过这里的麻木。
回到家,他还得做晚饭。
明明胃里翻江倒海得想吐,他还是把饭煮了,把老爸那份放进电饭煲保温,再默默吃完,洗碗,进浴室。
冷水浇下来,他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样的狼狈。
洗完,他突然想起那个传说可以在论坛上找找,匆匆擦头发,坐到电脑前。
这台旧电脑是老妈当年给老爸的嫁妆,十年多了。父母婚前就有他,他还参加过他们的婚礼——本来该是一户普通安稳的家庭。直到那场夜雨。
雨下得很大,老爸训了他一顿,还怪他和不三不四的人混。他忍不下,冲出家门。老母担心他,和老爸吵了架,出去找他。然后……意外发生了。
肇事车逃逸,没人停下来救她。
老爸发现她时,她已经躺在雨里,没气了。那之后,老爸像被困在那场雨里面出不来。
顾凛时也是。
电脑亮起蓝光,他开始翻论坛。关于那个“都市传说”的讨论比他想象中多得夸张,满屏都是自称“亲身经历”的帖子。
可他越看越觉得唐,一些评论都给他唐飞了。而且多半都是跟风的,讲得神神叨叨,却没半点能解释“头发变白”或者“那个地方”的内容。翻半天,他基本没看到一个有用的。
这时,老爸回来了。
今天可能没喝酒,回来得意外早。脚步声在他门口停了一两分钟,又离开了。像往常一样,没说话,没交流。顾凛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习惯了。
论坛找不到线索,他心里却更确定:得再去一次那片树林。
那些不对劲的细节像手指的倒刺,突出来,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不解决又不舒服。
下个月学校停电装修,放五天假,时间充足。反正到时候再说吧。
他关电脑,躺下,准备迎接明天的罚站。
…...
第三节是体育课。
这门课小学喜欢,中学讨厌——不下雨就得跑,不跑就得自习或者老师上课。偏偏安排在第三节,跑完还得顶着一身汗去上下一节课。
体育课是两个班一起上的,然后由一个老师来带领。
上官时音也在。
她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校服把大家的个性都压得差不多了,但她不一样——她像水,换什么容器都还是那样淡、干净,改变不了她是水的本质。
老师还没来,同学们先自己拉伸,几分钟后,远处走来个胖乎乎的身影。
“先跑四百米热身!”体育老师声音穿过操场。
立刻一片哀嚎。
“不是吧,一来就跑……”
“赶紧的,”体育老师毫不留情地回应,“现在不跑,到时候我看看你拿什么考试。”
顾凛时无所谓,他对跑步从来都不上心——反正逃不掉。
总有那么几个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最快完成任务。他们明明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却还是双手叉腰,在跑道边对着后来的人,抬起下巴:“这就不行了?”说完,总是要故作轻松地补一句:“我一点都不累。”
这种人一般被称作比哥(扮晒蟹,装假狗)。
跑完,老师又说:“休息三分钟,一会儿测一千和八百。”
又一片哀声。
“唉什么唉!”体育老师提高声音,然后目光精准地扫过人群,“那边那个同学,刚跑完别马上坐下!要站着!”
顾凛时背靠着树干,正和应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看那个上官时音,跑完步还站得笔直,大气都不带多喘的,作为一个女生挺厉害啊。”应承用肘碰了碰他。“嗯。”顾凛时的思绪还缠绕在钟塔的事情上。
“给点反应行不行,哥们?”应承忍不住侧过头看他,“你最近几天怎么回事,老是心不在焉?
“没什么,就是睡不好。”
“失眠啊?要不试试褪黑素?或者大清早起来晒晒太阳,听说有用。”应承说着,又用手肘轻轻捅了他一下。
“行,回头说。”
这时,体育老师叫男生集合。
“预备——跑!”
比哥们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像刚挣脱笼子的野兽。但没跑几百米就虚了一个个倒下去,没力气了。顾凛时不抢位置,跟在应承后面,让他破风。
他跑得很稳,不快不慢。最后用时3分19。还行,可以的话,最好达到3分10秒。
女生接着跑。
女生接着跑。
“凛时,你看,上官时音起步挺漂亮,像练过。”应承又肘了他一下,三连绝肘。
“嗯,大城市来的。跟我们这些本地的丛林土鳖不一样。”顾凛时淡淡道。她跑得确实稳,速度却不慢,整个人透着“她对这个不陌生”的气质。
“厉害啊,大部分女生都慢下来了,她还保持那速度。”
应承看得津津有味,又凑过来:“我帮你问她要微信?”
顾凛时:“谁?”
“还能是谁,上官时音啊!”
“没兴趣。”顾凛时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逼脸。
“这个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难不成你——”
“什么?”
“难不成你塔🐴喜欢男的?我警告你,可别喜欢上我就行”应承故作惊恐,顺便恐吓一下,“你喜欢哪款?娘一点还是硬点?”
“滚你🐴的。”顾凛时没好气。
“哎行,我闭嘴。你这样下去估计得等到退休。”应承举手投降,脸上写着你赢了。
女生的成绩出来。
“哇靠,3分02!这上官时音太猛了。”应承惊讶得说着,可能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嗯。”顾凛时还是那样平静。
上官时音呼吸稳定,弯腰撑膝休息。动作很普通,可她整个人看上去就是利落干净。发丝垂在颈侧,轻轻晃着。
顾凛时明明只是随便扫一眼,却停了两秒。他很快移开视线。
看什么呢,又与我无关。他这么想着。
“好了,男生测引体向上!”
单杠前瞬间变成修罗场。
有人憋到涨红脸,有人僵成木头,有人干脆挂在那儿当个不会翻身的咸鱼。大部分都只能拉一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