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的约定俗成又何尝不是路栀自己的压力。
坐在教室里，夏天的日本室内总是冷的像个冰窖，路栀的颈椎不好，脖颈一凉就想睡觉。
这么说起来路栀释放压力的主要方式好像总是睡觉。
听着远处老师的嘴一张一合，路栀百无聊赖地发了个朋友圈，立即得到了不少同学的共鸣。
可是唯独没有她的消息。
路栀有点小失落，但是很快就被同学们的俏皮话勾走了注意力。
18岁的少女，呼朋引伴，爱好广泛，学习不算差，从这个角度讲，路栀是一个外在完美的女孩子。
三个小时终于结束，路栀几乎是用冲的下楼，骑上自行车，直奔大久保。
从板桥常盘台到新宿大久保，路栀愣是用四十分钟就骑完了全程。
蔡老师依然笑呵呵的，但始终有点不高兴，和路栀间歇性抨击可恶的语言学校。
路栀终于找到了友军，心里舒服不少。
透过小教室的大玻璃，路栀看到陈奚昀一如往常坐在自己的位置里。只是这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瞟自己一眼。
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是又不敢去直白地询问，
要问什么？我哪里做错了惹到你了？那样真的很像个傻子吧？
路栀假装没有发现任何事情一样，和平常无二地与陈奚昀一起去吃晚饭，一起晚自习，一起接受蔡老师的“试炼”。
没错那本单词书还在背。
像往常一样，路栀和陈奚昀依靠优秀的瞬时记忆交了个满分听写卷。
「那我先走了。」陈奚昀像往常一样和老师道别。
「那我也走了老师再见！」路栀胡乱将材料和电脑塞进书包里，追了上去。
陈奚昀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但也没有拒绝，应该算是默许。
路栀追上陈奚昀，却不敢说什么。小脸皱皱巴巴的，显得有些怯生生的。
陈奚昀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但好在路栀腿长走得快，即便是开了疾走，陈奚昀的步速在路栀看来也依然是平均速度。
就这么一路跟回了陈奚昀的家。
「你不回去吗？」陈奚昀问道。
其实现在想来，这其实是逐客令。
但幸好路栀满心都是担忧，根本没听出弦外之音。
她摇摇头，「我想和你待一会儿，不可以吗？」
陈奚昀这才软了语气，「没有不可以啦……」
「那不就好了？总还是需要一点二人世界的空间嘛。」听到陈奚昀正常回话，路栀的心略略落了地，笑容里终于没有了局促和讨好。
也许是二人世界这个词太过暧昧，陈奚昀身旁的空气突然热了起来，她低下头，继续执拗地走路。
到了家，陈奚昀将路栀让进房间，忽然抱住她。
被依靠的幸福感，从被环住的腰部延伸到四肢百骸。路栀回抱住陈奚昀，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陈奚昀显然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她浑身绷得紧紧的，连指尖都在用力，半长的指甲掐得路栀生疼。
路栀没有急着说什么，只是学着自己崩溃时妈妈做的那样，默默地搂紧陈奚昀，用自己的体温包裹住紧绷的身躯。
刚刚回家，连空调都没来得及开，只有暗淡的白炽灯静静地亮着。皮肤上还残留着夏天特有的粘腻感，路栀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每天都洗澡，没有体味。
「我没事了。」良久，陈奚昀抬起头，双手攥紧路栀的T恤，隐隐要推开似的。
「可是我有事。」路栀扁着嘴，看着陈奚昀。
那双眼睛清澈而深邃，照穿了少女的盔甲。
你有事，我看得清。你有事，所以我很担心。
「还记得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的吗？」路栀的声音中流出一丝不悦，「我能直觉到空气。我不敢吹牛百分之百正确，但通常都是对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在怪我。」路栀给自己下了判词。
「我们不是普通的朋友，我们是爱人，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
路栀住了嘴，因为她突然觉得攥着自己T恤的那双手更用力了，并朝着自己的肋骨轻击了一下。
微痛，但是好像还是心更痛一点。
「我不是在怪你……」陈奚昀的声音显得既坚强又脆弱，「是我自己的心态不好，我承受不住压力……」
「来日本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必须为自己的决定买单。
没有人能告诉我该怎么办，你有同学、有前辈能说说话。
可我在这里只有自己……」
没有大声的质问，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有的，只是路栀湿透的半边肩膀。
陈奚昀哪怕是悲伤都不愿意痛哭一场，只能默默地掉眼泪。
路栀没有说话，只是扶着陈奚昀坐在布团上，抽出一张卫生纸，擦了擦陈奚昀的眼角。
陈奚昀接过抽纸，擤了擤鼻子，在手中攥成了一个团。
「每当我惹妈妈不高兴了，她就会和我冷战。每次都是我先受不了，然后去道歉。
「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奶奶是老教师，你知道的吧？很严厉的那种。虽然我不否认她为我培养了一个好习惯，但我还是觉得很窒息。
「所以我半路决定不高考了，来日本。
「因为我喜欢日本啊，我喜欢这里没有压力的氛围，不需要被压力被冷战，我可以重新开始……
「但是我还是会有压力啊！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有人能为我负责，只有我自己为自己负责！」
说到这里，陈奚昀几乎是要靠攥在手中的那截T恤发力才挤得出话来。
「因为我从小就是这样的啊……」
路栀回想起初见时陈奚昀冷淡又不疏于人情世故的样子，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
“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成就了我们。”
路栀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大文豪——她连写小说都背着人偷偷写——但她依然觉得这句话很适合总结陈奚昀现在的样子。
那被过去纠缠的样子，让路栀心疼。
她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她想将眼前的这个女孩，拉出原生家庭的深坑。
就像小说中，温暖活泼的小太阳女主，总是能带忧郁的男主走出旧日的阴霾。
于是她没有再说任何话，也许语言有时就是无力的。她将陈奚昀的脑袋拉进自己的颈窝，只是静静地靠着……
夜半的池袋居民区有别于热闹的商店街，只有几盏旧路灯洒下昏黄的光。路栀坐在附近的小公园里，一字一顿地敲下朋友圈：
『You made the distance even closer, though I thought it couldn’t be any closer.』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手机屏幕闪着蓝白色的荧光。
没过多久，她便看到那个人点了个赞。路栀开心地笑了，回家的路，连晚风都是舒爽的。
路栀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这大概会是高中同学圈今晚的一个小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