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转变1

作者:幸夜 更新时间:2025/11/30 11:22:23 字数:49461

四 失重转变

物立于地面,因被重力吸引,在引力中,不存在无重的事物。

年幼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个原则,人是被框架在规则之内。

事物被规定,赋予重力概念。

鸟飞行在空中,遵循着青空的规则。

而突破重力,脱离规则的鸟,即会死去。

这是久远的记忆,现在想想,一切还如同昨日。

我点燃一支香烟,氤氲的雾气朦胧地漂浮。

我开始回忆起,一切的起点。

东木一族是与深远,苍原并列的冬月市魔法世家,从古代起,三家就服从于君主。

东木是以暗杀为主。深远一则是以计谋,苍原以技术。三家形成幕后的主力。

东木一族世代都会继承黑之魔眼,这只魔眼的功能是通过操控黑色而进行暗杀,或是阅读黑色,来知晓情报。

随着历史的推进,东木一族也逐渐没落,在现代协助着教团消除异常。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18岁的少女,被送到法国本部教团麾下的厄玛奴耳大学学习,外表是美术学院,但功课基本以魔法为主,在这学习以生命力为技术,解剖魔眼为功课。

1981.4.10

我在那年的技术展上碰巧看见最新的合成技术,人工魔眼。

与普通的魔眼不同,那只魔眼的瞳孔呈现白色,如同刚从死者的身上挖下来。这只魔眼能够与生命直接连接,从而使没有魔眼的魔法使也能够使用魔眼,而且,还能够直接与常人的大脑连接。

我久久站在原地,在展示台上,我与那只眼睛视线凝结,不知道看了多久。只是,这只眼睛第一次让我感到恶心。

反胃感涌上喉腔。

我明白,为什么这只眼睛会让我感到恶心。这项技术发明,本身就已经开始脱离规则的重力,变得失重了。

技术创造者,名为终也,他没有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学,只是好像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

他本身似乎与教团的教皇有直接联系,或许是亲属什么的,通过调查终也所处的魔眼技术专业,我找到了他。

那个时候的他,只有一头金色的短发,光折他的金发上,如同被发丝吸吮。他的脸庞轮廓如同被雕刻刀刻得分明,五官凑近在福尔马林液前被冷光模糊得有些黯淡。不难看出,他是一个美男子。

他正在技术开发室内为标本瓶中的眼球神经填充福尔马林溶液。

室内只有他一个人,我上前叫住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语气很焦躁,或许,是他打破规则的行为让我感到恼怒。

“喂,你是终也吧?为什么要开发人工魔眼?”

他停下手上的工作,转头看向我,露出微笑说。

“为什么——吗?这就像是在问我,为什么科技要进步一样。”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是超越规则的科技,已经不属于我们该拥有的。”

“规则?规则本身就是颠覆世界的科技,从世界诞生的物种不断进化,一切都在规则内,我要做的,不过是超越规则的科技,这是,意识的进化超越规则,这样才是奇迹的意义,奇迹的意义就是给予机会超越规则。就像动物厮杀,争夺领地,我也在和规则厮杀,争夺概念的命定权,这就是我的夜世界。”

“超越规则的最后,只有死亡而已,你想让拥有你技术的魔法使全部死去吗?”

“这是必然的。”

“……你把他们当实验了?”

“不,我从来没有把这项技术的试验权给予任何人。只是,如果使用这项技术的魔法使,必然会死亡,人工魔眼就是对自然的挑战。”

说着,他看向浮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眼球神经。

“……是吗,我明白了,你的确没想让他人超越界限,也没想他们因此而死,而是给予他们机会和选择权,但即便如此,也让那些本身崩坏的人走向灭亡。”

我将手靠放在桌面上。

“啊,你明白了啊,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否选择超越规则的武器,还是按照规则的制定而存活,这些,都是他们的自愿。”

“那你呢?”

“或许存在会从世界上被抹除吧。”

“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我有不得不改变的事物。”

他的眼中流露着不易被察觉的悲伤。不由得让我有些泄气。

“能为了你想改变的那件事,不惜让自己的存在从世上被抹除,看起来,那件事很重要啊。”

“啊,很重要,真的。”

他将标本瓶封好,放在柜展示上。

“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然会死,且会经历着人生的痛苦,但仍然选择活下去,我觉得这一点已经是一件奇迹了。”

他苦笑着说。

“我啊,只想改变必经的痛苦,只想为我自己,改造一条幸福的人生而已。”

我静默地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我理解他的感受,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闪过妹妹勉强的笑容,就让我感到心痛。

“对了,不管我们是不是魔法使,我们都是人,都是随时会死的普通人,只是碰巧,奇迹降临到我们身边。这句话,是某个人对我说过的。”

“某个人?”

我问。

“嗯,我的母亲,但她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喂喂,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扭扭捏捏的一面啊。”

我讥讽地说。

“难道,我看起来很严肃吗?”

“看起来啊——”

我上下打量着他。

“只是个普通的神父啊。”

“……神父,啊,啊,你是说这件衣服啊,这件校服我还挺喜欢的。”

“在这所大学里,基本都不穿校服吧?看起来像真的要当修道士一样。”

“不当修道士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傻啊,那是教团上层才是修道士,下层的人只是打工的,没有要求一定要信仰恩典,在我看来,这只是我们年轻人的一种生存手段而已。”

“什么?”

他有点呆愣地问。

“那就是最旺盛的生命力和想象力啊,这才是魔法的基础不是吗?”

“啊,啊,是啊。”

他赞同地点点头说。

“而且,教团上层的老东西早就不会用魔法了,还霸占着最高权,不是很卑鄙吗?”

“这种话小心点说,如果被谁听见,你会被退学的。”

“吵死了,事实如此吧?”

他露出和解的苦笑,平和了我焦躁的心情,这是,我与浮在空中的鸟,第一次相遇。

5.13,罗马天主教第264任教皇若望·保禄二世遇刺,主犯是土耳其籍枪手,穆罕默德·阿里·阿贾,凶器是一把9毫米口径的布朗宁手枪。

刺杀过程是在梵蒂冈圣彼得广场上。那个时候教皇若望·保禄二世正乘坐他的专车教皇专车与信众们近距离接触。阿贾从人群中冲出,在约4米的距离使用一支9毫米口径的手枪向教皇连开四枪。教皇身中两枪,一发子弹穿过他的下腹部,造成严重肠道损伤,另一发击中了他的左手食指。另外两枪误伤了两名随行的美国朝圣者,一名老年妇女和一名年轻女子。

他最初声称自己是单独行动,出于政治动机,目的是消灭基督教的领袖。反对教皇支持波兰的团结工会运动。

阿贾于1981年7月被意大利法院判处终身监禁。

两年后,1983年圣诞节前夕,教皇亲自到监狱探望并宽恕了阿贾。

在教皇宽恕他之后,阿贾又改口称自己是被保加利亚和苏联特工雇佣。

然而,由于证据不足且案情复杂,意大利法庭在经过漫长审判后,最终未能充分证实保加利亚官员有罪指控。

若望·保禄二世与弥赛亚教团有着亲密的关系。若望·保禄二世的遇刺,是对弥赛亚教团的一次威胁,如果因此让弥赛亚的存在公之于世,夜世界就无法正常维持。

教团的上层将矛头指向暗杀组织猎食者。并打算彻底剿灭夜世界的障碍猎食者,尽管魔法使协会的会员从中进行调和,但依旧无法阻碍教团抹除猎食者的计划。

1984.7.6.开始秘密调查猎食者的组织分布。

1984.10.24由教团的最高意识十字圣典下达抹杀执行。

此次行动被称为,赛缅启示录。

我和终也被选为行动的殉教者。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在校四年了。我在学院内提出的改造魔眼理论,和终也的人工魔眼被采纳运用在这次行动中。

改造魔眼,将魔眼作为体外武器,不与神经连接,只是从中注入少量魔法在一定时间内维持魔眼的效果。

那天晚上,没有一丝月光,寒意沁入骨髓。

在我的眼前,是一名被切割了双手的猎食者,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释放魔法的纹章了,尽管如此,也不能放过他。

我站在他的眼前,发动魔眼。

他的脸色充斥着惊恐,嘴唇颤抖地合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来不及说出口时,他将被地上突起的无数影刺穿过,变成了零碎的肉块。我将他手上的纹章挖下来,这就是殉教者的工作。

拥有魔眼的人类是体会不到杀人的感觉,因为并不需要亲手杀人,只需要看着对方,很快,他就会死。

我去了由终也负责的场地汇合。

在废弃大楼内,残肢布满地面,血迹与肉块模糊了墙面。

终也站在无数的肉块中,阴影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铁腥的臭味蔓延在空气中。

“……什么啊……黑鸟啊……”

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光逐渐照亮他的脸庞,随着他的接近,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突然变得浓重。苍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生气的两只白色瞳孔映入眼前。

“……两只不一样的魔眼——终也……你……”

声音戛然而止,站在这里的早已不是那个发明天才的青年,而是自己亲手创造的怪物。

我不由得诧异,他居然把自己的技术用在了自己身上。

夜晚的秋风吹拂着玻璃窗,幽暗的视线变得模糊。

“啊,这个啊,最初就被我嵌入的,只是我隐藏了起来,毕竟,没有这只眼睛,我连这具身体都没有移动,这具身体啊,已经死去了。另一只眼睛,啊,对,是利用创伤具象化的魔眼啊,只要发动魔眼,所有人都会自己死去,真是方便的眼睛啊——”

我无意深究他所说的,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我感到疲倦,魔眼使用过度后,身体就会陷入疲劳,且使用魔眼的眼睛神经会感到灼烧。

终也手上的血滴不断落在地面上,但他却未曾注意到。

“人工魔眼不会感到累吗?”

“不然我就不会称之为人工魔眼了。”

他苦笑着说。

“黑鸟——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什么?”

我捂着拥有魔眼的左眼说。

“杀人啊,真的是正确的吗?”

“……你在说什么,这是任务,不分对错。”

“……所以说啊,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研究魔眼的,我啊,只想救她啊,根本没想过杀了谁啊!”

他突然崩溃,用沾满鲜血的手捂着脸说。

“……冷静一点,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杀人,怎么会来教团?”

“……啊,是啊,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心好痛啊。”

我感到眼前的他如同另一个人。

“这和你刚才所说的,自身已死有什么关系吗?”

他将手无力地放下。

“啊,或许吧,我的意识是从另一个空间来的,来到这个世界,本来我无法触碰任何东西,但因为我本来就拥有能触碰魔法本身的魔眼,所以只要涉及魔法的事物,都能被我触碰。所以,我在这个世界,杀死了这具身体的我,随后意识占据了这具身体,但是,这具已死的身体,意识居然没有消散,而且和我融为一体,可笑的是,这具身体的我,还没有杀死任何人,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我靠在窗边,从衣兜中取出烟盒,点燃香烟叼在嘴角。

“……是吗,终也,你已经失重了。”

“……失重?”

他困惑地看向我。

“今晚过后,你这具身体原本的意识也会差点消失吧?因为意识形态已经统一了,也就是说,你已经失常了。”

他露出勉强的笑容。

“……黑鸟,痛苦果然是必经之路啊,即使想用技术改变规则带来的痛苦,也无法做到,这是自然的,现在失重的程度,只是跳起来的距离。啊,啊,那就,成为痛苦本身,这样的话,就能飞行了吧?”

“飞行后,你又要做什么?”

“……做什么。”

“你只是自私地想改变自己的痛苦而已,所以你才会说成为痛苦本身,为他人带来痛苦吧?”

月光从身后的窗外洒落,白光将他的脸庞染晕。

他右眼的眼眶中,流出一抹泪水。

“因为,没办法啊,想要脱离重力飞行的鸟,如果连飞出大气层的条件都没有,那就没办法摆脱重力,连飞行的本身,都在被重力束缚,如果用他人的死,换来飞出大气层的条件,那就这么做吧,恶魔也无所谓啊,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不能理解你,终也,或许我们的道不同吧。我并不执着脱离重力,因为即使成为概念本身,拥有世界的命定权,这样就无法再体验为人的乐趣,那样也太无聊了吧,你已经不是立于地面的物了,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幸福可言。”

他默然摇了摇头。

“只要那件事成功了就好,这样,我即使成为无意识的概念体,也没关系。”

我将嘴角的烟扔在地上,用军靴踩灭后,转身准备离开大楼。

“随便你吧,终也,你只是个蠢货而已。”

终也全身沾满碎肉,苍白的月光凝结在他的身体,与之融为一体,他抬头看向窗外的苍月。小声地喃喃着。

“黑鸟,蠢也是一种才能。”

看着最后一丝火星在窒息中熄灭。就像那晚之后,我与终也的关系余温尚存,却再无光亮。

氤氲的烟雾尚未散尽,敲门声便将我拉回现实。门外传来克制的敲门声。

“请进。”

话毕,身材魁梧的汉子警官推门进入,他的脸庞上留着浓密的络腮胡。

“失礼了,黑鸟小姐。”

“哟,秋五郎刑警,你来了。之前的调查怎么样了?”

我将手交叠放在写作台上说。

“天散会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

他将两张照片放在桌上,我将其拿起,第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华丽的教会内部,金色圆玉供奉在猩红纱幔之后。另一张照片上教会地下室破旧的水泥墙上刻着圆形的符号,中央祭坛的凹槽里还残留着深褐色的污迹。

“这是第一个据点,已经被剿灭了,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祭……。”

他皱着眉弓说。

“嘛,嘛,这是当然的。从古代起人祭就已经存在了,这个不可磨灭的符号,已经刻入旧时代人们的脑中。”

“说的也是,但是这个据点是在深远洋馆的后山地下,他们备足了一年的食物和衣物,从此之后就一直待在地下。”

秋五郎将警帽摘下露出线条硬朗的脸庞。

“还有,他们运输食物的时候,为什么没人目击?”

“嗯,关于这一点,他们是从地下隧道运输的。”

“隧道?”

我不由得挑了挑眉。

“1920年深远家收购那座后山进行改建,那个时候修建了一条地下隧道,但是那条地下隧道只开发到了一半。令人惊讶的地方来了,天散会居然自己开通了另一条连接教会的地下室通道,而且这项开发,居然是在二战时就开始了。”

“二战时?喂喂,开玩笑的吧?这样天散会的教主,涅槃终也不就是个快死的老头?”

“不,涅槃终也确实是现在的天散会的教主,但是开发隧道时期的天散会是由难民组成的,这个时候教主是个富商,他花了巨额的资金才将隧道建好。”

“那问题就来了,为什么那个教主要在深远家财产上的后山花巨额的钱建一个教会和隧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因为涉及的年代久远,再加上资料缺少,只能查到这个教主在社会上的资料。”

“……匪夷所思,那个根据地,能麻烦你带路吗?”

“那现在就出发吧?我的车停在停车场那边。”

白桔梗开满的山丘上,白色连衣裙吹拂在纷飞的花瓣中,天空的鸟飞落树根上,苍月已经显露一角,烧红的晚霞。

她向我露出温柔。

“终也,你来了?”

这是久远的一个梦中,也是我一切的开端。

最初的我,并没有使用魔法的才能。因为我的生命力脆弱,从幼年起就一直孱弱,常年住在医院中。

但是,我却在学习上远超普通人的思维,出院后一年,我就跳级上了高中。这个时候的我,还是14岁。

那个时候的我,对自主发明感兴趣,但也只是收集垃圾堆中的废品,发明一些没什么用的机器。我在眼镜腿上镶上了一个自己制造的微型LED手电筒(发光二极管),晚上打开电池的按钮,就可以代替没有手电筒的时候。这是我随身携带的一个发明。

那天夜晚,我依旧在旧校舍的活动室捣鼓着发明,窗外的夜空中,秋季四边形闪着银光。但我并不在意,旧校舍基本不会有人来,特别是夜晚,这里会变得阴森幽暗。

我并没有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有一半血统是法国人,所以我有一头醒目的金发。

我将旧电池收拾好后,离开了活动室,将发光眼镜打开后,我行走在走路上。秋季的凉风沁入肌肤,让我感到有些冷意。冷寂中,楼上传来向上的脚步声。

我被吓了一跳,随后将灯光向楼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好奇地登上楼梯,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人才对,我也不相信鬼魂这类说法。

我放轻了脚步声,跟在剧烈的脚步声后。

随后,在最顶层,传来铁门的打开声。铁门呻吟的余音消散后,我靠近在铁门。

我握住冰冷的门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推开,夜的风景映入眼前。

少女制服的裙摆被风荡起,她白色的长发散在空中,银色的四边形飞马座挂在银河中,仙女座两条弯曲哀婉的星链如同镌刻在黑水中,少女转过头来,朱色的眼瞳中溢着一丝惊讶,白皙端庄的脸庞被倒刻在记忆中。

我在星空下,遇见了白色的幽灵。

“白色的长发……”

我惊讶地说。

“旧宿舍居然有小孩子。”

少女吃惊地说。

“什么啊,我的身高明明比你高,哪里像小孩了?”

我不满地说。

“你的脸上的稚气明明就是个小孩,真敢说啊。”

“喂喂……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不是小孩,你几年级?”

“三年级喔,你呢?”

“……一年级。”

〞冬月私立高等学院一年级……一年级只有一名跳级生,且常年稳居成绩榜第一,终也同学?”

我不由得吃惊,挠了挠杂乱的头发说。

“……你知道我啊。”

“无聊的时候凑进去看了,每一次终也的名字都在上面呢。”

她将手臂放在身后。

“不过,你长得真高啊,14岁已经180cm了吧?你是混血的吧?外国人的基因果然很容易高啊。”

“谁知道呢,话说回来,你在这做什么?”

我将手插入衣兜问。

“做什么?看星星啊,旧校舍附近没有什么光污染,是看星星的好地方啊。”

她露出笑容说,脸上泛着少女的一抹樱晕。

“你能认得出哪个是哪个吗?”

我挑衅的说。

“喂,你在小瞧我吗?”

她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满。

“那你告诉我,那个明亮的W是什么星座?”

我指向星空说。

她随着我指向的方向望去,眼神变得有些柔和。

“W——仙后座吧?”

“正确,那顺着仙后座,那两团星斑是什么?”

“这就简单啊,那是英仙座双星团。”

她摆出自信的笑容。

“是吗,你真的很喜欢天体啊。”

我不由得说。

“傻瓜,不喜欢天体可不会站在这里观星。”

“加入天文部怎么样?这样还能借到天文望远镜。”

“不要。”

她果断地说。

“为什么?”

“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观看星空。”

“喂,那现在你不是和我在一片星空下吗?”

“不是你来打扰我的吗?”

“这就……”

我不由得叹出气。

“我知道了,我离开行了吧。”

“傻瓜,我可没让你离开。”

“喂……”

“我确实不喜欢和别人观星,因为我很享受这份寂静,但是,偶尔换一种环境,也不错吧?”

话毕,她将身体转过去。

“而且,我也没那么讨厌你,至少给人的感觉上,我啊,是靠感觉分辨人的。”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落寞。

“啊,只靠感觉可能会被欺骗啊。”

“那也没办法,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类。”

“可惜,我不会说谎,我讨厌骗子。”

“是吗?那我们还挺像的。”

“啊。”

“你很在意吗?我的头发。”

“……不,只是太过美丽,虚幻得像梦。”

“……是吗。”

秋季洒落的钻石尘埃悬浮在宇宙中,涌现无数光点的炽热蓝色恒星下。

“你的名字?”

“我?乙女杏,这是我的名字。”

“乙女杏……”

我重复着她的名字,如同带有春天白羊座的名字。

“很适合你,如同星空本身一样。”

杏的身子一直孱弱,常年住在医院中,偶尔才会来上学。那夜在天台与杏相遇后,我们就经常在天台观星,

今天我带她去了我破旧的活动室参观我的发明,她带着冒险的兴奋,跟在我身后。缓缓推开破旧的活动室铁门,灰尘蔓延在空气中。

“哇哦,还挺有秘密基地的感觉。”

杏说。

“杏学姐,可不要到处破坏啊,这里有很多我的发明作品。”

“那个单车也是你的作品?”

杏指了指堆在角落的单车。

“啊,这个啊,这个是装有电池的发动机的单车,但是霍尔传感器还没有制作好,目前还没办法像摩托车一样驱动。”

“哎——还挺厉害的嘛。”

杏观赏地说。她走近,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车架。

“能把它完善好吗?我是说,我想试骑一下。”

第一次被他人期待自己的发明,让我不由得感到高兴。

“啊,没问题。”

我努力控制着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充满高兴。

“终也看起来挺高兴的啊。”

她观察着我的脸庞说。

“……是你的错觉。”

我将脸撇向一旁。

杏转过头,朱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她微微歪头,白色的长发垂挂在肩前,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那,约定好了?”

“啊,我向你保证。”

“要让我第一个骑上它喔。”

“啊。”

之后我专注着制造让电动单车缺少的零件,杏的期待让我有了无尽的动力,她的话语重新定义了我之后每一天的生活重心。

我想象着杏骑在电动单车上的身影,她露出喜悦的笑容。哪怕只是在这旧校舍周围转上一圈。也值得我所有的努力了。

活动室的灯光从下午亮到晚上。我因为找不到废弃电器匹配的霍尔传感器替代品。索性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买下了一个全新的霍尔传感器与其他缺少的零件。之后就开始了组装的过程。

杏偶尔会来,她不再仅仅是在天台等待,而是来到活动室,偶尔带来一杯温热的饮料,或者几块用精致手帕包着的点心。

我在工作时,她少见的寂静,只是坐在那个堆满旧书的角落,有时翻阅我随手涂鸦的电路图,或是看着我忙碌的背影。空气中弥漫着白桔梗的香味,旧金属和她发香混合的气味。

有一次,组装的过程中,我的手指被原件化开了伤口。

朱色的血液渗透从伤口中渗透,巧合被杏察觉到。

“……怎么流血了,没事吧?”

杏凑近我的身旁说。

“……没事,小伤而已。”

或许是割到动脉,血液不止的渗出,杏用手帕止住伤口后,用创可贴贴上。

“谢谢了……杏学姐。”

“以后不能这么不小心啊。”

她的眼中露着担忧的神情,不由得让我感到心痛。

“……有点得意忘形了,我想让杏学姐早点实验一下。”

“傻瓜啊,那种事怎么都行,不要受伤才是最重要的啊!”

杏少见地发了脾气,不由得让我吃了一惊。

“我知道了……之后会小心些的。”

杏不由得泄了气,转而露出温柔的微笑。

“终也明白就好,好孩子,好孩子。”

杏温柔地抚摸着我杂乱的头发说。那只手,轻柔得如同随时都会融化一样。

终于,经历了一周的努力。在一个无月的星夜,我完成了最后的接线。将那辆破旧的单车经过改造,看起来更加怪异了,车把下方装着自制的控制板,线路蜿蜒地连接着后轮的电机。

我和杏将电动单车搬到操场上。在秋季四边形的下,杏露出激动的笑容。

“来吧,来吧,终也,快点让我试一下。”

“不要着急嘛。”

我难耐着喜悦将单车稳定停放好。杏凑近单车旁抓住了我的手臂。

“载我。”

她看着我的眼睛说。

“是杏想骑吧?”

她默然摇了摇头说。

“这是终也创造的吧,那就终也先骑。”

她的眼中带着认真的神情,让我不好拒绝。

“……我明白了。”

我骑上单车,杏毫不犹豫地侧身坐上了后座,双手轻轻抓住了我的衣角。

“司机,请稳一点。”

“我尽力吧,毕竟这是第一次骑电动单车。”

我蹬动脚踏,在车轮获得初速度的瞬间,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控制板上的开关。电机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平稳的推力从身后传来,单车载着我们两人,顺畅地滑行在操场上。

“终也!动起来了啊!”

身后传来杏的笑声,我像是回应她的声音放大音量地说。

“还能骑得再快一点!”

我将速度调到了最高,电动单车迅疾驶过跑道。

两个人的笑声,蔓延在星夜下。

夜风拂过耳畔,吹起了她白色的发丝,发丝擦过我的脖颈,带来痒意。

“终也,你真是个天才。”

杏传来微弱的声音。

“不……都是你的功劳,本来这只是我做着玩的。”

“不是啦,我是说,终也和我不一样,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才。”

“啊,夸张了,是不是属于这个世界,已经无所谓了,毕竟我身后可是坐着旧宿舍的幽灵啊,和你相遇起,还有什么多余的所谓。”

“把我比作幽灵可太失礼了。”

我不由得被逗笑说。

“抱歉,抱歉,世界上可没有这么美丽的幽灵。”

“傻瓜……”

杏倾靠在我的身后,不由得让我有些心动。声音逐渐消散,只剩下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和着电机稳定地运行声。

“终也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啊。”

杏轻柔地呼出温热的气息。

“啊。”

“你不觉得像是在银河里航行吗?”

“用单车吗?有点怪异。”

“说的也是——”

她轻声地笑着。

我们将车停在旧宿舍楼下。杏跳下车,脸上还带着残留的红晕。

星空前清晰可见,如同触手可及。

苍白的银河中,天体散发着蓝色的明光。

看着她,我不由得从口袋里掏出那副总是随身携带的发光眼镜取下那个微型LED手电筒,递在她面前。

“这个,送给你。”

杏困惑地接过那个小小的,散着微弱银光的装置。

“这是……”

“我自己做的,虽然光很微弱,但……如果你晚上走路,或者去看星星的路上,可以用它照亮道路。

我有些害羞地说。

“就当是……庆祝第一次航行成功的纪念品。”

她将那个小小的LED灯握在手心,微弱的白光从她的指缝间透出来,映亮了她白皙的脸庞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她抬起头,朱色的眼瞳中仿佛映着整个星河,以及我的身影。

“谢谢……”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涌入耳畔。

“啊,没事。”

我挠了挠头发说。

“那个是一挡,只会散发微弱的光,要把开关往上滑到最顶层,才会有强光出来。”

“是吗?”

话毕,她滑到最顶层。

“等……”

电灯对着我散发着强烈的光线,让我不由得用手挡住了眼睛。

“……抱歉。”

杏歉意地说。

“……没事。”

名为乙女杏的少女,她像星空一样美丽而神秘,我或许无法像理解电路图那样彻底地理解她,但我会竭尽全力地解析她,至少,能够明白她的感情。

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填满。这种感觉,超越了任何一个发明成功的瞬间。它不仅仅关乎机械与逻辑,更是杏本身轻轻的重量。

乳白色的银河中,室宿一、室宿二、壁宿一与仙女座的壁宿二共同被勾勒而出。四颗亮星寂然散发着清冷的银辉,构成一个巨大正方形,无数的遥远天体汇聚成的星光,与永恒的秋季四边形一起,刻在碎片的记忆中。

“终也,人也能像恒星一样永远存在吗?”

“啊,这肯定是不行的啊,但是,我们的记忆,永远存在,不可磨灭的刻在这个空间的维度中,就是现在啊。”

“现在……就是永恒吗?”

“是啊,永远存在我们的回忆中。”

“终也,意外的浪漫啊。”

“……是吗。”

“终也,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感觉?”

“……不知道啊,或许没有道理吧?”

“道理啊,确实,喜欢love,是暴力打破一切道理的,可是,我觉得喜欢上一个人,真的很幸福,永远地将他放在身边,他的一举一动,都如同吸引我一样,还有担忧的感觉,害怕他因为太过努力而受伤,害怕他勉强自己,感觉,真的希望神能存在,这样我永远祈求神,祈祷他能获得小小的幸运。”

“杏……”

我不由得感到心痛,如同,有什么话语从喉腔涌出。

“终也?”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喜欢你,杏。”

她没有惊讶,而是露出喜悦的笑容。

“我也喜欢你,终也。”

她的声音很轻,却是我收到过的,最像星星的礼物。

“作为回礼,这个给你吧。”

她从兜里取出钥匙,递在我的手心上。

“这是……”

“天台的钥匙。”

我和杏一直在下午放学时,在活动室见面,我们两个人会一起创造新的发明,虽然都是一些日常用品,但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宝藏。

随着季节的更迭,天气逐渐入冬,从秋季到冬季的转化,没有一丝预料,只是突然而至,今年的杏,马上要毕业了。

毕业后,杏会在附近上大学,本来是这样的,但是1月的元旦后,杏的身体条件逐渐恶化。2月后,我和往常一样在天台等待,她却迟迟没有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之后我知道了,杏已经住了医院。

那天,我没有去上课,而是在天台从早上坐到晚上,日夜替换,内心的怅惘仍未消散。

一瞬间变得空旷和冷寂。夜风吹过,只剩下我一人。我仰望着四边形的飞马座,它们依旧高悬天际,空寂地闪耀着。

我握紧了口袋中的银表,金属的冰冷触感沁入肌肤。

隔日,我去了杏住的医院。

医院内消毒水的味道,蔓延在鼻腔。过道的病人,坐在椅子上哭泣的人们,以及,冬季刺痛的冷意。

询问了前台的护士,得知了杏的病房号。

在杏的病房前,我敲敲门。

“请进。”

房门内传来杏轻柔的声音。

我推门而入。

病房里的杏,比在天台上时更单薄了。她靠在病床的窗前,窗外的天光衬得她白发几乎透明,朱色的眼瞳也黯淡了些,像蒙尘的红玛瑙。

她微微侧过头看到我,露出勉强的微笑。

“终也,你来了。”

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消瘦。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随时都会消散。

“杏……”

我想让自己露出微笑,却怎么也无法改变沉下的嘴角。

“什么时候,才能在学校见面……”

“终也,是傻瓜吗?我已经毕业了。”

她不由得被逗笑说。

“啊……是吗……哈哈……已经不会在旧宿舍见面了。”

“就算不能在学校见面,随时都可以在其他地方见面。”

她不满地说。

“啊……说得也是。”

她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向窗外灰白的天空。

“只是,终也,或许,我们不能再相见了。”

“……为什么?”

那句话像一根冷针,轻轻刺入我的心口。我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近乎固执地看着她。

“终也,我得了一种怪病,医院也无力治好。你知道吗?我之所以长发是苍白的,是因为身体的生命力在逐渐消散,我啊,如果不吃血肉,就会死。”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无力感和决心的情绪冲撞着我的胸腔。

“那!吃我的血肉吧!这样就能好起来了吧!”

她轻摇了摇头。

“不行的,终也,吃了血肉的我,以后就只能变成只会吃血肉的怪物。”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啊……我会照顾你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终也,变成吸食血肉的我,总有一天连意识也会消失,变成一只吃人驱力的鬼,就算这样,你也爱着我吗?”

“啊,当然了。”

我果断地说。

“但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给终也添上一生的麻烦,背负我这样已死之人的一生,究竟有什么幸福?”

我感到心脏在刺痛,不由得抓紧了胸口。

“杏,这是你不对了,你就是我的全部,一生背负着你,即使死了也一样。”

“终也……”

她的眼中溢着喜悦的泪珠。我不由得抱住了她,她娇小的身体微微发颤。

杏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我送给她的微型LED手电筒。

她按亮它,一束微弱却坚定的银光投射在雪白的床单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斑。

“你看”

她轻轻晃动着光斑,如同一只笨拙的萤火虫舞动。

“你发明的星星,在这里也很明亮。”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无力感和决心的情绪冲撞着我的胸腔。

“吃吧,吃我的血肉吧……求你了……杏……”

泪腺如同失控般,泪水不由得涌出。

“不行的,终也,你对我太温柔了,这样,我真的会有活下去的渴望的。”

“那我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救你啊!”

“……终也,不要再管我了。”

“不行……”

“杏……”

“抱歉……”

杏将唇触在我的唇前,第一次的接吻,是泪水的味道。

如同重力颠倒的星体,我所仰望的那颗星,也逐渐坠落,而立于地面的物,是触及不到恒星,被重力吸住的物,如果不变得失重,悬浮在空中,怎么才能花上光年,去到你的身边。

夜晚,我待在活动室,惆怅地蹲坐在窗前。

活动室的铁门被轻轻推开了。

是杏。

她身着厚厚的白色外套,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朱色的光。她勉强着自己精神起来。

“……为什么。”

“溜出来了。”

她喘着气,带着一丝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护士查完房了。”

我慌忙起身,想给她找张干净点的椅子,她却摆摆手,径直走到我的身旁后坐下。

“终也,没睡好?”

“怎么可能睡得好……”

“傻瓜。”

杏将我抱入怀中,温暖的体温好像要将我融化。

“去天台吗?”

杏问。

“不……夜风吹多了对身体不好……”

“去吧?”

杏微笑地看着我说,我也不再拒绝。

星空下,黑水流动着,银光蔓延的四边形也在空中闪烁。

“终也,你觉得幸福的意义在哪里?”

“幸福?”

我不由得重复杏所说的话。

“我……不知道啊。”

“幸福的意义,就是在于思考啊。”

“幸福是思考而来吗?”

“没错,这就证明,我们是幸福思考者,为了追寻幸福而思考。”

“……我不是能很好理解啊。”

“没关系,终也,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人如果失去最重要的幸福时,就会开始思考幸福的重要性,我们什么也没有做错,这是必然的,思考的时候确实很痛苦,但结论是幸福的。”

“杏,结论即使不是想要的答案,依旧会是幸福吗?”

“毕竟已经努力思考过了嘛,如果这样依旧没有达到想要的结局,人也必须告诉自己,自己是幸福的,就算事物不会完美,但依旧会有美的一面。”

杏微微侧过头,银色的长发在星空下散发光晕。

“终也,你知道吗?四边形的飞马座,是英雄的翅膀。”

“英雄的翅膀?”

杏微微转过头,红瞳中流溢着温柔。

“终也,会成为英雄的。”

“我?成为英雄吗?”

“因为,终也是在我的秋季出现,就像天空中的四边形,是我的世界,唯一的英雄。”

“夸张了,我什么也没做到。”

“即便如此,也在我短暂的人生中留下了重要的一笔。”

“杏……你在说什么啊……”

杏的眼中流露着泪水,好像随时都会落下般。

“终也,离开我吧。”

“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

杏无力地倾倒在我的胸膛前,泪水湿染了我的衬衫。

“杏……”

她哭泣地颤抖着,这三个月,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一切都那么短暂,如同幻梦般轻易破碎,我逐渐不明白她的想法,即使,我离开了你,也只有悲伤啊,为什么,不管怎么做都只有悲伤啊!畜牲啊……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要忘记我,终也。”

我强忍着颤抖的唇,心中的麻木掩盖了疼痛。

“不会忘记你的,杏。”

那个星夜,杏最后在我怀中变得陌生,一切如同久远的记忆。我的心如同被打碎,连残渣的刺痛也感觉不到。

天台上的秋季四边形依然散着明光,但她再也不会指着星空对我微笑。

之后的杏彻底地陷入了沉睡,她的世界已经没有了我,一切回归黑之空寂。

乏味,无聊,这是我的人生。

杏的离开,让我对一切不再充斥着兴趣,世界如同白日褪色的夜,即使秋季四边形仍存在,对我来说也只是会发光的点而已,乐趣究竟在哪呢?

如果一开始没有相遇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爱上你。如果一开始没有靠近你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痛苦,这样,我就不会悲伤,为什么一定要我悲伤呢,为什么要让我存在一丝希望呢,不要啊,不要再这样好吗?这样折磨我,意义到底在哪?

看着我痛苦,那么好玩吗?

杏,为什么,不愿意和我活下去呢?

啊,啊,我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谁都好,不要再来接近我了,我的一切已经所剩无几了,我究竟为了什么吃活着,算了,已经无所谓了。

沉默的杏成为植物人,我已经不再接近杏存在的医院了,一切如杏所想,我也遵循她的意愿,一个人寻找其他的方向活着,离开她,寻找其他能代替一生重要的东西。

那短短的三个月,如同一场幻梦,我不再抱有希望,黯淡与失去的一切,那就抛弃吧。

两年后,我从冬月毕业了,远在法国的叔父希望我踏入夜世界学习魔法,为主国的教团做贡献。我没有拒绝的理由,这样也无所谓了。

回到法国后,我加入了魔眼开发部,从事提取魔眼神经合成,之后,我将常人的神经替换成魔眼的神经,从而发现两者结构不同,但却能互相连接。

从事魔眼的开发,我偶然得知源点的存在,那是事物概念之始,也是无数空间的起源,起初我对源点的存在并不感兴趣,只知道它是能够实现概念与世界的改变,但进入源点的人,会成为想改变的概念本身,世界有无数的源点,无数源点中有无数的概念,我或许会作为无意识体存在,连人也不再是,或者说,没有形体,也不会思考,变成缥缈的幽灵,与死也没有区别了。

打开源点的钥匙,只能通过暴力撬开,用扭曲规则的能力,不属于常规本身的东西,让世界进入异常,从而诞生错乱的奇迹,那时,我在接触错乱的奇迹本身,就会扭曲世界进程,从而让回归源点的奇迹带着我,融入概念中。

有为而转,生者必死。

如果,进入源点,就能够改变杏逐渐陷入死亡的世界。

我是否就能得到救赎呢?

如果能够拯救杏,一切是否就能改变呢。

我在长达五年的研究中,寻找着改变的方法,

我不愿意再见到星空,因为那样太孤寂了。

我已经没办法一个人待在孤寂的地方,这样我心中的悲伤就会破碎。

我必须强装镇定才行,这样的话,才不会被别人看出是在悲伤,这样的话,我才不会因为失去杏而痛哭。

即使世界完结,我也陪在你的身边。

在五年的研究中,某一个黑色长发的少女突然询问我,为什么要制作超越规则的能力,这在我看来,是无奈的,既然存在于世上,源点仍未出现,那么我的能力,就没有超越规则,只是仍在引力的驱使下,只是仍在重力下,我只是跳起来了而已,仅此而已。

我必须寻找拯救杏的方法,我必须拯救她才行。

三年后启示录战争爆发,做为殉教者的我被派遣到苏联暗杀与猎食者有关的政治人物。不管是谁,都会在这场战争中死亡,包括我。但我真的会幸运地存活下来吗?

我不知道。

只是在那场战争中,在他人看不见的夜晚,我究竟杀了多少人,风雪刺骨的沁入肌肤,脸上刺痛的伤口从中溢出,内脏纷飞,惨叫声也听腻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受伤,一遍又一遍的杀人,这样,已经麻木了,已经腻了,很无聊,最初我是怎么样杀死一个人的?不知道,只是看着他,他就会死,连杀人的实际感也没有。

魔眼持有者,魔法使,只是一群怪物,只要涉及夜世界的一切,一律杀死,毫不留情,这是,夜世界的残酷。这是,维持平衡的必须。

必须要有人死去,必须要有人离开,这样留下的人,才能幸福地活着。

人真是残酷啊,抱着拯救他人,才能做出残忍的事情,结果,抱着希望拯救的那个人,那份感情,也逐渐消散了,一切好像无所谓了,她是谁,名字我也想不起来了,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未来的一切,全部无所谓了。

爱上他人的感情,终究会在分离中黯淡,如果这是必要的条件,那就分离吧,一切忘记了,连寻找源点的动力也没有了,只是重复着杀人的工作,这是,名为终也的可悲人生。

在苏联基辅杀死三名涉政人物后,我选择了荒野地带撤退,没有任何载具,我打算装成拾荒者行走在荒原上。

荒原一片雪白,道路的前方一片空白,风雪沁入肌肤,透骨的冷意渗透在全身。

好冷,我究竟要去往哪里?

这样询问自己,也不会有任何答案。没有方向,没有路标,没有任何渴求。

背包中还存着一个月的食物,怎么样都不会死。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被自己杀死的人们,我就感到怅惘。

杀死谁,或者被谁杀死,这样互相厮杀的世界,什么时候才能完结,这样的世界,意义在哪?

我们都没有任何错误,却一定要杀死对方,如同世界的规则。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死为何物。

在一条连死亡都看不见的道路上,不管是什么人都会不由得惊怵。唯一的终点是缥缈的虚无,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掩盖声音的风雪,还有我恐惧的心。

死,是什么?

和杏一样死吗?

三个月的人生,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

仔细一想,一切如同久远的记忆,爱变得黯淡,残缺的心也不再发热,只是自私地恐惧着虚无。

如果鸟从空中坠落,至少知道会抵达地面。

而飘荡在宇宙的鸟,它不会死,它会怎么想?在真空中,只有一只鸟能够适应,望着地球离自己越来越远,它难道不会感到恐惧吗?

家没有了,归属没有了,爱人没有了,世界没有了,一切都没有。

鸟忘记了,自己是为何而飞。

连飞行的理由也忘却了,这件事,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行走在积雪的地面上,脚不由得踢中了什么,我不由得被踢中的物吸引,仔细一看才发现,只是人头而已。

雪面上,染着朱色的血。

残肢散落在地面,内脏模糊了积雪。

无头男尸上挂着金色的十字架。

看样子,他们是我的同类。

从雪雾中,几名汉子隐现。他们脸庞逐渐清晰,手持自动步枪的猎食者们出现。

随后他们连开枪的机会也没有,瞬间就被光线切割成肉块,他们还来不及察觉到已死的现实,就已经转为地面的污渍。

本来我以为全部已经死了,但还有一个人还站原地。

“操控光线的魔眼吗……”

男人的原地喃喃着,随后将手抬起对向我。

为什么他不死?我还来得及思索起这个问题时,男人的魔法已经发动了。

从他的身上血液开始向外喷出,随后男人倒地,他喷出的血在我的面前凝聚成一只人形野兽,它没有骨头,但血液却逐渐构成野兽的神经,皮肉开始附覆着,随后毛发向外生长。野兽的身形逐渐清晰。

一头红色的人形狮子出现在眼前,它持着长枪,从兽嘴中呼出一口热气,张嘴开始说话。

“我是英勇的埃阿斯,特洛伊战场上的英雄。”

“……神化物吗?第一次看见这种魔法。”

对神话人物的投影,塑造其真实人物结构存在于世上的神化物,使用者以全身的血液与巨大的魔力为代价,创造物的身躯,这样的魔法使,在这个世界只存在两个。它们不是真正存在,只是杀不死的怪物。

埃阿斯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操控的日光切成了肉块,但随后飞在空中的肉块像是被引力吸引,重新回到身体上。

埃阿斯投出长枪,长枪以肉眼无法观测的速度迅捷穿过我的胸膛,随后埃阿斯紧跟而上,瞬息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感,就马上操控光线形成网状将埃阿斯对半切成三片的同时发动了刻在胸膛中用于治愈的改造魔眼,我拔出胸膛的长枪,随后投向了正在复原的埃阿斯。

埃阿斯的胸膛上插着长枪,但它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无所谓。

兽头长回来的瞬间,它发出怒吼的咆哮。

我发动了创伤魔眼的同时,取出兜中的可用于替换的人工魔眼。

但来不及了,创伤魔眼对非人生物的作用太小,它基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同时,已经出现在我的眼前了,它挥动利爪,将腹部剥开,内脏与脂肪掉落的同时,又被改造魔眼拉了回来。

我向后跳开,用魔法将埃阿斯身上的温度升高,它的全身燃起焰浪,随后它仍然埋头冲向我,野兽的眼神中,只有对胜利的渴望。

我将温度调至最高,它的身体开始溶液化,但仍然以迅疾的速度复原。

而且恢复的速度比之前加快了,这次不到1秒的时间就已经恢复原样了。

看着野兽无知的杀意,眼中只有假象的终点。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恼怒,如同血液沸腾一样,我想杀了它,这样的假象,连物都称不上。

我将右眼操控光的魔眼戳烂,装入能直接触摸魔法本身的人工魔眼。

在埃阿斯冲向我的瞬间,我用魔法投影出十字剑,随后怒吼地挥动全身的力气。

利爪划过胸膛,十字剑斩下埃阿斯的脑袋,握剑的手臂因为直接触及魔法本身,将魔法抽离而导致肉体无法承受,两只手臂开始松脱,骨头露出在肌肤外,血肉掉落地面上,一半的剑身也随之崩塌。

埃阿斯倒在雪地中,化为了一摊血水。我拖着折断的长剑,摇晃地走到未死的魔法使眼前,他备用的血液支撑着他半死不活地喘气,它的眼中只剩下惊怵。

我放弃了杀死他的念头,随之无视他离开,我迈向了没有终点的虚无,一望无际的雪原,眼前有一片枯树,胸膛的改造魔眼也失去了魔力,只剩下一片空洞,血还在往外喷溅,我却还没有死,残留的魔力还在支撑着我活着,我已经是怪物,这样程度仍然不死的,只剩下我而已。

我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魔法使了,这或许是人工魔眼用于身上的副作用。

我倒在了树下,雪还落着,断剑靠在残缺的身上。

好冷,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刺痛的冷意。

胸膛上的心脏也没有了,我在为了什么而活着。

不由得,我从兜中取出银色的钥匙,这是什么时候放在里面的,我也不知道。

杏温柔的笑容如同出现在眼前,温暖地包裹着我。

杏还没有死,我却先死了。

啊,这是必然的。

这就是幸福的思考者吗?杏。

很累,很痛,很冷,为什么你不在了呢?

难道你就不会想念我吗。

这样无情,让我不由得落下泪水。

瞳孔开始涣散,看样子,我的生命也逐渐消失了。

我不由得仰望天空,雪已经停了,日光落在身上,让我感到疲倦。

我好爱你,杏。

还不想死。

我还没有,找点源点。

还没有,对你说出口,谢谢你。

还有一大堆的事情,没有做到。

为什么,这样残忍地剥夺我的一切,我的终点,我的归属,我的一切。

畜牲……这样,让人怎么幸福,怎么样才能思考,怎么样,才能再爱上谁?

泪水流淌的眼角下。

秋季四边形的天空,我和你一起的风景,已经那么的遥远。

我果然配不上你啊,杏。

这样被你所厌恶,也是必然的吧。

如果还有轮回的话,我希望能让你活着,即使没有我的世界,也请一个人坚强的活着。

视线黯淡,逐渐什么也感受不到,雪覆着在身上的冷意也消失了。

死前,还能想起你,真是太好了。

我没有后悔。

即使世界完结,与你在一起的回忆如同奇迹。

我落入虚无的黑,但是光逐渐放大,照亮了我的一切。

奇迹发生了,我的意识被抽出,离开了身体,去往了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空间。

这个空间的世界,是还没有发生启示录的世界,那个我,还在从事研究人工魔眼。

我没有形体,甚至连存在本身没有,但能够直接触及魔法的魔眼效果仍然留在身上,我占据这个世界自己的肉体,代替这个世界的自己活着,

一个肉体,无法有两个不同空间的意识。

这个世界的我死了,被我的意识所覆盖,这样,我必须寻找源点,这样,才能改变一切。

这个世界的我并没有死在启示录战争中,我轻易的活了下来。猎食者几乎被剿灭,只剩下零碎逃难的成员,但也已经不足以构成战力了。

我在这次战争中,从殉教者升为了主教,这代表我可以独自在一块异常区域中管理区域内的殉教者。但我并没有那么快被派遣到异常的区域,而是被教皇任命作为贴身护卫,与苍原悠方,东木黑鸟,三人保护无法使用魔法的高层人员。

这个时候,我获得了随意出入圣殿图书馆的机会,那座三角图书馆拥有世界上所有的书籍与知识。

我假意进入图书馆来寻找改进人工魔眼的进程。实际上一直调查着源点的信息,但不管哪本书,都没有详细记载源点的诞生与实际上开启的方法,甚至是否存在都是个问题。

目前为止,从未有人进入过源点。

虽然没有找到源点的记录,却找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蚀刻,被推测从源点分离的唯一实体概念,过去也有人试图撬开源点,但最终只从源点中抽出唯一的东西,就是蚀刻,这是无数概念中的一个概念,名为时间。

蚀刻是凝聚的血液,如同朱色的红玛瑙,它处于冻结状态,既没办法摧毁它,也没办法使用它。目前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打破它的凝聚状态,据记录,是因为蚀刻目前处于时间停止的状态。

蚀刻目前被放在西礼拜堂的地下,被视为神的本身。

蚀刻既然做为概念本身,那就拥有回到概念之始的能力。

我决定将这件事告诉黑鸟,那个时候,苍原悠方也在现场,他平时充斥着严肃,一头黑色短发,五官如同被刀刻得立体。平时身着一套西装,与黑鸟的白衬衫成对比。我对他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但让他知道了也无所谓。因为我只是将蚀刻的信息说出来而已。

圣殿堂图书馆的三角穹顶下,中庭的尘埃在稀疏的光柱中浮游。黑鸟靠在树下抽着烟。

“还有这种存在,那个蚀刻,也是魔法吧?”

黑鸟将烟灰弹落。

“啊,它作为实体化存在于世界中,就转化为魔法了。”

苍原悠方他双手交叉靠在阴影中的墙边瞥向我,他少见地开口说。

“你想要盗取蚀刻吗?”

我与他的视线重叠,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如同深潭般的沉寂。

“你对这种剥离时间的概念,毫无兴趣吗?”

“苍原家的技术,在理解并重构世界的理解中。蚀刻,作为理解的源头碎片之一,自然是目标。”

他向前一步,光线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雕刻般的线条透出一种冰冷的决心。

“这是谎言的,你想用来做什么?”

他嘴角的笑容浮现。

“我需要最初的样本,用来寻找我想找到的东西。”

悠方微微颔首

“你呢?想用来做什么?”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刻也未曾离开过。

“和你一样,只是我要找的,是不存在于现实的,点。”

“……源点吗?”

他露出笑容,那笑容没有一丝喜悦,如同只是给予我协助的暗示。

“你要帮我?”

“我只是想获取那个东西而已。”

黑鸟默然在一旁抽着烟。

“成功了的话,对半分。”

“你不怕我背叛你吗?”

他略带试探的语气说,目光在我身上游移。

“你不会背叛我,因为,你自己也想要那个东西,背叛我的话,你就无法得到。”

“终也,你个残酷的人呢。”

“不知道,只是为了想做的事情而残酷,哪里都没有错。”

“……是呢。”

“黑鸟,你怎么想。”

我转头瞥向她。

“本来,我是规则的秩序者,不会参与这种事,但如果能解析蚀刻,或许就有足以克制教团的力量,这样一来,以教团为优势的夜世界,也会被蚀刻压制。”

“那就来做吧,改变世界吧,黑鸟。”

她将烟头扔在石路上踩灭。

“我对改变世界没有兴趣,只是必须创造一个平衡世界的存在。”

“……是吗,你也很无聊啊,黑鸟。”

“啊。”

“或许总有一天,你们都会与我为敌吧?”

“这也是必然的。”

“是吗。”

2001.1.20

氤氲的热气飘散在唇前,坐在秋五郎飞驰的轿车里,窗外的冬月市景色飞速倒退,化为模糊的色块。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的雾气,思绪却仍被困在那段关于终也的回忆中。

我写下gravity(重力)的英语单词,这次的战斗,是将weightlessness(失重)拉回地面的战斗。

秋五郎透过后视镜投来询问的一瞥。

“能抽烟吗?”

我问。

“请。”

话毕,秋五郎将车窗降下,我点燃了一根香烟,雾气氤氲地飘散在车窗外。

终也,你所谓的飞行,只是坠落宇宙的虚无。

车子驶入深远家后山的林间道,光线骤然黯淡。古木交织的枝叶将天空切割成碎片,光在其中折闪。

古老的洋馆呈现在眼前,哥特式的尖顶在密林的阴影中显得阴森。我们绕到洋馆后方,上了后山。在后山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找到了那个被伪装成岩石入口的隧道。冷湿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某种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通道向下延伸,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狱。

打开强光手电,我们步入黑暗。隧道内壁是粗糙开凿的岩石,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阶。秋五郎在前方谨慎地带路,他的身影在晃动的光柱中显得格外魁梧。死寂中,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响。

“就在前面了。”

秋五郎压低声音说道。

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扇厚重的铁门。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令人不安的气味是香烛残留的蜡味,混合着铁锈般的腥气。

我停下脚步,发动魔眼阅读起黑色。即使事件已过去,那些在此献祭的生命,难民的祈祷,死者的哀嚎,让我感到恶心。

我点燃一支烟,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挣扎。

铁门在秋五郎的用力推动下,发出沉重而嘶哑的呻吟,腥腐气息混杂着陈年香烛的腻味,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后,朱色的圣堂出现在眼前。

我沉默地深入这间地下圣堂。空间比想象中更为广阔,四周的墙壁并非粗糙的岩壁,而是被人工修葺过,覆盖着暗红色的、仿佛浸染过什么的绒布,

大厅中央那个巨大的符号,以及符号中心、类似祭坛的石台。石台上凹槽的深褐色污迹,手电光缓缓移动,扫过角落,那里堆积着一些杂物破损的烛台、倾倒的香炉,还有一些衣物。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很长的时间。”

秋五郎说。

“黑鸟小姐,你看这个。”

秋五郎从祭坛后的小型的石制讲台,取出一本以黑色皮革包裹的、厚重的大书。

我走过去。书页是用某种耐存的羊皮纸制作的,上面记录着一些教义,规章,以及信徒的名单和人祭的记录。

随意翻动几页,那些充满偏执与妄想的语句映入眼前。

终也被描绘成将天空分散的救世主,宣称通过信仰教主可以获得神位。

“愚蠢……”

我低声说,合上了书。这些被蛊惑的灵魂,他们渴望摆脱人生的苦难,但被引向另一个地狱。

“你怎么看?黑鸟小姐。”

秋五郎在一旁询问。

“他们据点还不止一个,樱吹学院的地下似乎也有。”

“樱吹学院?那所有名的女子学院吗?”

“嗯,在地面上,天散会的分布很多,从刚才阅读黑色的信息就知道了他们具体的位置。”

“可是樱吹学院没办法随意调查,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而且,惊扰学院的风气也不好。”

“说得也是,那就把樱吹学院放到最后吧,反正目前还没有出现人祭的传闻。”

回到地面时,冬月市已笼罩在黄昏之下。远方的天空燃烧着迟暮的橘红,与城市逐渐亮起的冰冷灯火交织,形成一种虚幻而不真实的光景。

那个时候,我们决定盗取蚀刻的夜晚。

1985.12.25 圣诞节

那晚,教皇召集所有人必须前往主圣堂祈祷。

教皇也只是上层的代理人,只是派遣来管理的老头。

9.10,玻璃窗被爆破。

清脆的碎裂声回响在圣堂大厅中。

所有人还没有意识到猎食者的恐怖袭击,瞬间圣堂就被炸药炸得稀碎。火光摇曳,教皇附近有着悠方的保护,所以幸免。

我瞬息发动魔眼,黑色向外扩散,覆盖着整个圣堂,在我操纵的黑暗中,猎食者的位置被逐一捕获,随后让感知融入黑色的地面,将散落在圣堂周围的猎食者拉入黑暗中。

战斗结束后,我发现终也没有出现在圣堂中。

急忙跑向西礼拜堂,但在中庭我就遇见了终也,他沐浴在火光中,金色的长发染上一片明光随之飘荡。他手中握着那半份如同跳动心脏般的朱红色结晶,眼中是近乎疯狂的喜悦。

“……黑鸟啊,已经结束了。”

“终也,你把情报透露给猎食者?”

“啊,悠方那边也已经获得了一半的蚀刻,这是我发现的,魔法使的血液可以将蚀刻溶解,猎食者来袭前的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寻找驱动的方法吧。”

“终也,你真的不再回头了吗?”

“啊,世界要终结了,我要飞出规则,悠方的蚀刻,就交给你解析了,你的进程如果比我快的话,我还会找你们会合的。”

“别搞错了,我是为了平衡世界,才帮助你的。”

“我知道,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他上前靠近我的眼前,将手心中的银色钥匙展开。

“帮我保管它,拜托了。”

他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一丝怀念的悲伤。

“这是?”

“冬月私立高中的旧校舍的钥匙,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中学了,旧校舍也重修了,但是通往天台的铁门不会拆掉,因为没有人会去那里。”

我默然接下,没有询问其原因,这是他第一次拜托我做到什么。

“引力将要失效,浮力开始上升,一切从这场爆炸开始,一切为这宇宙的爆炸,献出第一声。”

他勉强着说,好像在强迫自己不再回头。

我没有留住他,目送着他消失在黑暗中。

等我回去圣堂的时候,悠方淡然地站在门口。

“不留住他吗?”

“随便他吧。”

“你,什么开始知道了一切?包括终也会来问。”

“偷窥别人的影子可不好。”

“你也想寻找源点?”

“如果要看的话,全部看完整怎么样?”

“我对你没有兴趣。”

他将手插入兜中,准备离开。

“我说过了,我在找人,我的孩子。”

话毕,消防车的声响鸣啭着,火焰仍然烤着圣堂的大时钟。

随后,时钟敲响,发出沉闷久远的低音。

“跟我来吧,我来给你寻找平衡的方法。”

我默然,此刻的悠方身影与年幼的某人重叠。

“悠方,过去,我们是否见过面?”

我不由得问。

“谁知道呢。”

他露出颓废的淡笑。

之后,我和悠方离开了法国,去到了冬月市,买下一栋和式房后研究起解冻蚀刻。

苍原悠方,他的本职是魔法使协会的会员,作为同时又协助着军方作战,他之所以潜伏在教团中,本质上是为了削弱教团内部战力,而这最好的方法,就是盗取蚀刻。

之后的做法,也都是协会规定的。

他确实在寻找着某个重要之人,可是至今都没有任何信息。

1981.7.6

苍原悠方放弃了解析解冻的进程,解析所有权交付于我,我可以动用他所有的资源与财产。

而他被协会派遣至两伊战争中,随后再无音讯。

1988.10.3

蚀刻被完全解析,我通过炼金术的血液研究,发现蚀刻能与任何血型融合,不仅是魔法使,人类的血也可以做到,我通过抽出自己15%的血液,灌输固体蚀刻,随后蚀刻融合在流淌的血液中,随后在试管内提取出同样15%的血,看起来没有任何杂质,如同蚀刻本身就不存在于世上的任何形体。

解析成功的后夜,苍原悠方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一个是女孩子,另一个是男孩子。

男孩子的眼中充斥着杀意,如同一头野兽。

女孩子苍原此方,是悠方一直在找的人,是悠方的女儿。而男孩子是碰巧和女儿在一起,顺带捡回来的。

1900.7.6

信息走漏,教团开始追捕成功解析蚀刻的我们。

教团之前是故意不出动,直到解析成功才开始行动

他们想要得到蚀刻,这样一来,互相制衡的夜世界中,转为由教团统治。

悠方在紧急情况下,将蚀刻注入男孩子苍原彼方的体内,从而隐藏蚀刻的存在。

在与追捕而来的终也厮杀过程中,失踪不明。

终也为了保全他自身拥有的蚀刻,将我们的情报暴露,并加入教团的追捕者中。

虽然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2001.1.21

追查天散会的已经过去了二十天。除了抓捕了一群受害者信徒,与人祭的遗体以外。仍然没有一点有用的收获。

我一如既往在活动室喝着咖啡,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无法驱散脑海中盘踞的思绪。

彼方并不在,活动室里充斥着空寂。

好烦啊,什么都猜不明白。

我不由得恼怒的敲了一下桌子。

门外传来开门声,我不由得望去,黑鸟的声音出现在眼前。她带着和往常懒散不同的严肃态度。

“麻烦了,时。”

话毕,她将手头上一叠报告扔下,我默然拿起来。

这是一名天散会信徒的脑部报告。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最终定格在结论部分。

报告指出,信徒的脑部神经都发现了不同程度的、与已知任何疾病或损伤都不符的异化神经,其成分与人工魔眼的神经接驳单元高度相似。

“这些信徒……他们被植入人工魔眼的神经?”

我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蔓延。

黑鸟点燃一根香烟后,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魔法使协会的法医推测,这种神经可能是一种……意识传输或接收的媒介,就像天线。涅槃终也,不仅能在死者身上传输意识,还能在生者身上传输意识,被抓捕的信徒,全部都可能成为涅槃终也的替身。”

烟雾缭绕在窗外。

“他们是天散会的虔诚信徒,通过某种仪式‌,使他们主动接受人工神经。而且意识在某种程度上与涅槃终也连接,成为他感知的延伸。”

我放下报告,感觉喉咙有些苦涩。

“我们目前为止调查的一切,都是涅槃终也想让我们知道的?”

“啊。”

黑鸟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冬日的冷风中消散。

“这解释了为什么抓捕行动如此顺利,却又收获甚微……”

传统的调查和抓捕手段在这种敌人面前显得无力。我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个可能无处不在的意识集合体。

“我们需要找到那个承载着涅槃终也主要意识的魔眼本体,或者切断他与所有天线连接的方法。”

我将手交叉放在胸前说。

“如果反过来,让连接涅槃终也意识体的信徒被彼方的蚀刻切断,怎么样?”

我说。

黑鸟转过头,长长的发丝落在她的眼前。

“这样的话,信徒就会被抽走时间,进入冻结状态,虽然这样一来可以直接连着抽走涅槃终也的意识,但作为没有魔力的信徒基本也等于死亡了。”

“有什么解除冻结的方法吗?”

黑鸟掐灭了烟蒂。

“像进入冻结状态的梅芙一样,将玉石夺回来后,再输入拥有魔力线路的血液,这样大概有办法解冻。”

我点了点头。

“但是这个方法只是实验性,目前为止还没有示例,普通人接触魔法使的血会变得怎么样,还不知道,或许会与连接人工魔眼一样,变成嗜血鬼,时,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啊,在拯救多数和牺牲小数之间选择吧?你会怎么做?黑鸟。”

黑鸟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窗外冬月市灰沉的天空,眼中充斥着什么。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哪个都不会选。”

她开口说,声音平静。

“牺牲少数拯救多数?听起来很合理,很正确,但这就是破坏平衡的一种,为了目标,牺牲一边。这样一来总有一边会失衡,那个时候,连我们也把握不住地崩坏。”

她转过身,眼眸深邃得如同夜空般犀利。

“我要做的,是找到那个支点,那个能让所有重量各归其位,不再相互碾压的支点。”

“但那样做风险更大……而且还不一定拥有收获。”

“那就在他看着我们的前提下,找到他,就像捉迷藏一样,他不会跑,因为他还想夺取彼方的蚀刻。”

黑鸟打断我,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

“别忘了,我们也有我们的奇迹。这种程度如果都做不到,我们就没有资格被称为魔法使。我们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她的话让我微微一怔。

“我有一个计划,一个能直击核心,同时最大限度保护那些信徒的计划。”

我默然饮干了咖啡。

“我们可以取出人祭遗体的魔眼神经,让彼方用蚀刻切断,包括冬月市所有流动在空气中的魔力,这样结界和意识连接都失效了。”

“明白了——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今晚9点,在学校内汇合,就这样。”

黑鸟正要离开活动室,我不由得问。

“黑鸟,你刚才说——你不会选择牺牲少数……但如果到最后,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呢?”

黑鸟点燃了另一支烟,烟雾模糊了她的表情。

“那就打碎世界,重新创造一个。”

她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种犀利的笃定。

随着活动室的门关上,一切又恢复空寂。

但在她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外表下,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决心。她并非不承认现实的残酷,而是拒绝向残酷的命运屈服。

离开活动室时,雪飘散在空中,冬日的暖光透过云层,投下稀薄的光线。我抬头望去,天空依旧被灰云笼罩,但那偶尔透出的光芒,却让人无法忽视。

如同,光拼命掰开灰沉的云,拼死从灰暗中露出身体。

我打开蓝色的伞,迈向暖光的道路。

夜晚9.00,我被阻挡在咲月的门前,她靠在铁门栏上,白色的散发飘荡在空中,身着修道服的裙摆被风刮起皱褶。她朱色的红瞳与我的视线重叠。

“你是——天散会的人吗?”

我将手臂举起,对准了她。在空寂中凝结着纹章的魔力驱动。

“……深远时,你和我一样,拥有人偶的血。”

她樱色的唇瓣柔和地合拢,传来没有任何感情变化的声音。

我发动魔眼,残影开始出现,未来的残影中,接下来她会向我发动爆炸。

瞬息,我从手中凝结出冰锥迅疾射向她,她侧头躲过,随后朱色的眼球瞪向我,我瞬息察觉魔力在空气中流动,马上竖起一道青色的火墙,火墙被开了一个巨洞,在恢复前,她迅捷装入洞中,从黑色的䄂中,散发银光,随着逐渐清晰,银剑从袖中出现,我向侧面闪开,发丝被剑影划开,瞬息发动青火。

“Cyan Fire!”

青色的火焰吞没了女性,随后被炸开了一个大洞。

“这是,你的魔眼吗?”

我问。

“如果,我要杀了你,太过轻易,吃药吧,这样你才能发挥青蓝的原始能力,不完整魔眼的你,没有被我杀死的条件。”

她举起䄂剑对准我。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朱红之魔眼,摧毁视线内的一切,对付你的魔眼,还不需要吃下药片。”

青蓝色的火焰在我周身摇曳,随后包裹住我。

未来的残影中,她会在中心发动朱红,所以我只要躲到死角就可以。

瞬息,她发动朱红,将火焰中心炸开一个洞。

“不见了?”

只听见女性喃喃的声音,我从火焰中没有被炸开的死角射出一发如同蓝色宝石的冰石,穿过火墙。

接下来,她会发动朱红,摧毁冰石。

“又是这种攻击——”

冰石射向女性的眼前被炸开,瞬息包裹在其中的青火猛然吞没了她。

“什——”

青火将女性淹没,传来女性的震惊声,没有任何犹豫的时候,我瞬息向青火中连续射出六发超流体。

火焰包裹成一个球形,女性也没了动静。

她没有死,未来的残影中,青火被吸收。

我没有犹豫,又向火球射出一发超流体,超流体穿过火球内,随后空寂中,只剩下焰浪的灼烧声。

随后火焰逐渐消散,白发的女性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地出现在眼前。

她手中持着改造魔眼被她捏成碎渣。

“转移大量魔力就已经承受不住了吗?改造魔眼还是不行啊。”

话毕,她瞪向了我,我瞬息躲到了火墙后,她迅捷冲向我。

我没时间思考对策,她已经出现在我火墙前,她发动朱红将火墙炸开,我操控青火聚集成人形,遮挡我的身影。

1秒后右手发动攻击。

她手腕一翻,袖剑划出一道银弧,划开了火人脑袋,随后我压低身体,在火人腹部后射出超流体,瞬息,她向后倾倒,随后转动身体,如同在空中转了一圈,从修道服的裙摆中,她炸开了火人的腹部,的靴底划向了我,从黑暗中闪过银光。

“我在手臂部位凝结了冰块,剑划开冰块,但被削弱了一部分冲击,我被踢飞向侧面,随后在惯性中稳住了身体。

来不及感受疼痛,我瞬息又燃起火墙。

“真是漂亮,你是魔法使的天才,深远时小姐,刚才的冰石,真是让我吃惊,如果没有改造魔眼,我一定已经死了。”

我在墙后服下第一片药,这个攻击必然的,因为接下来她会撤退。

在她炸开火墙的瞬间,凝聚所有的魔力驱动,发射出至今为止威力最大的青火,光射向了她,将眼前的事物一并燃烧。

随后,我倾倒在树后,冬季的冷气涌入喉腔,我剧烈地喘气。

“空气中的魔力流动消失了,彼方成功了吗——”

身体到了极限,乏力的我不由得感到疲倦。

“所以说……黑鸟……打碎世界,可是很累的啊……”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进咲月的大门。

夜晚9.00,夜色蔓延,冬月市的灯火在夜空下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海。

通过时的电话联系,我提前来到咲月的操场上,等待着两人的到来。

黑鸟从雾霭中出现,她依旧身着利落的黑色装束,风衣荡在冷风中,如同乌鸦的尾巴。

“哟,来得挺早的啊苍原。”

说着,她点燃一根香烟。

“黑鸟小姐不也是提前到了。”

“毕竟我还有准备工作嘛。”

“准备工作?

黑鸟从风衣内侧取出一个细长的金属盒。她打开盒盖,里面是几枚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如糸线的神经单元正微微浮动着。

“这是从天散会人祭遗体上提取的人工魔眼神经。”

“我只要用小刀砍碎它就好了吗?”

“嗯,等会听我指使,或许,终也已经知道我们的行动了,他或许会出手阻碍我们。”

“……是吗。”

黑鸟微微颔首,那双眼睛在夜色中泛着犀利的眸光。

“开始吧,时不会来了。”

“……敌袭吗?”

“交给她吧。”

话毕,她操控周围的空间形成一个黑色的球。

“我用黑色覆盖这片区域,暂时屏蔽掉可能的外部窥探,毕竟敌人什么时候会出来袭击也不知道。舞台我已经给你布置好了,交给你了,彼方。”

黑鸟将金属盒扔向空中,金属盒飘荡在空中。

“切断一切吧!彼方!”

外部传来攻击的声音,但是,现在已经没办法在意那些了,金属盒落下在眼前,过去,现在,未来,一切都因命运指引,遍体鳞伤的人们,在这片夜幕中拼死生存,不愿意承认命运,不愿意认输,我会接受一切,这是,必然的反抗,这是,我遗失的东西。

朱红色的光放大,如同燃烧的火焰。红刃划过金属盒,在空中以一道弧线擦过,刀柄传来切割的手感,空气中流动的魔力瞬间被切断,彻底凝滞。

一股无形的、仿佛源自世界根源的波动以彼方为中心,扩散开来。

瞬息一切化为空寂,黑鸟的黑球被蚀刻切开,攻击黑球的魔法使露出身影。黑鸟瞬息操控无数黑色形成的刺涌向他。

魔法使挥动手中的斧头劈开黑刺,随后摆出攻击的架势。

“失败吗……”

身着黑色修道服的男人说,颈脖上挂着的圆形吊坠在空中摇曳。

黑鸟操纵男人脚下的黑色,黑色的尖刺升起的同时,男人向后跳开,手中的斧头划出一道冷光,精准地劈断了追击的影刺。

“啧。”黑鸟咂舌,指尖夹着的香烟燃起氤氲的雾。

“没办法,只能回去了。”

魔法使喃喃着什么,随后取出人造魔眼,身影逐渐融化为血水。

“……逃走了吗。

黑鸟抬头望向冬月市被灯火映照得泛红的夜空。

“不知道时那边怎么样,不过至少成功了。”

当我们赶到咲月学院门口时,时正靠在铁门上,脸色苍白,袖口被撕裂,露出底下血痕的手臂。她看到我们,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比预想中麻烦。”

我靠在她身前将她背起,黑鸟指示我车停在外面。

“现在冬月市范围内,所有依靠魔力运转的结界全部失效了,也就是说,终也无法再靠结界投影与意识连接了,至少,第一步赢了。”

车子行驶在深远家的小道上。路灯忽明忽灭。

去到深远洋馆时,已经是十二点了。此方这个时间,已经睡了吧,好在出门前通知过她我去朋友家过夜了。

洋馆内充斥着冬季的冷寂,月光苍白地透过彩绘玻璃窗,在积着薄尘的拼花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陈年木料,旧书籍的气息,冰冷而滞重,吸进肺中带着刺人的凉意。

走廊的尽头,冬夜的月光下,时沐浴在苍白中,她换好新的白色衬衫与长裙,寂然地望着我。

“怎么了?彼方。”

时轻声地问,打破了洋馆内的沉寂。

月光勾勒她单薄的侧影。

“没……只是我在想,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进入这栋洋馆。”

“很震惊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倦。

“不,只是感觉,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不孤独吗?”

“什么啊,彼方,你的感想就这样吗?”

时微微摇头,温柔地说。

“彼方,一直有你陪在我身边,怎么会孤独呢?”

尘埃在光中舞动,我不由得怔住。她的发丝滑落眼角,美得让我移不开视线。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想抱住这么美丽的你,可是现在还不行。冻得僵硬的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随时都会死,如果在这里得到你,我永远也无法再向着死而去。

时走近,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彼方,如果我们不要再参与夜世界,只是回到普通的生活,和我一起,度过无聊的人生,你愿意吗?”

她停在离我一步之遥的阴影,月光在我们之间划开界限。

“我……”

我不由得咬紧了唇角,不知觉中流出朱红的血。

“时,本身充斥巨大重量的我们,放在本身已经平衡的另一边天平上,平衡就会塌陷。这样的我们,必须在一边维持平衡……”

“这种事情,我知道,可是,你明白吗?彼方,这次真的会死,你想要让此方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吗?”

“如果,我的死能让此方平凡的生活,能让她获得小小幸福,还能,保护我重要的人,那我,什么时候都愿意去死。”

我仿佛看到了过去执拗的时,不由得感到心脏刺痛。

她轻笑了出来。

“这样的彼方,最痛苦的人,只有你一个人而已,你想背负所有人的痛苦吗?”

“啊,没错。”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食指抹下眼角的一痕泪珠,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我流血的唇角。

“这样的你,真的是蠢得不能再蠢了,明明世界上没有值得你拼命的东西。”

“蠢货的好处,就是什么也不会想。”

我露出微笑。

她的眼中重新散出坚定的光,那光芒比任何魔法都要耀眼。

“如果,世界完结了,我也只想和你死在一起。”

时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什么为什么?那还用问吗?这是谢礼,是你拯救我的谢礼,可得感恩的收下啊。”

“啊,还真像你会说出来的话,大小姐的口气。”

她左手叉着腰,右手用食指指向我。

“现在,苍原彼方,被任命为,我,深远时的荣誉骑士,此后,即使死亡也要为了自己的荣誉骑士道而死。”

我配合着时行了礼仪。

“遵命,苍原彼方,愿为主人深远时而战,为荣誉骑士道而死,请让我你一生,这样,即使是死也在所不惜。”

“好——这样才像我的蠢货骑士,记住你的荣誉,刻入你的灵魂中。”

两人不由得笑了出来,笑声回荡在空荡的走廊中。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无比明亮。

“你们在做什么啊……”

黑鸟在我身后,她靠在窗边,指尖夹着氤氲的香烟,模糊了她望向夜色的侧脸。窗外,冬月市的橘黄的灯火在深雪的寂静中笼罩着城市。

回到客厅,黑鸟熄灭烟蒂。

“这栋宅邸的结界也因为蚀刻失效了,但我想,暂时对方不会主动进攻。”

黑鸟说。

壁炉烤着柴薪蔓延着温暖的热气。

时小呷了一口牛奶说。

“那些活着的信徒呢?蚀刻的切断连接后,他们会怎么样?”

“可能会造成一定的精神冲击,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或许就头痛的程度吧?”

黑鸟呷了口红茶后,语气带着一丝沉重。

“现在最关键的地方,我已经通过阅读来袭的信徒影子,知道他们的藏身的地方。”

时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后有些乏力地捂着头。

“怎么了?时。”

我问。

“……有点累了吧。没关系,黑鸟,继续说。”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现在,天散会的第二个据点,就在教堂附近,只要让我在警察局的线人去搜查,很快就能找到,可是,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终也故意告诉那么教徒的,实际上可能有其他行动,他不可能没想到过我的魔眼。”

“……是吗。”

“黑鸟,今天就这样吧。”

我说。

“啊,现在我要去后山的地下,我突然想知道之前还未解决的问题。”

“你啊,还真是一只不睡觉的乌鸦啊。”

“我可以把这句话看作是我夸我吗?”

她轻笑地点燃香烟。

事物之源,概念之点,

起源之空,埋没世界,

一无所有的人们,用概念的颜料涂满白布。

概念绘制风景,

瞬然消逝,绘制风景的人们已死,余留概念风景寂静沉积。

压抑痛苦驱力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

永恒的亡骸之灵,回归转变之点。

只留下,记录兰若之眼。

映入我眼,皆为空白,

空白之外,即为永恒。

我从梦中惊醒,头痛的感觉仍未消散,我不由起身捂着脸。

好痛……痛得冰冷。

我用力捶打墙面,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朱血从苍白的指骨上流出。

房间传来开门声,灯光被打开。

“……时——怎么了?”

彼方露着担忧的眼神。

“帮我把衣服里的药取出来……”

彼方寂静照做,我接过药,取下两片抑制药片吞下,头痛感仍然未消失,我又发下两片,痛感逐渐减少。

“谢了……彼方。”

“……已经快抑制不住了吗?”

彼方说着,将手掌覆在我的额头。

“好热……发烧了。”

“没关系,彼方,时间不多了,不管是我还是你……”

我无力地将彼方的手取下,我很想牵住那只手,但,现在不行了,或许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总有一天,你会牵住他人的手,而不是我,因为这是没办法的。”

“时,你就不要去了。”

“……我,必须去才行,已经是最后了。”

彼方寂然,没有再劝说我。

“彼方,现在我的眼睛,是怎么样的?”

“很美的青蓝。”

他淡然地说。

即使残影没有出现,眼睛也没办法恢复普通的黑瞳了,这是,药逐渐抑制不住了,毕竟,一直激活它战斗,事到如今,也没有后悔可说。”

黑鸟从彼方的身后出现,她没有抽烟,径直走到我面前。

“已经调查清楚了,苍原,时,天散会的起源,和最新的据点的信息。”

我们出了房间,在客厅坐下,彼方给我端来热牛奶,我小呷一口,热牛奶缓缓暖和了身体。我逐渐沉下焦躁的心,

黑鸟将一份略显陈旧的档案袋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是,第一任天散会教主的档案。”

我接过档案。

一瞬间,我不由得吃惊,天散会教主的名字,名为,深远空,是我的外祖父。

“我阅读了后山隧道的影子,在把眼睛快烧掉的情况下,才抵达了久远的天散会开始,之后通过我认识的线人,搜查他的资料。”

“……为什么外祖父要在自己的后山建立天散会……”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这是为了,追寻奇迹。”

黑鸟点燃一根香烟。

“深远一族,一直在寻找摆除魔眼的方法,但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所以,在二战的时候,深远空故意投入巨额资金,在后山聚积难民,之后创造天散会,为了知道要祈祷到什么程度,奇迹才会出现。”

我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爬升。外祖父那张在旧照片中总是带着严肃与疲惫的面容,此刻变得陌生。

黑鸟吐出一口烟雾,氤氲的烟霭在灯光下盘旋。

“他想知道,人在什么程度的绝望下,奇迹才会出现,奇迹出现的时候,他们一族就能摆脱短命的一生。最初,他只是让难民信仰圆环,如果不这么做,天空就会消散,这就是,天散。”

“为什么是圆环?”

我问。

“深远空相信,世界既然是圆形,那么命运也是一个圆环,天散之时,就是圆环破碎之时,通过奇迹的诞生才能修复圆环,这也是,为什么神是一个金色的圆环。”

彼方沉默地站在一旁,脸色沉重。

“这之后,也是最残酷的事情发生了,深远空集中大量的信徒的祈祷都无法让奇迹降临,所以他挑选祭品,通过人祭的方式,让信徒通过痛苦绝望的祈祷。为了不让丑行败露,他向家族,外界,隐瞒了自己在山中的所作所为,这是天散会的开始。”

“他失败了?”

彼方问。

“可以这么说。深远空失败了,他没能让奇迹降临,或者说,他召唤出的东西并非他所能控制。被人祭的信徒,通过奇迹出现活了过来,但是深远空却无法触及那份奇迹,因为,那是信徒无法被控制的奇迹,那份奇迹,将不愿死去的人,转为嗜血鬼,也就是说,他们的身体虽然已经死去,但意识依存,变成不会死的人偶。如果。深远空如果在原本的祈祷中多努力努力,或许奇迹还真降临了,但是,奇迹变成了绝望,山中变成地狱,深远空花和魔法使协会合作废了大量的时间和资金,才将变成嗜血鬼的信徒驱除,但活着的信徒,依旧很多,所以,深远空坚信,天散会一定会带来奇迹。”

我感到喉咙发紧,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实。

“而信徒们也相信,如果祈祷不够,命运之环就会下达处罚,将不忠的信徒变为嗜血鬼,之后天散会的教义和人祭仪式被深远空指定的人选传承下来,但其核心目的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被扭曲,被遗忘,直到,涅槃终也的出现,他混在信徒中,通过展示魔法,让教主相信,他才是拯救世人的救世主,涅槃终也上位后,通过人工魔眼的控制,根除了人祭后诞生的嗜血鬼,并搭建了一个意识网。”

我深吸一口气,牛奶的温热早已散去,只剩下冰冷的余味。我看向彼方,他也不由看着我。

“外祖父犯下的错,只能由我来纠正。”

黑鸟沉默地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这或许是最后了,不管是我还是你们。”

“不管什么时候,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我说。

“所以,我必须把最重要的话,都说出来,为了不再后悔。”

“……时。”

彼方想说什么,但被我打断。

“说实话,或许不会死,但我的魔眼已经不允许我回到平常的世界了,这是最后为人的我,说出来最重要的话。”

“魔法什么的,奇迹什么的,概念什么的,这种事情,我才不管!我啊,只想这个世界中,我的小小的生活,什么都不会改变,为那些拯救过我的人,我必须活着,即使死了,我也活着,这就是魔法使,奇迹的代言,这就是,名为深远时的魔法使。”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笼罩了我们。该做的决定已经做了,该走的道路已然清晰。

黑鸟不由得笑了出来。

“什么的啊,夸张了啊,开玩笑,开玩笑,我们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死了。”

我有些愣住,黑鸟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放松,放松,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只能去承认它不是吗?那么苦闷做什么。”

她脸上带着戏谑的轻松,如同我们刚才讨论的一场麻烦的考试。

她站起身,走到壁炉前,看着跳跃的焰浪。

“终也以为自己脱离了重力,可以肆意飞行。但他忘了,他的飞行建立在无数人的痛苦和牺牲之上。他把这称之为必要的代价,把平常世界的平衡搅乱,在我看来,只是他精神的失重,是拒绝承认已经发生的现实,如同小孩的挣扎。”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我和彼方。

“而我们,必须承认现实的重量,也承认已经发生的事情重量。我们站在地面上,感受着规则的重力的束缚,也感受着大地带来的支撑。我们要做的,不是像他一样飞向虚无,而是把他从的失重的真空宇宙中,狠狠地拽回地面。”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严肃。

彼方缓缓点头。

“黑鸟小姐也有这样的一面啊,让人吃惊。”

心中紧绷的弦似乎悄然松动了。

我们不是去赴死,我们是去战斗,为了夺回属于我们的,平凡的、有着重力束缚却也充满温暖重量的世界。

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只要现在,我重要的事和人,都在眼前,我就知足了。

“我明白了。”

我说。感觉声音也轻松了些。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明天的行动。”

“后天晚上0点,我们三人分散地前往教会,不要聚集,敌人的能力和数量还不知道,如果遇到概念系魔眼的敌人,我们就全灭了。”

“为什么是教会?”

我困惑地问。

“简单,如果天散会的据点就在教会附近,那么他的目标肯定是占据教会,因为教会是这座城市,除了深远后山,历史魔力最充足的地方,在这打开源点的话,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敌人影子中的情报,是故意我看到的,那么就是故意把我们支开,所以,据点那边,明天就交给我在警察局的线人,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直通教会。”

黑鸟走回桌边,从兜中取出地图摊开。她的手指点在地图上几个关键位置。

“时你从南边的方向过来,这刚好是深远宅邸的方向,苍原你从北边过来,这是你家的方向,而我从西面过来,这是咲月的方向,三人从教会不同方向的三个门包围教会,明白吗?”

“彼方,你的任务是核心是正面与,涅槃终也厮杀,等到他打开源点的时候你就切断奇迹,这是关键。”

“我会负责清理沿途的障碍,确保彼方能够摧毁奇迹。”

“时,信徒可能会在半路阻挠你,你的魔眼可能性太大,可能轻易结束战局,所以你没有任务,把敌人消除,然后过来。”

“明白了。”

“好了。”黑鸟拍了拍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懒散的模样。

“我要回去睡一会了,一晚上没有睡着,彼方,我载你回去吧?”

彼方担忧地望向我。

我露出勉强的微笑,示意他不用担心,随后,彼方和黑鸟消失在宅邸,一切回归空寂。

回到房间,我却没有了睡意。窗外的冬月市已经是早晨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像,那双青蓝色的眼眸在模糊中微微发光。

“映入我眼,皆为空白,空白之外,即为永恒。”

我重复着梦中的话语,缓缓闭上眼睛。那句话又重新出现在心中。

有为转变,生者必灭。

隔日早晨,黑鸟打来电话,称待会有东西要带给我。

我端着咖啡杯,站在窗前望着那只在枯枝间穿梭的喜鹊。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冬日的阳光稀薄而冷淡,透过玻璃窗,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门铃响了。

我放下杯子,穿过空旷的客厅,打开了厚重的橡木门。

门外站着的是黑鸟,她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眼神依然锐利。她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陈旧的手提箱。

“哟,时。”

她打了个招呼,语气带着懒散。

她将箱子递了过来。

“喏,给你的。我想你需要这个。”

我接过箱子,入手出乎意料的沉。

把手冰冷的触感传来。

“这是什么?”

黑鸟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打开来看看就知道。”

我打开扣锁。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神圣的气息涌出。

箱内,一把长剑静静地躺在深紫色的天鹅绒衬垫上。剑身被发黄的裹尸布包裹,尸布的边缘已经破损,上面浸染着深褐色的污迹,仿佛干涸的血迹。

我取出长剑,尸布缓缓掉落,剑柄饰以华丽的银丝镶嵌,正中镶嵌着一颗深邃的蓝宝石,如同浓缩了天空的侧影。剑格被塑造成一个银色的十字架形,护手向两侧延伸,纵向的连接处刻着古老拉丁铭文。

剑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不由得让我移不开视线。

“咎瓦尤斯……”

“没错,Joyeuse传说中,这把剑曾为查理大帝所用。”

黑鸟吐出浓雾说。

“这是教团持有的三大旧具之一,为了剿灭涅槃终也,已经投入了两把旧具,旧具的历史越古老,其拥有的魔力就越强大,这把剑的能力是,切割一切。”

“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我?”

我直视黑鸟的眼睛。

“这是教团的意思,它们相信你,你的眼睛,能够拯救一切。”

“还真是心大,如果我不会用剑的话,交给我也是白费。”

黑鸟轻笑一声,烟雾从她唇间逸出。

“向教团申请这把剑的人,是我,你会不会用,我不知道吗?”

“喂喂,偷窥别人可不好啊。”

我不满地说。

冬日的阳光洒在剑上,投下十字的影子。我单手持剑,挥出一刀,划开了空气。

手感很轻,剑柄完美地贴合手心,剑刃很锋利,刚才划到光线的位置发生了细微的扭曲。

“旧具的能力只有魔法使的魔力能连接,每一个旧具都会搭配一个古手提箱,这些手提箱都是由魔法使自身的魔力创造而出的。时,向手提箱连接魔力线路,就可以随时召唤而出。”

我望向身后的手提箱,将剑放在手提箱前,魔力在流动,手提箱逐渐消失了,随后,我重新连接与手提箱和圣尸布的线路,圣尸布自然地包裹着剑,随后被手提箱覆盖。

“看样子,剑术还是有些退步了。”

“不过够用吧?”

“啊。”

“不过,先让我进去坐坐吧?站在门口也不好说话。”

黑鸟挠了挠头发说。

我一时有些愣住,随后尴尬地笑了笑。

下午我被时叫到洋馆,原因不清楚,只是时突然说想谈点事情,我到达时,大门并没有锁,我推门而入后,锁好大门,走到客厅时,黑鸟也在,她正喝着红茶,懒散地躺在沙发上。

“你在做什么……黑鸟小姐。”

“啊,苍原,你来了,哎呀这个沙发果然躺着很舒服啊,不愧是古老的真皮沙发,和办公室那个廉价沙发根本不一样。”

“那么华丽的沙发是廉价货吗……”

“毕竟我不怎么睡觉嘛,困的时候就趴在写字台上。”

时吃着甜点,脸色也变得舒缓些。

我走到黑鸟对面的沙发坐下,时顺手给我也倒了一杯红茶,推过来一小碟曲奇。

温暖的甜香和红茶的醇厚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交融,驱散了一路走过来的寒意。

“所以,什么事?”

我拿起一块曲奇咬了一口,酥脆香甜在口腔中萌放。

“总不会是专程让我来看这只乌鸦闹腾吧。”

时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的甜点,端起茶杯,嘴角带着一抹狡黠的笑意。

“当然不是。只是突然想到,我们三人好像还从来没像这样单纯地坐在一起聊过天。”

黑鸟在沙发上懒散地翻了个身,面朝我们,手撑着下巴说。”

“什么,什么,真是稀奇,时也会想和我聊天吗?”

“这次事件之前,我和黑鸟一直都是相对刻板的,而且,我和你也不是喜欢说太多话的人。”

“这——倒是。”

“像这样平凡的午后,可是稀有。”

时说得没错。但大多在黑鸟办公室的时候都伴随着紧张和沉重的议题。像现在这样,仅仅是午后闲暇的三人茶会时间,好像是第一次。

“苍原,你好像有个妹妹吧?你的妹妹是怎么样的?”

黑鸟说。

“此方啊……她好像喜欢手工啊,房间里总是堆满了各种布料和线团。也喜欢开发新甜点,总是试吃她做甜点。”

“下次让我见见你妹妹吧?看看像不像苍原彼方一样,外表冷酷的人。”

“才没有那回事,此方比我外向多了。”

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果此方像你的话就糟糕了。”

我无奈地挠了挠脸颊。

“黑鸟小姐,年幼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我不由得问。

“谁知道呢——”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摆出放弃回答的表情。

“有些事情,还是忘记比较好。”

她抿了一口红茶说。

话说回来,苍原,你和时不是恋人吗?”

黑鸟突然冷不丁地说,把我口中的红茶呛住,随后喷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啊……”

黑鸟坏笑着说。

“小子,反应挺大的嘛。”

时看起来淡然地喝着红茶,但握着红茶的手不由得颤抖,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红晕。

“年轻真好啊~”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黑鸟像是找到乐趣般说。

“欸?难道,苍原不喜欢时?”

“这也……不是……”

“那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时的表情变得有些认真。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

她慵懒地靠回沙发背。

“好无聊啊,苍原,你的回答太过无聊了。”

时像是松了一口气,把茶杯放下。

“话说回来,黑鸟小姐,我想知道魔法使协会的事情。”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黑鸟的语气转为一丝犀利,眉弓不悦的㗤起,让我不由得感到退缩。

“因为父亲的事情。”

“是吗?不过也是,这毕竟是关乎你体内蚀刻的事情。”

“不过——算了,你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这就说来话长了甚至得追溯到起源开始。”

黑鸟饮干红茶,随后端正起坐姿。

“如果平常事物诞生的概念,比如,科学science依赖于可重复的实验,观察和逻辑推理,这些表现为规则的可被常识接受的实际存在。而非平常事物诞生的概念,不被常识所接受的魔法Magic,它也是处于规则之内,但是被安放在绝不能介入常识世界的位置,用赫尔墨斯主义的话来说,是运用自然隐藏的法则。通过意识,想象力和仪式,魔法师调整自身,以与特定的宇宙力量对齐,从而产生预期的效果。”

“所以,魔法就是自然存在的事物,只不过被藏在常识后,不能被发觉?”

“理解得还是挺快的嘛,魔法就是生命力,这是自然。如其在上,如其在下。魔法就是人自身的生命具象化,既然恒星的运转有着规律的能量,那人的运转也相对地拥有规律的能量,提取这份名为生命的能量并转化驱动,这就是魔法使。”

她点燃一根香烟继续说。

“Magic最初源自古波斯语的亚斯德教的祭司,后来的希腊人接触波斯文化后用来指代占星,仪式的僧侣。

从约公元前3000年起美索不达米亚开始出现祭司组织且有不同专项的术师,这些术师通过魔法服务于国家,随后在罗马时期,他们开始独立,形成个人组织,他们深入研究魔法,随后又在文艺复兴时期,以传授魔法知识为核心,开始游走在各地。最后发展到现在,成为魔法使协会,他们现在的核心学问主要是研究魔法,此外就是调整夜世界平衡,并且将魔法融入军队中,从而在各个领域中渗入,从而抹除个人的魔法使组织。”

“很长吧?”

“黑鸟,你说得太远了,直接从近代说不是更好吗?”

时说。

“毕竟魔法历史很长啊,真要说的话,一天内根本说不完。”

“那么,魔法使协会获取蚀刻的目的是什么?”

我问。

“这是啊,大概是收集吧?”

“收集?”

“我说过了吧,魔法使协会是以眼睛魔法学问为主,而教团大部分是以研究魔眼为主,协会不可能轻易放过拥有源点概念本身的蚀刻,因为这份东西属于魔法之源。”

“是吗,如果让协会获取了蚀刻,他们会怎么样?”

“当然是杀光除了协会以外的组织,这样一来,最能防止夜世界的魔法使与平常世界交互。”

“那么,教团和协会之间是对立的?”

“那也不是,双方都是夜世界最大的组织,如果现在少了任何一方,这个平常世界都会陷入瘫痪,它们行动不一样目的却是一样,为了共同维持夜世界,防止规则开始清理障碍,只是任何一方掌握夜世界,就等于拥有了世界的侧影,不管是资源还是走向都能一清二楚,而且这样还方便管理,但是两者的行动理念不同,所以绝不会合并,但也不会干涉对方。”

“那源点呢?它们不追求概念吗?”

“追求规则之外的,都是蠢货啊,因为越过规则,就等于死,这样即使成为概念也得不到什么,意义也不大,即使能实现任何愿望,可意识已经消失了,怎么样才能实现?答案是不可能了,所谓真理并不是求死,而是活着亲眼见证。概念之源Concept Origin,一切事物诞生之点,宇宙,次元,空间之始,拥有理解万物,实现世界构造的地方,只是一个0,什么也不存在,连自身都不存在,那样的地方,去了什么也不知道,更没有哪个聪明人会想去那个地方。”

“黑鸟小姐,你想说,涅槃终也就是一个蠢货吗?”

“啊,他是一个十足的蠢货,至死都不会懂得放弃,去追求那个地方,无论多少次都不会放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弃,无论自己变成怎么样都不会放弃,真的,我不明白啊,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蠢到骨子里的蠢货,这样的他,真的让人不知道说什么。”

黑鸟将香烟捻住在烟灰缸中。

“如果让他抵达了源点,我们的世界可能会不存在,换而言之,可能会变成他所想要的世界,那个世界,有没有我们也不知道,连开启源点的涅槃终也这个人究竟存不存在也不知道,或许是同样的世界,但在不为人知的被替换了一切。”

“所以……才必须阻止他。”

我缓缓开口,声音在空寂中显得有些干涩。

“不是为了什么夜世界的平衡,也不是为了教团或者协会,只是为了我们的现在吗……”

黑鸟嗤笑一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

“为了这种无聊的下午茶时间能再多一点,我们可得多努力努力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逐渐西斜的冬日。

“已经这么晚了吗?好了,茶会时间结束。我要回去准备点东西了,你们好好休息吧。”

她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风衣,利落地穿上。

“苍原,你跟我一起走吗?还是说……” 她瞥了我和时一眼。

“我要留下来。”

“是吗。”

黑鸟笑了笑,向门口走去。她沉默地挥了挥手。

黑鸟离开后,只剩下我和时两个人。

“不回去好吗?”

“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我在想啊,源点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如果能挽回失去的幸福如果……如果我有机会,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去拼命追求……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不安和恐惧,我根本没办法想象一个人活着的样子,更没办法想象没有时的世界。”

我心中的担忧终于还是脱口而出,不由得握紧了颤抖的拳头。

“失去的东西,就不要再去追求了,彼方,追求失去的东西,只是徒劳而已。”

“连你也一样吗……”

“是啊,如果我消失了,请你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去追求消失的我。”

“……这样,太残酷了,对我来说。”

“彼方,幸福的意义,就是在失去后还能坚强地重新寻找,没有我,你一样能寻找自己的幸福。幸福如果一旦得到手,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失去,我们不管什么时候都会重新变回孤身一人,我们都是幸福的学者,学习如何通过失去幸福,学习获取,在反复失去与反复学习中,找到最后的幸福,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真理吧?”

“时……”

我忍不住想把重要的话说出来,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如果说出来的话,一切都会改变,现在的我,就会失去重新学习的勇气,一想到这,泪水不由得从眼角溢出。

“这……真的很难受,我不想失去一切,谁也不要从我身边离开,最重要的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死死拽住你的手。”

“我向你保证,彼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这是,我们之间幸福的魔法。”

时温柔地握住我颤抖的拳头,将我的眼泪抹去,轻柔地吻向我的唇瓣。

如同轻柔的羽毛,

无论如何,

都会落向地面。

悠悠的,就算无可奈何,

这就是童话的结局。

破碎的微小的碎片,

无论多少次,

都会拼命寻找。

重新拼凑,

我们的回忆。

我闭上了双眼,什么时候听过的诗歌,重新映入脑海,究竟是谁说过的?黑发的女孩子在记忆中出现,在星空下,小小的骑士确实向公主立下誓约,你就是我的明天。

“不要责备自己了,请坦率地活下去。”

时轻柔的话语游走在耳畔,时将头靠在我的胸口,感受着体内微弱跳动的心脏声。

“如果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我只想在今天把最重要的话说出来。”

我认真地说

“说吧,这样我们才能走下去。”

她坦然地愿意接受一切。

“谢谢你。”

离开深远洋馆后,我行走在车来车往的黄昏中。

迅疾驶过的车影消失在冬日的暮色中。今晚,比以往都要冷,寒风沁入体感,夺走微弱的热量。

“哥哥,你回来了” 此方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但那双美丽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接过我脱下的大衣。

“外面这么冷吗?哥哥的手都冻僵了。”

“嗯,今晚特别冷。”

我含糊地回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些。

“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此方将茶杯端到彼方面前,然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捧着属于自己的那杯茶,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身上。

客厅的灯光温暖柔和,驱散了冬夜的死黑。热茶带着茶香氤氲地飘起。

我端起茶杯,温热的瓷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抵在唇前,小口地啜饮着。滚烫的茶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暖意蔓延在冻得僵硬的血管中,也将紧绷的神经稍稍融化了一些。

此方安静地等待着我开口。

但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好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此方,晚饭煮好了吗?有点饿了。”

此方仍然紧盯着我,随后合拢柔软的唇瓣说。

“哥哥,不愿意和我说吗?”

我将茶杯放下,在此方面前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此方,你相信着哥哥吧?”

指尖感受着妹妹柔软发丝的触感。

“无论如何都相信。”

温柔的此方语色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明白,那哥哥不会做辜负你信任的事情。”

“我知道,哥哥从来没有欺骗过我。”

“这……”

此方露出淡淡的微笑。

“即使欺骗,那并不是哥哥有意为之,而是不能让我知道,因为哥哥是没办法欺骗我的。”

我不由得愣住,随后微笑着说。

“此方有点太了解哥哥了。”

“毕竟一生都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不了解哥哥呢?”

“这……确实……”

此方在我的记忆中成长太多了,或许我的担忧,这种过度的保护本身,也是一种自私。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我完全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小女孩了。

彼方将我的手轻轻地放在她娇小的手心中,她的手掌很小,却很温暖。

“哥哥一直都太坚强了,让人不由得担心,害怕哥哥总一天会像过去一样。”

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暖意。

此方的目光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我缓缓摇了摇头。

“或许,被你保护的人,是我才对,此方,哥哥是大人,是家中唯一的年长者,已经不需要一直担忧着哥哥了,只要相信着我,就足够了。”

此方静静地听着,眼中的忧虑逐渐被一种柔和的光彩所取代。

“我明白了。”

此方点了点头。

“那么,请哥哥一定要赢。然后……平安回来。”

“啊,这是,我和你的约定。”

“嗯,哥哥,约定好了。”

晚饭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窗户,在木地板上投下苍白的矩形。

我从腰包缓缓抽出那把朱色匕首。

蚀刻的具象化形态,一切的开端。

匕首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它很轻,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如同时间本身,什么也感受不到。

指尖轻轻抚过刃面,触感传来冰凉的光滑。因为这把匕首,我被夺取了一切,又用这把匕首,拯救需要帮助的人。

目光落在匕首的刃身,那里似乎总在微微颤动,如同红色的血管纹路在呼吸。

因为,这是我的血,我的血管,我的身体。

我握紧了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如果拯救他人,就必须杀死谁,这样拯救真的是正确的吗?即使我想去深思,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我松开手,划出一刀。

暗红色的光在幽暗中划出的弧线。

每个人都有无法挽回的失去,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重量。

如果一定要杀死谁,就让我背负他们的重量吧,即使如此,我也必须活下去。

蚀刻在手中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暗红的光变得深邃,不再像凝固的血液,如同一颗在黑暗中燃烧的天蝎。

我将匕首收回腰间,不由得发现写作台上的钥匙,散着银色的微光,这是,过去摔倒在雪地,那名黑长发成熟女性给予的。我将钥匙放入兜中。

走到窗前。冬月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像散落在地面的群星。

重力从未如此沉重,也从未如此令人安心。

深夜0.00

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我的脚步声在冻硬的柏油路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化散,冬夜的冷风像划过脸颊,带来一丝刺痛。

我按照计划从南边接近教会,冷气沁入脊背。口腔急促的呼吸涌入冰冷的空气。

脑袋在剧烈作痛,即使已经服用了抑制药片,那种灼烧感依然如影随形。

转过街角,我猛地停下脚步。

就在穿过市政广场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突然攫住了我。脚步猛地顿住。

广场对面,古老的钟楼顶端,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站在钟楼尖顶的阴影中,纯白长发在夜风中飘荡。

深黑色的修道服下摆在高空中摇曳。

那双朱红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散发着妖艳的光芒,如同染血的双眼。

“深远时。”

女性的声音从钟楼顶端飘落。

“让开。”

我不悦地说。

一片雪花落在了我的睫毛上。

细密的雪絮开始从漆黑的夜空中飘落,在街灯的光晕中轮舞。

雪花落在我的肩上,握着手提箱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麻。

纷飞的雪花中,白色的身影与雪融为一体。

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随后向前迈出一步,站在钟楼边缘,风雪擦过裙摆发出声响。

“验证一下吧。”

话毕,她纵身一跃。

她的身影在飘雪中缓缓降落,在空中留下一道舞动的轨迹。

她轻盈地落在广场中央,手中茶色的手提箱在粉雪中格外显眼。

“旧具吗……”

我抬起手臂,对准她。

“在这么近的距离,你的一切都在我的魔眼范围。”

她抬起手,一片雪花在她的指尖化为乌有。

“那为什么不在看见我的瞬间发动魔眼?”

“即使在一瞬间发动魔眼,你能瞬间反应过来放出青火吧?这就是你的魔眼的敏感性,而且,我并不是真的想杀了你。”

没有犹豫,瞬息我发动第一苍弹First Blue Bullet用冰晶包裹青火的子弹飞速射出。

她轻微地侧过头躲过,苍弹在她身后爆炸,冒出青蓝色的火焰。

我的魔眼剧烈灼痛,残破的未来影像在眼中闪烁。她看见三秒后自己左侧的雪花突然消失。

我猛地向右侧翻滚。就在我离开原地的瞬间,刚才站立的位置被炸出一个完美的圆形空缺。

“漂亮。”

她微微歪着头,朱红的瞳孔在雪夜中流转着红光。

她突然动了。

俯下脊背的身影在雪中化作一道黑影,瞬间逼近我的面前。从袖中冒出银光的剑逐渐放大。

我急忙举起手提箱格挡,她突然俯下身体,横向扫腿,我急忙跳起,但瞬息仍然被她鞋底的剑划开皮肉。在空中用青火包裹自身。

随后青火被炸开的瞬间,我连续射出十发苍弹。

随后苍弹在接近她的瞬间,被清脆的击碎,随后青火冒出的霎时被朱红炸开。刀光逐击落苍弹。

我落在地面,瞬间,空中飞来三把短剑,在击中我之前碎成了冰渣。

“什么时候调节的温度?”

女性抬起手提箱说。

“无意识的瞬间吧?”

我也抬起手提箱回应她。

“没办法,提早用上吧。”

我说。

两人同时召唤旧具,手提箱缓缓消散,咎瓦尤斯剑把冰冷的触感传来。

而敌人手中握着,是一把造型更为古朴,威严的银剑。在这银色的剑身正中,从剑锷直至剑尖,贯穿着一道清晰的,如同熔铸的红色十字纹路,深沉内敛,如同神圣的烙印。

剑柄与十字形的护手则是由暗哑的玄色金属打造,上面刻着古老的符文。

“杜兰达尔……”

杜兰达尔(Durandal),传说中的圣剑,英雄罗兰之剑,其名为不灭之刃。与咎瓦尤斯追求极致的切割概念不同,这把带着神圣红十字的银色圣剑,所象征的是不可摧毁的信念。这把剑,无法被切割。

那把剑,不由得让我吃惊。

“为什么?杜兰达尔应该已经失踪了才对——”

“本来是失踪了,但是教团花费两百年的时间才找到。”

“你是天散会的卧底吗?为什么殉教者要妨碍我?”

“你还不明白吗?一切都在教团的掌控中,你,深远时,比涅槃终也的威胁更大,吞药吧,如果你原始魔眼比教团预想的要强大,那么我们优先将你抹除。一切只是试验。”

“故意把咎瓦尤斯剑给我,又故意分配一把克制的杜兰达尔,你们教团,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由得恼怒,头痛逐渐强烈,眼前的一切开始眩目。

不管了……

我取出兜中的药片,吞下第一片药。药片滑入喉咙,带着一丝苦涩的冰凉。

咎瓦尤斯开始燃烧青色火焰。

一切的诞生毁灭皆映入双眼。

“第二轮,开始了。”

她将杜兰达尔指向我,风雪肆虐舞动。

咎瓦尤斯如同本身在呼吸,与我的魔力线路同步。

动了。

她的身影再次化作迅捷的黑线,比之前更快,杜兰达尔划开风雪,在空中形成一道白色斩击。

魔眼清晰地捕捉到她攻击轨迹,我向右侧闪躲,避开了她的斩击,随后上补刺击,咎瓦尤斯如同我手臂的延伸,带着一缕青焰,剑锋精准的刺向她的腹部。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锐器炸响。

杜兰达尔挡向我到刺击,它确未被切断,她顺势旋身,卸去力道,杜兰达尔划出一道圆弧,扫向我的腰际。

魔眼早已预判。我俯下身,咎瓦尤斯贴着地面扫向她的双腿,她被迫向后退去,瞬间,我将青火融入地面,

广场的石砖在接触青焰的瞬间崩塌的化为齑粉,她的落脚点变为一个空洞,但她却在空中发动朱红,空中传来炸开的声响,她向后飞向更远的落脚点。

落地的瞬间,她向我发动朱红,但瞬息被咎瓦尤斯切割。

我向前追击而至,她不断发动朱红,但被我逐一切割。

咎瓦尤斯斩向她,随后她的杜兰达尔回击。

青色的剑光与银色的圣剑在风雪中不断碰撞。

她攻击越来越快,我调节着周围的温度,她的双脚开始结冰,一瞬间露出破绽,我横劈向她,但随后她发动朱红,在中间炸开一个巨坑,我不由得向后跳开。

随后她扔出三枚短剑,咎瓦尤斯逐一击落两枚,但第三枚的速度突然加快,完美的避开了咎瓦尤斯的斩击,划开了我的左肩。

顺势她发动朱红,咎瓦尤斯还是慢了一步,右手持剑的肩膀被挖开了一个洞,朱血纷飞,剧烈的痛感传来,倒落地面的瞬间我燃起青火包围自身,但瞬息被朱红瓦解。

“没用的。”

她迅捷奔向我,我在她的路线地面上释放巨大冰锥,冰锥从地面突起刺向她。瞬间被杜兰达尔击碎。

“杜兰达尔的不灭是绝对的概念。你的切割是无法超越它的。”

我举起右手,将所有的魔力线路凝聚,释放所有的原始状态青火,这一击会将击中的一切抹除,且无法被阻挡。包括无法被肉眼看见的概念魔眼能力与时间概念。

这一击将消耗所有的魔力,失去了魔力,身体将陷入乏力状态。

Zeroth Azure Bullet 第零苍弹。

青光直冲向她。

白色的女性瞳孔骤然收缩,那一直维持着空洞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双手握紧杜兰达尔,摆出了前所未有的完全防御姿态。

第零苍弹击中她的瞬间,被杜兰达尔防御了下来,冲击力使她的身体惯性逼退,第零苍弹的路径上一无所有,路面被吞没,只剩下弹痕的泥坑。

杜兰达尔逐渐碎裂。

朱红的眼瞳中充斥诧异的震撼。

“不灭……居然被逐渐被抹除了……概念被吞没了吗……”

她发动朱红,在杜兰达尔被击碎之前,挖开了第零苍弹。

青色的余焰消失在空中,随后化为一片缥缈。

“吞没一切的青火,可是我的魔眼是挖开一切,相互抵消了呢。”

她缓缓持着剑向我走来,风雪的冷意从脊背涌上脑髓。

持剑的手无法发力,身体的恢复速度太慢了,这样下去,在她抵达我面前时就结束了。

我扯了扯嘴角,感受着口腔中的铁腥味。

我松开了剑,用右手取出兜中第二片药。

不管如何,魔眼的效果药物已经抑制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

如果不管哪个选择都是死亡。

我果断服下药片,药片滑入喉咙,带来第二重冰冷的灼烧。

瞬息,视界中的色彩瞬间被抽离,万物褪为纯粹的纯白线条,世界的流速缓慢了下来,不管是雪,还是敌人。

随后,视界中的空间开始崩坏,世界,宇宙,次元,空间,知识,概念,存在,万物始终涌入脑海,我的意识逐渐下落,庞大的一切存在构建为白色空间,这里什么也没有,这里什么也不存在。只是到处都是一个概念的始终。

现在在哪里?现在消失了,我的世界失去现在,脑袋如同被脑髓被抽出般疼痛,随后逐渐麻木,直到什么也无法感受到。

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没有黑,没有光,只是更原始的,连存在本身都尚未被定义的原型。

这里是0,被其庞大的信息洪流冲刷后残存的回响。

梦中的话语在此刻拥有了实体。

我低头,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只有一无所有的空白。

当我抵达教会时,黑鸟的身影映入眼前。

黑色的风衣下摆在狂舞的雪花里作响。她指尖夹着的香烟,火星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太慢了——苍原。”

她没有转过头,声音混着呼出的白气,被风撕扯得有些模糊。

“黑鸟小姐,为什么你在这里?”

“判断失误了,三个门只有北门能够进入,其余的门已经被石墙封锁了。”

“时呢?”

“还没来,大概要很晚了。”

黑鸟弹了弹烟灰,视线投向教堂那扇沉重的、雕刻着基督图案的大门。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大门处站着一名身着黑色神父装的男人,与黑色融为一体,他手持斧头,在幽暗中散着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常的空寂。

“苍原彼方,只允许你一个人进入。”

男人低沉地说。

“只允许我?”

我握紧了腰间的小刀,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

“去吧,苍原。”

黑鸟吐出氤氲的烟雾说。

我默然点了点头,没有犹豫。

“外面就交给你了。”

“安心吧。”

黑鸟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扔在雪地里,用靴尖碾灭。

我深吸一口刺痛胃部的冷气,迈步走向教堂大门。

与男人擦肩而过,手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时,一股寒意泌入骨髓。

用力一推,门轴发出沉重而嘶哑的呻吟,仿佛开启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门内的幽暗比从外面看更加浓稠,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从彩色玻璃窗透进的,被雪夜稀释的微光。

勉强勾勒出祷告椅,立柱和远处基督教的模糊轮廓。

空气中混杂着蜡烛熄灭后的蜡油味,陈旧木料的气息。

教堂的灯光骤然亮起,一瞬间,视觉还来不及适应。光将原本模糊的轮廓照亮。

彩绘玻璃上圣徒的面容在强光下显得异常鲜明,甚至有些肃穆的诡异。

这光,如同一场公开的审判,将一切隐藏暴露无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宏大的教堂内部空间充斥着死寂。

显空旷,肃穆甚至阻碍呼吸的的窒息感。

高悬的吊灯将眼前的男人染上明色。

身着黑色神父长袍的男人,落在基督像前。

“涅槃终也……”

我缓缓拔出腰间的朱色匕首。蚀刻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你来了,苍原彼方。”

终也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内回响,带着一种祷告的平静。

他的面容苍白,金色的长发在灯光下如同枯萎的麦穗。

他的眼睛纯白的瞳孔散着泛白的光。

“我要将你拽下来,让你坠落地面。”

“坠落?”

涅槃终也轻笑一声,他缓缓张开双臂。

“坠落的是,是无法登上诺亚方舟的生物,地面崩坏,物坠落虚无,而我只是为了登上我想要的世界,这是,飞行。”

“你的飞行,是基于自我的毁灭,如果你抵达了你想要目标,依旧无法实现,你会后悔吗?终也。”

“后悔……吗,已经没有后悔的犹豫了,即使无法实现,也必须做下去,这样,我就不会后悔,绝对不会。”

他露出扭曲的笑容,但其中包含了无尽的痛苦。

“苍原,既然你这样问我,那么,我也反问你,如果你最重要的人失去了,你是否会和我一样追寻奇迹。”

我心不由得一颤。

“啊……那还用问吗?我大概会痛苦的要死,然后和你一样,追寻奇迹一样的东西,这是……必然的。”

“苍原。你的回答太让我失望了,我本以为你会抛弃一切,像丧家犬一样活着。结果,你和我一样……是一样的人!太无聊了啊,你啊,这样一来,你阻碍我的意义究竟在哪?”

“狼狈也好,丧家犬也好,流浪汉也好,这样对我来说,活着的本身只有痛苦。既然活了下来,那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背负失去一切,谁能做到这种程度,人要怎么才能崩溃,不丧失活下去的信心,我啊,没办法做到不失去任何东西,但如果一旦失去,我就会拼命地找回,如果再也找不回的时候。只能果断放弃了,我放弃找回,也放弃活下去的意义,我阻碍你,因为你仍然没有放弃。”

“放弃?”

终也的笑声在教堂里回荡。

“你说得对,我确实从未放弃。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啊,一旦放弃了,连我死的理由都不知道。”

“如果,我会成为下一个你,那么,我会欣然赴死,谁都好,我会让他们杀死我。我不知道你拼命坚持的理由是为了什么,在这个世界留下你的抓痕?这样的你,根本就是个空无的人,你并不是不想放弃,而是不能放弃,一旦放弃,你连你为什么存在于此都不明白,你就是个可悲的人,终也,你和我一样,只是异常拼命在世界上寻找自己合适的位置,然后,拼命地守护。”

他沉默了,空寂在教堂中蔓延。

随后他合拢枯竭的唇瓣说。

“异常在寻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后,拼命的挣扎不愿离开,随后赖死在一处地方吗?就像虫子,就像半死不活的虫子啊……我们才是真正的自私,自认为存在于所有人都认可的位置,实际上最无法认可的,都是自己,强行将自己的感情放在那处守护的位置,实际上,只是希望从虫子转为蝴蝶,希望自己定义自己为平常吗?”

他苦笑着说。眼中竟有一丝解脱。

“我要杀死你,苍原,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成为我。”

“啊,来厮杀吧,终也,我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直到被他人所杀,我也不会后悔。”

我举起红刃,同时终也将藏在身后的十字剑举起。

如果,骑士的对决是为了荣誉,那么,我和这个男人的对决,只是为了消除对方的痛苦,这也是,我们存在的荣誉。

在我上步的瞬息,胸口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刺穿,朱血溅散空中,我感到乏力。

他举起斧头,猛然冲向我。斧刃在风雪中流转着不祥的暗光。

魔眼发动。

他脚下的影子缠绕他的双腿。随后变成尖刺,刺穿他的小腿,本以为他会惯性跌倒,但他的伤口在瞬息间恢复,他挥动斧头折断影子,迅捷奔来。

随着他逐渐接近光源,他的面容逐渐清晰,白色短发上与朱色双瞳映入视线。

“原来如此,你是嗜血鬼啊。”

我眯起眼睛。那把斧头大概也是拥有不少历史的旧具,能力还不知道。我打算试探他的能力。

更多的影刺从我身后涌出,将周围的一切染为黑色。男人不闪,斧头在身前划出完美的圆弧。所有影刺在触及斧刃的瞬间都被一分为二。我操纵折断的影刺重新恢复,影刺无法再重组。

“啧,真是麻烦的能力。”

他在嘴中喃喃着什么。

“By the power of three, I bind all harm from me. By my will, so it shall be.”

以三倍之力,我束缚一切伤我之物。以我之意志,必将如此。

霎时,左右小腿的三条动脉血管炸开,我倾倒的瞬间,操纵脚下的影子将自己束缚在原地。随后影子填充小腿伤口,但因此我也无法再动弹了。

“原来如此,咒言啊,真是少见 ”

男人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他低沉的咒言再次响起,这次目标是我的双臂。我能感觉到魔力在臂膀的血管中躁动、膨胀,即将爆裂。

“啧。”

我咂舌,瞬间解除了固定自己的影子,任由身体向侧面倒下,同时操控两支黑箭射向他的双眼。

他不得不挥动斧头格挡,咒言被打断。

我倒入地面的黑影中,随后逐渐融进黑影。

“麻烦的魔法使。”

男人啐了一口,他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应如此迅捷。

不能再给他完整念出咒言的机会。我从他身后的影子中钻出,霎时操纵无数的黑刺从地面升起,男人如同野兽般敏锐,在击中的瞬间向后跳去,随后斧头带着破风声劈开黑刺。

我在男人劈开黑刺的瞬间,从他面前的阴影钻出,操纵黑色形成一个正方形的空间,男人向右侧避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左边身体被黑色空间隔断,他握着斧头倒在了地面上。

朱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我取出改造魔眼,将缺失的血管重新复原。随后走到他的面前。

他背躺在积雪中。我俯视着他,随后发动魔眼,黑刺将它分成尸块。

“人偶……”

身后传来斧头划开空气的声音,我在转头的瞬间,操纵黑色形成墙壁,但却被直接劈开,空间被削除,我向后跳开的瞬间,他撩开手袖,手臂上的红色祈文映入眼前。

“By the sacred light, a wall of white!”

以圣光之名,纯白之壁!

一道炫目的白光他为中心骤然展开。那光并非温暖柔和,而是带着一种绝对的排斥。

纯白结界急速扩张,将周围的事物染上白色。

纯白结界稳定下来,形成一个半径约十米的半球形领域,将我和他笼罩在内。

风雪停滞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空寂。地面上的积雪被映照得如同白昼,所有阴影无所遁形。

男人站在结界中央,手持巨斧。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将事物切割,随后无法重组的旧具。在切开我周围空间的瞬间,塞入结界。真是漂亮的战术。而且,这个结界内的一切黑色都会逐渐染上白色,我的大衣都被染白了。”

“你的黑色在这里毫无意义。”

指尖习惯性地探向衣兜里的烟盒,却摸了个空。

“掉了吗?”

“不过……”

我从里面衬衫的胸袋,取出一根香烟。

“这里还有喔。”

我将香烟点燃,叼在唇前。

“确实有点麻烦啊——”

我轻笑着说,目光扫过周围一望无际的纯白。

男人不悦的皱起眉,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还能笑出来,他握紧了斧头,准备发动最后的攻击。

“你还真是蠢啊,从一开始就暴露出你不是本体的事实。”

“暴露?你在说什么?”

“既然知道我魔眼的能力,那么相对的就不会穿上黑色修道服,如果穿上了,就代表即使杀了你也没有任何意义,你也是人偶,并不是本体吧?终也连接意识的网线,你也拥有同样的手段吧,那么杀死多少个你都无所谓,应该说大意吗?如果仔细阅读你的影子就好了。”

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影子也没有,连光都没有,你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我深吸一口烟,任由尼古丁在肺叶间流转。

“什么都不做?”

男人重复着我的话,朱红的瞳孔里跃过一丝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轻视的恼怒。

“你以为凭这句话就能活着离开圣域?”

“圣域?名字倒是不错。”

我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白炽迅速扭曲,消散。

“你知道吗?人在无意识表现的动作,都代表了真实的想法。”

话音未落,我将抽了一半的香烟弹向空中。火星在纯白背景下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

几乎同时,男人俯下身迅捷地奔向我,他喃喃着咒文。

我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压缩。

“Crush.” (碾碎)

胸腔和腹腔内的脏器传来难以忍受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喉头一甜,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但我依旧站着,嘴角还挂着蔑视的笑意。

“果然……你只能发动对生物内部扭改的咒言吗?”

我抹去嘴角的血迹。

“但是,不够看啊。”

我将手心张开,改造魔眼呈现在眼前。

“咒言转移……”

男人吃惊的瞬间,持着斧头横劈向我,我自然地向后倾倒,几缕发丝散在空中。

那截弹飞的烟蒂,仍在空中转动,这是因为我驱动魔法调低了指定事物的时间流速,那烟蒂中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魔力被发动,瞬间黑色浸染整片空间。

我转身踢向男人,他顺势向后倾倒,随后被地面的影刺分裂,只剩下半颗头颅掉落地面,还在喃喃着什么。

“你什么时候调低了结界的时间流速!”

他难以置信地仰视着我。

“哎呀,你还真是聪明,你以为你的结界已经完善的瞬间,我将结界展开的时间流速放慢,在未完成状态下的结界仍未和外界隔离,在我扔出烟蒂的中刻着我的传送纹章,我将夜空的黑色转移过来,覆盖整片结界。”

“即使这样……你要怎么杀死拥有无数身体的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的脑袋吗?”

“你……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男人意识到我的想法,一种根基被抽离的虚无感攫住了他。

我的身边逐渐从地面钻出黑色形成的人形生物,他们将头颅抓在手里,连带着神经取出眼球。

更多的黑色生物从地面钻出,这些都是男人转移意识的躯体,我通过污染这具躯体的神经,从而逐一将其他连着魔眼的躯体感染,随后将他们转为无意识的影之生物Creature of Shadow。如果男人不转移意识,那么他将就这么死去,如果他转移了意识,那么就只能转移到在我意识操纵下的影之生物中。不管他怎么做,都一定会死。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想质问,想哀求,或者是发出一声代表自身存在的嘶鸣。但喉咙里只挤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你……会……孤独……至死的……黑色……之王……”

“孤独?”

我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无人的结界里显得格外空洞。

“那是立于地面的生物才拥有的感情。”

她看着那颗头颅在影之生物的爪中逐渐碎裂,随后消散为余烟。

一片沉寂中,结界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开始剥落,显露出真实的冬夜。

风雪再次扑面而来,带着凛冽的寒意沁入脑髓。

我站在原地,微微喘息。强行扭曲结界规则,同时污染并操控复数以上的意识载体。即使是我,对身体也是巨大的负担。

大衣下摆被染白的部分正在缓慢恢复漆黑,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

影之生物完成任务后,悄然沉入地面的阴影,消失无踪。

她站在风雪中,捡起地面那包掉落的香烟。

随后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规则的维护者,是平衡的观测者,是超脱于情感纠葛之外的鸟。

冷眼看着他人陷入爱憎嗔痴,看着他们在重力下挣扎,飞翔随后坠落,并以此作为自己存在的证明,平衡的公正。

“黑色之王……”

我咀嚼着这个称呼,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王?一个没有臣民,没有国土,只有无边阴影相伴的王?

我才是没有感情的鬼,只是在自己的世界中侵染一切,所谓平衡,不过是将与自己与众不同的事物强行拉入平等,从而掌握自己的存在。

如果我是王,那就是一个夺取的王,与我不同的,皆落入我手。只要成为我的东西,就不再有区分。只要被我划定的事物,就是平衡。

冰冷的粉雪落在睫毛上,我不由得仰望起一无所有的夜空。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夹杂着雪屑的空气,感觉那寒意直透肺腑,却也让某种东西变得更加清晰。

“无聊。”

我迈开了脚步。

脚步落在积雪上,留下鸟的足迹。

剧痛如同沁入脑髓,瞬间贯穿了我的胸膛。视野一片昏暗,我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绽开一个空洞,朱血正汩汩涌出。是某种无形的攻击,快得连残影都未曾捕捉。

终也依旧站在基督前,他只是将食指对向我,那双纯白的瞳孔没有任何变化。

“痛苦是燃料,苍原。”

我强撑着站稳,自愈的力量开始沿着血管奔流。胸口的剧痛在减缓,伤口周围的血液仿佛凝固,然后又诡异地开始修复重组。

“偏了吗?”

终也发出低沉的声音。

“嗜血鬼的心脏被击碎后不久就会死,因为心脏的功能是将吸收的朱血传输到身体中。”

话音未落,我俯下脊背,迅捷地奔向他。同时,终也动了。他的身影仿佛脱离基督像前,直奔我而来。

红刃在空中划出圆弧,在一瞬间被终也的十字剑挡住。

十字剑带着一股沉重的,仿佛能压垮空间的滞涩感,直劈而下。

随着金属交击的清脆鸣响。红刃横斩挡下十字剑。与我的红刃产生着诡异的共鸣。

“……怎么可能……蚀刻没有发动……”

我不由得吃惊。

在近距离下,我才看清十字剑的模样。

剑身黯淡,暗红色的血管在其中缓缓颤动。

“苍原,你的蚀刻,可以说,是我赋予你的。”

蚀刻匕首的暗红与十字剑的死死咬合在一起。

魔眼发动。

在我右眼的视界中,世界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纯粹的诞生与终结。空气中飘浮的魔力微尘凝固成闪烁的晶点。

未来轨迹的片段闪过,那是终也接下来可能发起的连续刺击。

我向后退开,终也紧追,改为了横切。

“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苍原。”

“可恶……”

我俯下身躲过斩击,同时反手向上刺击的同时,未来的轨迹在右眼中出现,光再一次出现,握刀的右手被切断,飞溅在空中。

我被迫向后跳开,但腹部仍然被划开了一道伤口,内脏被击碎,朱血飞溅,强烈的痛感涌上脑海。

更加猛烈的无形冲击向我袭来。这一次,是无数细密的魔力线路,看不见的刀刃,从周围切割而来。

我舞动蚀刻匕首,暗红的光弧在身前织成一张密网。蚀刻的力量与光线裂缝疯狂碰撞,湮灭。教堂内的长椅,雕塑在无声无息间被切割,分解,化为碎块。彩绘玻璃彻底化为齑粉,发出清脆的响声。

腹部的自愈速度越来越快,我不由得感到兴奋,厮杀快感的热意逐渐涌上脑海。

在蚀刻的间隙,光刃划开左肩,右腿,左手被整个切断,右眼的魔眼开始喷溅朱血,传来灼烧的痛感。

确实很痛,痛得麻木。

可是现在,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大量的血液如同喷泉从身体被抽离。视线被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覆盖。

“已经这副惨状了,还要拼命坚持吗?为了什么?什么东西,能够值得你这样拼命,承受这样的痛苦?我不理解你,苍原,你在为了什么而拼命?”

“为了什么……啊……啊,我也……已经不知道了……”

我不知觉中露出扭曲的笑容,伤口迅疾恢复,被切开的左臂重新生长开来。

骨头,神经,血管,肉,皮肤。

红刃转为液状刺向终也的肩膀,但随后被十字架切断。

红色的长刃呈现在手中,血雾逐渐散开,身体很疲倦,神经很痛,想死,怎么样都想死,即使身体变成这样,也要坚持吗?

啊,是啊。

因为,我最爱之人,还存在于世。

如果,失去了她,我是否还能继续坚持下去?

我不知道。

只是现在,必须拼命才行,即使身体支离破碎。

我重新握紧刀柄,喉咙好渴,杀意逐渐强烈。

“我要,杀死你,终也。”

“可悲的重力之人,即使你再这么努力,在重力下,最终仍然一无所有,你的一切都很被规则剥夺,成为悲惨之人。”

血泪从右眼落下,我俯下脊背。

“啊,我知道,但即便如此,我的现在仍然存在。”

“是吗,我也要回应你,苍原,我必须杀死你。”

“来吧……来杀死我吧!终也!”

我与终也的身影在空旷的教堂中央再次碰撞。

我迅捷奔向他,红刃与十字剑交击,发出刺耳的锐鸣,暗红的光在空中划过都有一股蛮横的力量透过刀身传来,震得我手臂发麻,刚刚再生完毕的骨骼仿佛随时会再次碎裂。

他的剑术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每一次挥砍、直刺都瞄准着我再生中的薄弱处,或是直接指向要害。他的每一击都预判我下一次闪避与格挡的意图。

“这就是你可悲的坚持吗?苍原!”

他的刺击直奔眼前,下一步动作被魔眼捕抓,我下俯身,终也将剑改为下劈,我向右侧闪开,他不由得回手十字剑转为防御,顺势我下压的横切砍下他的双腿。

不出所料,双腿装着改造魔眼,重新开始重组,而且蚀刻砍中他的身体也没有发动,看样子,他也将蚀刻融入自身的血液中。

光线划开我的左眼,瞬间,他将十字架刺向我的腹部,我用液体蚀刻包裹心脏,但刹时他发动结界,祈文,二重空间Dual Space。

我被甩飞至大门,右眼的灼痛越来越剧烈,视野中的未来碎片也变得模糊不清,过多的信息与痛楚正在淹没我的意识。

“这个二重空间,是现实空间的复制,在这一切都由我操纵,我将在这里打开源点。”

腹部缺口缓缓开始重组。我的本身已经是概念了,怎么样也杀不死,蚀刻与嗜血鬼完全融合。

“……切断了吗。”

终也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他断腕处的伤口开始蠕动,重新再生。

我强忍着痛苦重新起身。口腔中的铁腥在不断回荡。

周围布满了殉道者的尸体,教堂的彩绘玻璃碎片在终也的操控下悬浮起来,每一片都折射着吊灯惨白的光,如同无数只窥视的眼睛。空气中魔力的密度在急剧升高,黏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你用蚀刻划开我神经连接的同时,我也用蚀刻划开了你的蚀刻,从而抱住了我的结界,这就是,为什么那个时候我的信徒会出现在那里,在这个教会所有的人,都被我杀死在二重空间中。”

重也的地面开始崩裂,一切都开始碎裂,飘浮在空中,终也张开双臂,他身后的空间开始扭曲,基督受难像在涟漪般的波动中溶解,变形随之化为虚无。他走向十字架的台阶上,将十字架中心嵌着的朱色玉石取出,滴入混杂着自己的血液与我的血液。

他的脸上充斥着疲倦与解脱。

“终于,要结束了……”

他转身看向我,眼中溢着一丝痛苦。教团的天花板碎裂,天空一片黄昏。

“苍原,你难道就不想死吗?如果活得这么痛苦,不如就这样放弃生彻底解脱吧。”

“啊,我想死啊……想死得不行,活着的本身太过痛苦,坚持着这份痛苦,也不会有所谓的回报,唯一解脱,只有看着最爱,最重要的人的时候,我的痛苦才有所缓解。”

“即使这样,我也不能死,我不想死,因为无可替代的现在,就是我永恒的天空。”

“你还真是矛盾啊,苍原,身体明明已经被摧残得放弃了生的希望,意识却仍然死死咬着不愿意死去的念头,你是得到幸福就会痛苦的人,拼命守护现在的幸福,从而缓解自身的痛苦啊。”

“那你呢?终也,你的存在比我更加矛盾对立,你自身早就放弃了坚持重要的东西,获得那个东西会让你痛苦,但你仍然坚持寻找那份重要的东西,获得了痛苦,无法获得,却让你更痛苦,你的幸福是痛苦的,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已经过去的回忆,就这样放弃了,难道不好吗?这样的你,比我还要狼狈,比我还要痛苦,比我还要生不如死!你一定无数次劝解自己放弃吧,可是潜意识却仍然不愿意放弃,你无法说服自己,陷入自己的对立迷失中,你在寻找什么,连你自己也已经不清楚了,可即便如此,也无法停下脚步,那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不会弄丢的话,或许,现在的你会是幸福的,也不需要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也不需要再被矛盾而驱力了。”

“人是无法统一的,苍原,狼狈也好,痛苦也好,一无所有也好,这样的人,从未与自己和解过,一旦和解,就是死亡,因为矛盾,才能驱动行动,因为二元对立,事物与概念才被区分,在不断的死斗中,得到真正的真理,我不会放弃,怎么可能会放弃,这样的我,才是真正的死!无法统一自身的我,就是自我的死斗,每一天,都在不断的与自己厮杀,死的,是今天的自己,今天的自己将被明天的自己杀死,这样一切,都是为了不再放弃,因为我不愿意放弃,才充满痛苦,因为我不能放弃,一旦放弃,连我存在的意义也模糊,一切回归0,一切回归虚无,缥缈,这就是人,在0中的永恒,事物不会永远持续,但我在不断死斗中,意识将长存,在我死后的时间,意识继续斗争,概念继续分裂,二元对立继续驱动的事物循环,这就是,我的永恒,我的死斗,就是永恒!”

“概念归一,就是死……这就是你行动的结果,意识却永远没有结果吗……终也,即使你死去了,也将在黑暗中痛苦,这样的你,太过悲惨了……”

“概念归一,只是事物的终结,事物拥有诞生与终结,脱离事物的意识却没有,这是没有诞生也没有终结的存在,而这意识将回归0,就是一切的源点,我付出的全部代价,就是痛苦至永恒!”

眩目圆光从空中落下,终也驱动脚下的地面形成通往天空的阶梯升起,他缓缓登上阶梯,向着圆光落下的方向前进。

如同宇宙坟场中的漂流物。他的本身,也漂流在虚空中。

他拖着像是冻僵的身躯,摇晃地行走着。

如果只是依靠着他人存活,就永远无法飞行。

人必须孤独至死,必须把我真正的本我,原始的意识,这样的话,鸟将飞行,飞出黑暗孤独的群森中,第一次看见青空。

答案将越来越近,即使不超越规则,鸟飞行的此刻,也将成为快乐的永恒。

我是为了谁而存在于此,为了什么才将缥缈的恐惧压抑,是为了什么,才将身躯撕裂,灵魂发出怒吼,这是,我正在脱离虚伪的表象,一切的对立重新开始,从0转变为1,这就是,失重转变。

我发出怒吼,拼命地追上即将触碰奇迹的终也,因为踏入终也操纵失重的周围,我开始悬浮起来,我将红刃转为液体,通过钩住飘浮在空中的石块,在失重的废墟间挣扎前行。那些悬浮的墓碑曾是教堂穹顶、长椅,或者基督的碎块。它们冰冷,死寂,石块在虚空中悬浮,如同凝固的泪滴。

它们已脱离大地的束缚,以某种庄重而迟缓的节奏缓缓转动,仿佛沉浸在自身的回忆里。每一块碎石都承载着黄昏的重量,如同漂浮在回忆的死水中。

棱角被暮色浸透,呈现出一种介于锈铁与凝血之间的暗红色。它们是凝固的黄昏标本,是白昼临终时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息,在失重的国度里获得了短暂的永生。

阳光已死,但黄昏还活着,以一种悬浮的方式活着。

“在这片混沌的中心,一头巨大的狼吞食了太阳,另一头狼吞食了月亮但它们随即发现自己的胃袋也变成了虚空,开始从内部吞噬自己。”

“诸神已死,但他们的葬礼还在继续。”

终也疲倦的喃喃着什么,眼中已经什么都不再渴求了,只是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拥抱那份奇迹。

较小的碎石则完全融入了暮色,通体透明如琥珀,内部封存着刚刚逝去的天光。

我咬紧牙关,将又一缕蚀刻甩出,缠住一块巨大的,带着彩绘玻璃残片的断柱。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随后血液从肌肤中爆出,再生的骨骼发出撕裂的哀鸣。

“没有用苍原,放弃吧……这样的你,是无法飞行的。”

我嘶吼着,借力荡向前方,拉近与他的距离。

“我不需要飞行,我只需要把你拉回去!拉回到那个有重量,有痛苦,但也有现在的永恒中!”

他转过身,苍白的脸庞在源点之光的映衬下几近透明。那双纯白的魔眼注视着我,透露了无数复杂情绪。

终也闭上眼睛,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苍白的眼角滑落。

在他触碰光的瞬间,我抵达他的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道红色的光刃,朝着终也,朝着他胸前的光,朝着这片扭曲失重的空间,狠狠斩下。

光被切断,终也的腹部被划开,红刃在空中延伸出一道横亘虚空的巨大红光。

将事物的一切切开,终也掉落在空中,向下坠落。

“一起崩塌吧……终也……”

“彼方……”

一种更深沉的,如同仿佛宇宙诞生之初的空寂席卷了一切。

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知都消失了。

最后的尘埃在空气中飘浮,每一粒都像微缩的落霞,散发着橘红色的幽光。

素白逐渐染晕黄昏,最后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空。

我的身体随着石块的坠落,随之掉落在空中。

这是最宁静的末日,最轻盈的终结。万物悬浮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如同钟摆停在最高处,再也不必为下一次摆动而焦虑。

望着炫目的白空,我却感到一阵喜悦,身为人的我,第一次飞行在空中。

名为黄昏最后一道光线坟墓已然消失,从那些阴影中飘出几缕紫色的薄雾,是梦的残骸。

白空晕染一切,事物重新被拉回引力中,重新开始前进。

在这片失重的领域里,白空不再是天象,而是一种物质。它有了重量不是向下的重量,而是向所有方向扩散的重量。它有了温度,不是热焰的温度,而是灰烬记忆中赤焰的温度。

现在,将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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