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空间崩溃。教堂的废墟,冬月的夜景,飘落的雪花重新出现。
我缓缓睁开双眼,黑鸟的犀利的眼眸映入视线。
“醒了吗?蠢货。”
“我还活着……”
“是我用影子接住了你。”
我怅惘的从地面起身,身体发出疼痛的声响。我望向了十字架前的他。
他站在破碎的废墟中,金色的长发散在尘埃与碎屑中。那身黑色的神父袍被血液浸透。
黑鸟点燃一根香烟说。
“欢迎回到重力的世界,终也。”
终也的影子在摇曳的吊灯下拉得很长。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失败了吗?不,成功了?”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落在我脸上。
“苍原看样子,还是让他接触到源点了。”
“但他还存在于这里,这是为什么……”
“概念化吧?他已经成为涅槃终也这个概念了,但没有回归源点,因为被蚀刻抽离了。”
黑鸟说。
终也喃喃着,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像是笑又像是哭的弧度。
“怎么样,你想找的东西,在那里吗?”
“啊……找到了……这样就足够了。”
他在手中召唤旧具,十字剑重新出现。
他的眼中散着黯淡的蓝光,如同诞生于虚无的颜色。
“胎衣之蓝,界痕视。”
黑鸟喃喃着。
“这是……接触源点后,仍然与源点连接的证明,界痕视能将一切概念具象化,也就是……神吗?”
终也疲倦地说。
“还真是破旧的神。”
黑鸟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疲惫。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轻轻划过。没有魔力波动,教堂破碎的建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彩绘玻璃的碎片被牵引,精准地飞回原处,雕塑重新开始组合成完整的基督面容。被摧毁的长椅,地砖,都在一片静谧的蓝光中恢复原状,如同时光倒流。
“……看吧。”
终也的声音在教堂中回荡,空洞而遥远。
“……只需要定义它应该被修复它便如此……”
我注意到小臂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黑色的字迹,上面写着,Cover me(掩护我)。
黑鸟发动魔眼,黑色从她身上向周围污染。
终也只是向前踏出一步,黑色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没用的……黑鸟……”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迅捷逼近。十字剑带着破空之声直刺而来,剑尖在空中划出猩红的轨迹。
我侧身闪避,长刀顺势上挑,暗红与猩红在空中碰撞,迸发出刺眼的火花。手臂的疼痛让我麻木。
"太慢了。"
终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手腕一转,剑势转变,由刺转劈,直逼我的脖颈。我向后跳开,剑锋擦着喉咙掠过,一阵寒意从脊背上升。
魔眼在右眼中灼烧,未来的碎片不断闪现。我看到了他接下来的轨迹,横斩,突刺,然后是……
霎时右眼被染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看样子,魔眼已经到了极限了……
在他横斩而来的瞬间,我没有闪避,而是主动迎了上去。长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他的肋下。
霎时,他却从眼前消失了,寒意从身后传来,我向后转的同时横切,挡下了十字剑。
一道光线划过我的左肩,朱血飞溅。紧接着右腿又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痛感涌现,但自愈能力已经开始工作,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我向侧面闪开,身后黑色的矛紧随其后出现在终也的视线中。
“这是……什么……”
终也用十字剑斩开黑矛的瞬间,十字剑被击碎,他用手去接住黑矛的瞬间,手臂彻底地贯穿,在终也吃惊的瞬间,黑矛的黑色褪去,露出银色的十字枪,十字枪贯穿终也的身体,将他击飞至十字架的中心。
十字枪插在他的胸膛,朱血缓缓溢出。
黑鸟的身影出现。
“用影子给你写字还是第一次啊,苍原。”
“啊……”
终也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平静说。
“这是……久违的恐惧吗?不想死的……恐惧……”
终也看着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温柔的表情。那表情出现在他如今非人的脸庞上,显得格外悲伤。
“再见了,终也。”
黑鸟露出认真的神情。
终也张开唇瓣,好像想说些什么,但随后又放弃了,他沉着头,化为了一片平静。
教堂内一片死寂。如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本来已经死去的终也,身体出现动了起来,十字枪化散为缥缈,他如同一具没有意识的身骸重新行走。
“十字枪应该……抹除了他的意识才对……”
我吃惊的同时,黑鸟的声音变得模糊,她好像要说些什么,但什么也听不见。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创伤让我几乎晕厥。
我转过头,终也迅捷地狂奔我而来。那双纯白的瞳孔空洞无神,如同所有的意识都已消散,只剩下被刻入本能的战斗指令。
看样子,他在死前将战斗这个概念刻入了身体本能的深处。
我会死吗?
算了,已经很努力了,所以,我不准备责备自己。
抱歉啊……时……
瞬间,时间变得缓慢,世界如同浸入黏稠的琥珀。
飞溅的血珠凝固在半空,折射着吊灯惨白的光。
我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漫长,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将整个教堂的空气抽空。
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有力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血液在血管中粘稠地流动。
黑鸟吐出的烟雾不再飘散,而是凝固成诡异的白色雕塑,烟头上火星的明灭也变得迟缓,
思维也变得黏稠。一个念头的产生需要穿越漫长的意识之海,如同在深水中挣扎。
我能看到终也缓慢地行动,如同在被引力吸附。
在这个被延长的瞬间,万物都显露出它们最细微的本质。
尘埃在光柱中缓慢舞蹈,冬季的冷气也迟缓地融化在体感中。
死亡也放慢了脚步,优雅而从容地跃过。
一抹蓝色出现在昏暗的世界中,礼装的裙摆在她跃入时缓缓绽开,像是深海中舞动的水母,每一道褶皱都在凝滞的空气中自然舒展。
铁色的长剑在她手中闪过明光,剑尖划过的轨迹在缓慢的时间里留下了一道清晰的银色弧光。
她的黑发在空中飘散,每一根发丝都在近乎静止的空气中缓慢地舞动。
那双青蓝色的眼眸与我重叠,但眼瞳中带着诞生之源的泉色。
我的视网膜捕捉她的同时,不由得被她的美所震撼。
她的瞳孔中倒映着悬浮的血珠和终也的身影。
靴尖轻触地面的瞬间,发出久远的敲击声。
蓝色的礼服如同在月海中舞动的蓝色蝴蝶,泛着幽微的光。
如同在明光下,舞动的星空之蝶。
眼前的终也已经被概念化,本来是无法被抹除的。
但一切概念都有诞生的源头。
映入瞳中的,是涅槃终也这个概念的诞生尽头,白色残影闪过,被我的界痕视捕抓,我挥动咎瓦尤斯,银白的光划破凝滞的空气,剑锋的路径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真空轨迹。
剑身反射着吊灯惨白的光,在缓慢的时间里拉出一道延绵的银弧,像是夜空中乳白的银河。
手腕翻转的弧度恰到好处,既带着舞者般的柔美,蓝色礼服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银光划开诞生之源的残影,涅槃终也所有的经历一闪而过,最后被银剑切开,化为缥缈的虚无。
直至重力转变的尽头,事物对立归一。
我们存在于此,此外的世界,即空白。
We exist here, and beyond that, the world is blank.
概念被切断,涅槃终也的存在也彻底消失,这个世界不存在没有诞生之源的事物,而他的源,被我所切开,之后他,将被规则代谢,被划为不曾存在过的无。他所经历的一切,回归0。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血珠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速度,纷纷坠落地面。
他如同消散的羽,逐渐化作深蓝色的光点。这些光点与金色的光尘交织在一起,在教堂昏暗的光线中起舞,像是夜空中最后闪烁的星光。
最后映入眼前的,是他最后的温柔。
教堂重归寂静,我不由得乏力倒下,在瞬间被身后的彼方接住,温柔地抱在怀中。
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蔓延在鼻腔,我勉强抬起头,对上彼方那双担忧的朱红眼眸。我抚摸着他的眼角,泪水从他枯竭的眼中落下。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傻瓜……”
“时……你的眼睛……”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界痕视仍未完全消退,青蓝色的光正不受控制地从我眼中流溢,映照出他苍白而疲惫的脸庞。
承受界痕视所带来的负担远超想象,头颅深处如同被凿穿疼痛,魔眼的微微灼痛。
“暂时……没事……”
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试图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只能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头发,也恢复成黑色了……”
“这是界痕视带来的效果……但是……或许永远也无法恢复为普通的……眼睛了……”
彼方的身影开始被白色残影覆盖,我强行界痕视的效果,视线才恢复正常。
我将头靠着他,感受着他胸膛下急促的心跳,那足以将人逼疯的头痛也得到了缓和。
“这就够了。”
黑鸟默默走了过来,她指尖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尽,只剩下灰烬。
她审视着我和彼方,目光最终落在我依旧泛着蓝光的眼睛上,眼神复杂。
“界痕视……”
她低声说,语色带着罕见的凝重。
“青蓝之魔眼的原始形态,就是与源点连接,从而转为界痕视……”
无数个宇宙在脑子里爆炸,然后又重组。
我闭上了双眸,驱散那挥之不去的白光与信息流。
“睡吧。”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我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意识终于抵挡不住沉重的疲惫,开始缓缓下沉。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听见彼方的低语。
“好好休息,时。”
我吞下第二片药后,世界感知湮灭重构。事物被剥离了表象,色彩,形状,声音,气味,所有常人所认知的现实,如同脆弱的油彩般剥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名为概念之前始终的痕迹。
庞杂到令人发狂的信息洪流,如同银河倾泻,冲入脑中。
过去,现在,未来的无数存在,万物诞生与终结的法则,构成存在本身的基石,这一切不再是被理解的知识,而是变成了必须承载的事实。
头颅内部仿佛被凿开,灼烧的真理直接灌注其中,带来一种超越痛苦的麻木。
最后直至大脑不再思考,停留在空白的世界中。
这座时间坟场并非物质,也非能量,甚至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存在。它是一个概念的内部,连接源点的中间空间,名为深远时的概念。
它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回归诱惑,如同母亲的呼唤,那是对一切痛苦局限的终极解脱,
是回归万物之初的空寂。
自我这一概念,源自存在本能的战栗。
身躯已然湮灭,意识也在逐渐消散,这样下去,我的存在将回归源点。
一切逐渐轻松,不再需要思考,如同被暖流包裹,只要放弃挣扎,这样下去,就能够解脱。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彻底融入那片空白,回归源点之时,一闪而过的片段穿透了无边的空寂。
那是少年将雪递在少女眼前的片段。
少年露出微笑,在积雪中显得眩目。
这个时候的我,肯定已经开始完善起特别的雪人了。
放弃的话,雪人就会融化。
这样一来,一开始接过的那片雪也变得毫无意义。
这些记忆属于深远时的,沉重却又无比珍贵的重量,引力开始拉扯着我漂浮的意识。
如同无形的力将我从未知的虚无中,一点点拽回。
空白的世界开始崩塌,或者说,是我的意识在拒绝它。
那些构成存在的庞杂信息并未消失,但它们不再试图吞噬我,而是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被冲刷过的,残破却清醒的意识。
这是我下达的第一概念,界痕指令,拒绝回归。
视界恢复正常,头痛依然剧烈,如同钢针穿过脑髓,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也随之而来。
我不再是被动地承受信息,而是开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去拒绝它们,和界定它们。
这是我下达的第二概念,界痕指令,拒绝接受真理。
殉教者的女人俯下脊背,持着杜兰达尔向我冲来。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过。
这是我下达的第三概念,界痕指令,时滞。
时间,瞬间变得黏稠,事物被无限地拉长,如同坠入琥珀的萤虫。
空气中飘浮的尘埃,原本肉眼难辨,此刻却清晰得像一颗颗悬浮的微型星球,缓慢地翻滚着。
她迅捷的身影变得缓慢,瞳孔中朱红色的光芒,如同在深水中晕开的血,缓慢地扩散,收缩。
然而,在这片黏稠的时间里,只有我是流动的。
界痕视无声运转。
蓝色的荧光粒子出现在眼前。它们凭空涌现,如同被无形之手从虚无中纺出,汇聚在我的身前。
它们在出现的瞬间,便遵循着某种古老而精密的规则,开始自行构筑。缓慢地包裹着我的全身,勾勒出礼装的轮廓,流畅的肩线,收束的腰身,逐渐延展的裙摆。
光粒子在交织中固化,材质从虚幻的光,转变为实体。
裙摆如同层叠的蓝色蝶翼绽开,如同浓缩着星云般的微光。
这是我自身魔力构造的礼装,蓝蝶礼装。它将我身上巨大的魔力具象化后吸收,从而不断驱动界痕视所需要的庞大魔力。
时间恢复正常流速。
我自然地挥动切割一切的咎瓦尤斯,手腕翻转,剑尖划出圆融的弧光,如同夜空中浮现的新月。
银剑曳着青蓝色的残影,杜兰达尔诞生的图像映入眼前,我切开杜兰达尔的诞生之源。
杜兰达尔不灭的剑身,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如同碎裂的玻璃,一点点消散在空中。
缝隙急速蔓延,随后化为空中氤氲的灰。
白发女人吃惊地看着杜兰达尔的消失,她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果然很可怕啊,深远时。”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教团还是没法想象起源的可怕。”
雪花落在脸上,融化在体温中。
“不发动魔眼吗?”
我疲倦地说。
“如果发动魔眼的话,我的朱红之源就会被切断吧?”
“啊……。”
“界痕视……”
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朱红的眼瞳中第一次浮现出近乎敬畏的情绪,但很快被一种平静取代。
“只是听说过,没想到真的能亲眼见到,界痕视并非简单的预知或能量操控,而是直接看见并干涉事物存在的起源概念本身。”
“让开。”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空灵,那是过度接收信息后灵魂被抽空的疲惫。
她静默地看着我的眼睛,随后叹了口气,叹息氤氲的飘散。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最后让我问几个问题吧?反正拥有界痕视的你,随时都可以改变结局。”
界痕视的副作用正在显现,情感仍然处于被剥离状态,思考还没有恢复。如果直接发动第四概念,或许会让自身逐渐规则化,那样太快了,我还想再多体验人的感情。
“好吧,你想问什么?”
我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带任何感情变化,仿佛在讨论与己无关的事情。界痕视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既隔绝了大部分情感冲击,又保留着基础的认知和反应能力。
“第一个问题。”
她缓缓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切的魔眼都连接着起源之泉吧?”
“嗯,一切魔眼都代表着一个概念,而这些概念都是起源之泉的反支,本质上,与蚀刻的存在是一样的。只是概念将人眼作为介质,会将人格能力化,每一个人都拥有对应人格的色彩,而这些色彩就是魔眼的不同色,也是能力的由来。”
“原来如此……这也是教团为了确认你而大费周章。这是因为青蓝之魔眼并非普通概念的魔眼,而是无数个源点的具象化,这是浓缩了世界一半规则的存在。啊,这是因为连接神经的敏感吧?就像信号最好的天线,所以最接近起源之泉?”
“正确,青蓝之魔眼转变界痕视的存在,比任何魔眼转变的界痕视效果更强,青蓝的界痕视可以直接做到覆盖对方概念指令的存在。”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每一次界定痕迹,发动概念指令,都是在将自我这个概念的一部分作为燃料?如果不断使用概念指令,你……会变成界痕视的现象本身,无意识规则吧?”
“……没错。”
“那个时候的你,会成为世界的敌人吧?夜世界不会让你这样的神明大人乱跑的。”
“……是吗。”
她沉默片刻,雪花落在她白色的长发上。
“第二个问题,你在起源之泉内看到了什么?”
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
我看向她,视线重叠。
“无。”
“无?”
她重复着我的话语。
“一无所有的空。”
“什么都没有?”
“概念之前,绝对的存在是一片空白,但那片空白,又是一切的存在,一切的真理,既有,既无。”
“你接触了它,你看到了它,为什么还存在于现世?”
“应该说,我在看到它的瞬间,发动了指令,让自己拒绝看到它。界痕视的本质,就是赋予我从那片无中界定出现实规则的能力。”
“本来,在看到的瞬间我已经与源点同化。但我在下达指令前,创造了一个锚点。一个将我的意识牢牢固定在现世的锚点。否则,在接触无的时候,我的本我就已经被同化,成为那片无的一部分。而这个锚点,就是记忆,我将记忆作为介质,用指令抽出一半的意识转载到肉体记忆中,我的灵魂被一分为二,一半留在源点,一半留在现世,只要连接还没有断,我在现世就能多停留一会。”
“这样的你,在拥有了如此接近神的力量之后,你要回到现世,回到这个充满重力,痛苦与局限的世界?我不理解。”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原本几乎废掉的左手,现在已经恢复原状了。
感受着脑海中翻涌的信息残渣和魔眼深处传来的,烙印般的灼痛。
这份痛感如此真实,让我拥有存在的实感。
“人的世界,的确充满重力的痛苦。但也正因为有重力,才有立足之地,才有拥抱的温度,才有回忆的重量,才有活着的体验。”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
“这里……”
我的声音依旧空灵。
“还有我没有堆完的雪人。”
她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淡然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在她嘴角浮现。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人偶模样,只有她作为人纯粹的释然。
“是吗……”
“果然,作为神的你,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啊。”
她轻声说,身影彻底淡化在雪幕中,只留下最后一句飘浮的话语。
“希望你,能堆完你想要的雪人。”
剧烈的头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几乎让我瞬间瘫软在地。我勉强用咎瓦尤斯支撑住身体,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沁入口腔刺痛肺叶。
“还不能……休息……”
我咬紧牙关,将残存的力量灌注于双腿,拖着乏力的身体,向着积雪的尽头一步步走去。
一切结束之后,黎明来临。
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随后渐渐染上淡淡的橘粉。
昨夜的暴雪已经停歇,积雪覆盖的冬月市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宁静。
教堂破碎的穹顶处,一束晨光倾斜地照入,投下温暖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浮。
黑鸟靠在教堂的大门前,点燃了今天的第不知多少支烟。
时躺在我的大腿上,安静地睡着。
终也消失了,但他留下的问题依然存在,就像这黎明之后必然到来的白昼,无法回避。
教堂的钟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不是为谁的死而送葬,也不是为谁的婚礼庆贺,只是如同往日一样,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鸽群被钟声惊起,扑棱着白羽飞过教堂上空,在蓝天映衬下划出飞行的轨迹。
黑鸟走到我身旁的台阶坐下。
她吐出一口烟雾。
“黑鸟小姐……”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问。
我看着逐渐苏醒的城市风景说。
“先回家吧,此方一定很担心。”
“是啊,朱色玉石也重新到手了,梅芙那边就交给我了,时也让我送回去吧,彼方,你想回去可以先回去了。”
我低头看着时的睡颜,轻轻撩开时额前的一缕发丝。
“追求自己理想的,结果落得这样的悲剧,终也,他不会孤独吗?”
“孤独吗……或许吧,但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他也自愿背负一切,为了恋人愿意做到这种程度,我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去骂他了。”
黑鸟轻笑一声。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他早就不再是为了恋人而拼命了,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为了谁而生存,在他接触源点的那一刻,一切都释然了。即使成为神,他也不会放弃斗争,通过无尽的斗争,如同恒星在孤独的宇宙中向虚空证明存在。”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在晨光中缓缓上升。
“彼方,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平衡者,如果要说的话,最初的我,才是真正的人偶。”
我寂然,这大概是黑鸟第一次真正流露自己的感情。
“可是,有个人告诉我,人偶也能成为一个人,人偶并不是物,只是还没有学会为人的感情。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吸收他人的感情,不断学习,最后用他人的表现形式来为自己所用,现在的我肯定,也是学习着那个人的模样生存。真正的我,是怎么样的人,我也不知道,或许和终也一样渴望飞行,或许和你一样背负重力,或许也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洞的本身,基本如此,我也必须做好眼前能做到的事情,如果用你的话来说,这就是为了不再失去什么。”
时的身子动了动,往我怀里缩了缩。
“黑鸟小姐还有这样一面。”
我不由得露出微笑说。
“喂——喂,苍原,我在你眼里难道是没有感情冷酷的人吗?”
“没这回事,黑鸟小姐一直都是个温柔又美丽的大姐姐。”
“……大姐姐,这句话,真是给我了一点鼓励。”
“重要的不是为失去之物悲伤,而是在失去之后,依然能找到前进的方向,为了下一次不再失去吗……”
我喃喃着说。
时的呼吸变得更深沉,她睡得很熟。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黑鸟小姐现在还会觉得自己是人偶吗?"
她沉默了片刻,晨光在她黑色的眼眸中映出细碎的光。
“不,已经不会了,我是个确确实实的人,感情什么的,也体验着,这是学习整合后的结果吧?”
“你知道吗,彼方,”
黑鸟将烟蒂按灭在台阶上熄灭。
“如果自己不相信自己,就没有人会相信着自己,我们之所以能为了现在而拼命,只是相信着自己,相信明天,潜意识地期望幸福的到来,相信自己能登上那个目标,我们都是,幸福追求者。”
黑鸟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因为追求,所以幸福吗?”
“啊,追求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幸福。”
晨光落在身上,新的一天已经完全展开。
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做到的事情。
我轻轻挪动身体,尽量不惊醒腿上的时。从口袋中取出那把银色钥匙。
“黑鸟小姐。”
我叫住即将离开的黑鸟。
“这个……归还给它原来的主人吧,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也能继续前进了。”
黑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手中的钥匙。她的目光在钥匙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你变了啊,彼方。”
“啊,人都变的。”
她伸手接过钥匙,指尖轻轻摩挲着钥匙表面的纹路。
“那里还会有人去吗?冬月学院都荒废了。”
她将钥匙收进风衣内侧的口袋。
“或许看过那片天空的人,记忆还存留在那。”
“……是吗。”
她露出一抹微笑。
“走吧,苍原,”
那微笑,令人怀念。
“我明白了。”
黎明从不会为谁的离去而迟疑,正如时光从不会为谁的执念停留。我们都是立于地面的物,被重力束缚,被规则限制,但这或许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在有限的生命里,寻找属于自己的永恒。
今天的光,融化了冬季的冷意。
白光。
不是那种刺眼灼热的强光,而是一种,温暖的柔光。
像冬日清晨透过结霜的玻璃照进来的,失去了所有轮廓和温度的光。
第一个感觉是轻,如同鸟的羽毛。
缓缓的,我的意识从冰冷的世界中醒来,如同融化的冰块。
我尝试着感觉自己的身体手指,脚趾,眼皮的颤动。信号断续地传来,陌生而迟滞,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去操纵一具陌生的木偶。最终,我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才将那沉重无比的眼睑,掀开了一条细缝。
视线里依旧是白,但有了些许变化。不再是那种概念性的无,而是有了天花板的轮廓,有了灯光模糊的光晕。消毒水的味道,蔓延在鼻腔。
这里是……哪里?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面。我努力拼凑着最后的碎片。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男孩子哭泣的脸……他胸膛的温度……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生命正在一点点被抽离的……疲倦。
对了,我是……死了吗?
这个念头并未带来恐惧,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履行了约定,没有吃掉男孩子,没有变成怪物。她以一个人的身份,在男孩子怀中迎来了终结。
这样……就好。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无波,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的女声,划破了这片寂静的白。
“你醒了。”
我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动脖颈。每移动一度,都仿佛能听见生锈齿轮在体内咔哒作响。
她看见了一个坐在扶手椅上的女人,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与周围纯白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合上手头的小说,她的眼眸略显疲惫却无比犀利。
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哎呀哎呀,真是睡了好长的时间啊,睡美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
光,真正的涌了进来。
那是午后苍白而温柔的日光,窗外,竟然飘着细碎的、如同樱花瓣般的春雪。光与雪交织在一起,狂想的放。
“早上好,乙女杏。用时滞魔法潜入进来还是有点累啊。毕竟是高级魔法啊,消耗的魔力还是太大了。”
“魔法……”
“啊,请不用在意,只是一个冷笑话而已。”
“我睡了多久……”
“睡眠的时间就忘记了吧,反正对你来说不存在了。”
“……是吗。”
“你的身体机能才刚刚恢复,正常活动还需要很长的康复时间。”
黑鸟走回床边,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感觉如何,回到这个可触及的世界?”
我感到一阵眩晕。
那种熟悉的,将她束缚在地面的力量,将飘浮在空中的她,重新拉回这具陌生的躯体里。沉重,疲惫,却无比真实。
“他……”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咽,无法顺畅地问出那个名字。
黑鸟从兜中取出一枚银色的钥匙。
“我为了把这个还给你,才来到这里的。”
银色的钥匙在日光下散着明亮的银光。
她将钥匙递在我的手心中,我寂然的接下。
那令人怀念的笑容从记忆中闪过。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杏却从中听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我做了一个梦,一只鸟飞向了天空,想要把星星拽下来。最后……他成功了,也迷失了。”
零碎的信息在她脑中碰撞,组合。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固执的少年,为了一个早已逝去之人,是如何在与整个世界的规则为敌。为了代替飘向天空的自己,飞向那片青空之上。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刚刚看清的,窗外纷飞的春雪。
“啊……这个梦还挺悲伤的。”
黑鸟说。
“鸟的确实现了它飞行的初衷。某种意义上,它确实存在于这片天空的某处。只是已经化为了虚无的缥缈。”
天台上,不会再有某个少年陪伴着自己仰望着星空。不会再有那个会在星空下脸红,会为了一个约定埋头在破旧活动室里拼命,会因为她受伤而惊慌失措的少年。
巨大的,迟来久远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纯白的枕头。不是为了自己的沉睡,而是为了那个因为她,而被命运碾碎的温柔的少年。
她看了看我,默然离开了病房。
我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那颗缓慢搏动的心脏。
这颗心,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我的生命,和他的永恒。
之后的两周,梅芙解除了解冻状态。
她醒来时有些茫然,对时间的流逝毫无概念,黑鸟花了些时间向她解释当然是经过简化和修饰的版本。
此方自从我平安归来后,脸上的笑容明显更多了起来,虽然她敏锐地察觉到我和时之间那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用更多精心制作的甜点让我带去给时。
黑鸟利用教团的资源和她自己的知识,为她特制了强效的抑制药片。这些药片无法根除界痕视的效果,但能极大缓解其带来的负荷,将她从随时可能被信息洪流吞噬的边缘暂时拉回。她的头发恢复了原本的黑色,但那双眼睛,仍然保留着青蓝的光。和过去一模一样。
我也不再多想,只是普通的和时过着每一天。
冬月市依旧规律地运转。
平衡是脆弱的。界的眼睛是一个潜在的变数,教团和协会的视线不会移开,它们抑制界痕视,只是为了更方便地抹除时,夜世界的暗流永远不会真正平息。我们身上背负的东西,并不会因为一次胜利就消失。
我会保护你,不管发生什么。
我的生活一如既往平淡,但是这就是我们是立于地面的物,在规则的框架内的既定生存。
而这本身,或许就是最伟大的奇迹。
三月十号。
春夜的风,褪去了冬日的寒,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微凉的温柔。
冬月私立高等学院重新开始运作的前一晚,我和时并肩走在校舍的楼梯间。
“这是以前是旧校舍啊,不过在我们上学的时候,已经翻新成我们的教学楼了。”
时怀念地说。
新生的藤蔓沿着窗外斑驳的墙壁悄然攀爬,在月光下投下细碎摇曳的影。
“虽然说重新开始运作,不过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破啊。”
“毕竟我们待的新校舍,现在也变成旧校舍了。”
“什么啊——就像一个圈一样,一直在转。”
我无奈地说。
“真的好久没来了,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啊。”
我低声回应,目光扫过那些在记忆中留下深刻回忆的建筑。
楼梯的尽头,天台的铁门依旧在那里,隐藏在阴影中。
我取出钥匙,并不是归还给黑鸟的那把钥匙,而是时通过正当途径从学校管理部门申请的备用钥匙,作为过去永远年级第一的学生会长,这种程度的事情,也可以轻易做到。
锁舌弹开的轻响在空寂的楼梯间格外清晰。
推开沉重的铁门,带着草木气息的夜风涌入鼻腔。
我们踏上天台,俯瞰整个冬月市的夜景,远处是连绵的灯火,如同泼洒在地上的璀璨星河,近处是校园里沉睡的树木和建筑,轮廓在夜色中呈现黑影。
头顶,是无限延伸的,春夜的星空。
“一夜春梦。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这个词。”
“不会是色情的事情吧?”
时有些蔑视地看着我。
“健全的青年就算有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彼方是热爱色情的狂徒吧?”
“这是怎么理解的……”
我无奈地说。
冬季已然逐渐西沉,
视线追寻着北斗七星那长长的斗柄延伸出的春季大弧线。牧夫座的大角星被视线捕捉,那颗橙红色的亮星在都市微弱的光害中依然清晰可见。
狮子座的镰刀形状悬挂在南方的天空,更远处,室女座的角宿一与牧夫座的大角星,狮子座的五帝座一,共同构成了巨大的春季大三角。
“星空一如既往很美。”
“毕竟这是,久远信息啊,这份信息通过漫长时光才传达给我们,怎么可能不美。”
时露出微笑,仰望着星空。
宇宙的包容与宁静仿佛具有某种治愈的力量,能轻易洗去附着在灵魂上的疲惫与尘埃。
我们无意识地向身旁望去,身着病号服的黑发女性映入眼前,她有着一头如同夜色般浓稠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拂过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模特。
深邃的黑色眼瞳在星光下折着微光。
同时,她看到我们,脸色表现得也有些意外,脚步微微一顿。但那份意外很快就消散在她的微笑中。
她的目光在我和时身上停留,最终落在了时的脸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时的眼睛上。
“晚上好。”
她开口了,成熟的女声响起。
“晚上好。”
我和时同时回应,她的目光与黑发女性的视线重叠着,青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明亮。
“约会?”
女性说。
“应该算是吧?”
她倚着栏杆,也抬头望向星空,侧影在月光下勾勒出柔美的线条。她寂静地站着,仿佛融入了这片夜色,成为星空下一道孤独协调的风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春夜的风声。
“很久以前来过。久到……快要忘记具体的时间了。
”她顿了顿说
“只是今夜,突然想来看看。没想到这里,已经成为废墟。”
“明天就会重新运转了,肯定会一点点翻修的。”
“……是吗,那成为这里老师,肯定能一直看着这片星空。”
“……啊,请加油。”
“无论地上的人们如何争斗,如何悲欢,它们总是如期而至,沉默地悬挂在那里。”
她看着星空说。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感。
“你喜欢星空吗?”
我问。
“喜欢,或者说,只有观看着星空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我真的活着。”
“你们刚才看那颗橙红色的恒星,是牧夫座的α星,是春天最显眼的星星。”
女性微微颔首,语色中带着喜悦。
“一颗红巨星,走到了生命的晚年。它的温暖光芒,其实是膨胀和衰老的标志。”
她的目光转向那颗湛蓝色的角宿一。
“相比之下,角宿一就年轻得多,也炽热得多。蓝白色的光芒,代表着极高的温度和旺盛的生命力。但它们燃烧得也更快,终其一生,或许不及大角星那样漫长。”
她的眼中溢过一丝悲伤,如同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就像人生一样两种的轨迹啊……”
“就像一只鸟一样,鸟不甘在青空下飞行,所以超越青空,如果,鸟拥有飞出青空的力量,它目睹了宇宙的面貌,可最后也粉身碎骨,化为了宇宙的缥缈,它作为一只鸟来说,究竟是不幸福,还是幸福?”
黑发女性看着我,那深邃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光。星空下的天台,仿佛时间都放缓了脚步。
“我不知道。”
我诚实地回答。
“或许鸟决定飞出青空的那一刻,幸福与否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它自己的选择。是遵循内心的指引,哪怕终点是粉身碎骨。”
黑发女性微微侧头,夜风吹散她的长发。
“遵循内心的指引……”
“在宇宙迷失的鸟,还会回来吗?”
她喃喃着,好像在思念着谁。
“肯定,还会回来的。”
不由得我坚定了语气。
她抬起白皙纤细的手指。指尖在空中划出三角的轨迹。
“牧夫座的α星,室女座的角宿一,以及狮子座尾巴上的五帝座一,它们都是春季大钻石。”
“明知,梦是虚幻的,终将醒来。但你发丝的芬芳,你肌肤的温存,仍湿润地残留于这掌心。理性明明已宣告那片刻是逝去的幻影,身体却仍在暮色中徘徊流连。黎明将至,我们很快便会成为形同陌路的人。”
她轻柔地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到诗人堀口大学的春夜,感觉很悲伤。”
“可是……你的脸上却带着喜悦……”
“这是,一定,不得不喜悦,重要之人留下,最后的礼物,所以,我一定要开心才行,这样的话,他才不会悲伤。”
“能在这样一个夜晚,与同样仰望星空的人分享这份感情,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她露出温柔的笑容,脸上却刻着永恒的悲伤。
我和时静静地听着,看着。在这个普通的春夜,在这座即将焕发新生的旧校舍天台上,一位美丽的女性讲述着最纯粹的知识与美感。
“星空之下,最多的是告别。我们看到的星光,几乎都是一场告别。角宿一那的蓝光,是它二百六十年前青春的模样,但谁又知道,此刻真实的它,是步入了中年,还是已然爆发,坍缩,化作了宇宙尘埃。”
“我们仰望的,是无数美丽的曾经,是它们留在宇宙相册中的残影。星空太过温柔。”
“就像那只鸟,不是吗?”
我低声说。
飞出了青空,见识了宇宙的虚无最终粉身碎骨。它的身影或许会被某颗遥远的星星记录,在千万年后,成为另一个文明眼中一道微不足道的光迹。对它自己而言,结果是美丽的,只是最后,失去了一切。”
黑发女性轻轻颔首,夜风吹拂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拂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现在仰望,星空让我感到很孤独,我的身边,失去了谁。很孤独……如同眼泪会从中流出。”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脚下冬月市的灯火,那些温暖的火光,在宏大的宇宙背景下,显得既珍贵又脆弱。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珍惜重要之人给自己留下的什么。”
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哪怕最终一切成空,至少此刻的温暖是真实的。”
我感受到时内心的变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选择拥抱注定消逝的温暖,背负结局的悲伤,这需要比追求宇宙要有更大的勇气。不过,即使一周也好,我想那份回忆,即使一生也不会褪色。”
她抬起头,凝望那片钻石般闪烁,却冰冷永恒的春季星空。
“春夜的星辰,像泪水落在黑色的幕布上。”
她温柔地低语。
“美丽,是因为它们遥远,是因为我们无法触及。”
“男孩子要保护和女孩子星空的回忆啊,不要忘记了。”
“啊,不会忘记,一生也无法忘记。”
我回应着说。
话毕,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鸟虽然已经消失,但却化作了星空的光。”
她转过身,那身略显单薄的病号服身影擦肩而过,只留下满天的银星和一段浸染了夜空的笑容。
我和时久久没有言语,只是依偎在一起,不由得牵住彼此的手。仰望着那片既是希望也是告别的星空。只是春夜的现在,我们的温度,是宇宙唯一确定的热源。
今夜,星光很美,美得让人想要永远留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