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像锋利的裁纸刀,刚出门就刮得我打了个喷嚏,鼻子瞬间变得通红。
围巾裹得更紧些,连鼻尖都藏在布料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路。
呼出的热气落在围巾上,很快就凝结成了小水珠,冰凉地贴在脸颊上,有些不舒服。
邻居家的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隙,能看见佐藤阿姨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她穿着围裙,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发髻,正拿着锅铲在锅里翻炒着什么,动作熟练而麻利。
木质的筷子在碗里“哒哒”地敲着,像是在打节拍,飘出淡淡的味噌汤香气,混合着煎蛋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佐藤夫妇是爷爷在世时的好友,也是这镇上唯一会和我说话的人。
他们仿佛很了解我的病情,却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只是默默地关心着我。
有时会把煮好的汤放在我家门口,碗底压着一张写着“趁热喝”的字条。
有时会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偶遇”我,塞给我一袋刚烤好的饼干,说“家里做多了,吃不完”。
最难忘的是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宅在家里画画、看小说,整整一周没出过门。
那段时间身体不太舒服,总是咳嗽,精神也很差,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某天下午,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砰”的巨响——是佐藤阿姨和叔叔砸开了我家的大门,木质的门板被撞得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声。
他们手里拿着备用钥匙,是爷爷生前交给他们的,说“万一我出事,你们能及时进去看看”。
那时我正戴着耳机听音乐,音量调得很大,想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
我蜷在被窝里看漫画,讲的好像是一个女孩勇敢追求梦想的故事。
被那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心脏狂跳不止,以为是闯进了小偷。
慌乱间裹着被子躲进床底,床底很暗,布满了灰尘,硌得我后背生疼,可我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地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直到佐藤叔叔的声音从床沿传过来:“樱庭薪?你在里面吗?我们是佐藤叔叔,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带着焦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他们。慢慢从床底爬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灰尘,样子狼狈极了。
佐藤阿姨看到我,立刻冲过来抱住我,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肥皂味,像妈妈的味道。
“吓死阿姨了,”她哽咽着说,“敲门也没人应,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后来误会解除,三双眼睛在卧室里对坐,尴尬像凝固的胶水,粘了一整天。
我坐在椅子上,手指绞着衣角,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脸颊烫得厉害。
佐藤阿姨端来的麦茶凉透了都没动一口,麦茶的香气还在,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佐藤叔叔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不停地抽烟,烟雾缭绕,把他的脸遮得有些模糊。佐藤阿姨则时不时地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担忧。
【当时他们为什么不用手机联系我啊?】
后来我翻遍手机通讯录,也没找到他们的号码。
想主动去交换,却总被莫名的胆怯拦住——我这种随时会倒下的人,还是别给别人添麻烦了吧。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不该被我这个累赘牵绊。
万一哪天我突然走了,他们会不会很伤心?
与其让他们承受失去的痛苦,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要是哪天我死在家里,第一个发现我尸体的人,大概就是他们了吧。】
这个念头有些悲观,却又很现实。
我低着头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很快就消散了。
脚步踩在去往学校的乡间小路上,路面铺着碎石,踩上去“沙沙”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路边的枯草上结着薄霜,白茫茫的一片,太阳一照,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像撒了一层碎钻。
每日上学的路不算长,单程只有十五分钟,可我偏爱徒步——这是我一天内唯一能承受的运动量。
要是骑车,颠簸的震动会让胃里的钝痛翻成绞痛,上次就因为逞强骑车去学校,半路差点栽进路边的田沟里,还好被路过的村民扶了起来,不然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
徒步虽然慢,却能让我掌控节奏,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不用勉强自己。
乡镇的道路很平整,清晨几乎没有车辆,偶尔会有一辆农用三轮车驶过,发动机“突突”的声音打破寂静,留下一串黑色的尾气,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我喜欢在路边与路中央之间来回踱步,像在跨越一条无形的界线。路两旁的树林没人修剪,树枝却长得意外整齐,像一排排站岗的士兵。枝叶交错间漏出远处的田野与矮房,褐色的土地上覆着一层薄霜,像撒了层细盐,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我爱这片土地,没有特别的理由,就像鸟儿眷恋天空,鱼儿眷恋河水,只是本能的偏爱。这里的风是软的,就算冬天也带着麦秆的气息,清新而自然;这里的云走得很慢,能跟着它们从东边飘到西边,看它们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这里的人很淳朴,见面时会笑着打招呼,虽然我大多时候只是低着头,小声回应一句。
记得小时候,爷爷经常带我去田埂上散步。
他牵着我的手,步伐缓慢而沉稳,告诉我哪片是小麦,哪片是水稻,哪个季节种什么,哪个季节收什么。他还会指着天上的鸟,告诉我它们的名字,模仿它们的叫声,逗得我哈哈大笑。
那时的我,身体虽然也不好,却比现在快乐得多,因为有爷爷在身边,好像什么都不用怕。
时间还早呢,没必要过早去学校。教室里的课桌是冰冷的,同学的声音像隔着一层玻璃,模糊而遥远,连打招呼都显得多余。
他们大多对我敬而远之,大概是因为我的病,又或者是觉得我太奇怪,总是独来独往,不爱说话。偶尔会有同学来问我问题,语气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扰到我。
我总是不回答或简短地回答,然后低下头,不再说话,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来找我了。
我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脚步慢得像蜗牛。
小石子滚了几圈,落在路边的草丛里,不见了踪影。风又刮了起来,比刚才更猛,吹得树枝“哗哗”作响,像是在唱歌。
我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感受着风拂过脸颊的触感,感受着阳光落在身上的微弱暖意,感受着这片土地的呼吸。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没有疼痛,没有烦恼,就这样静静地待着,直到时间的尽头。】
可这个愿望,大概永远都不会实现吧。
我睁开眼睛,看着前方延伸的小路,路的尽头是邻镇的高中,是我必须去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小小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