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柏油路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金色的光线像是被打碎的星子，随着枝叶的晃动在地面上轻轻流淌，将路面染得温暖而明亮。
车轮碾过路面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车把手上挂着的帆布包随着车身晃动，里面装着课本、笔记本，还有昨晚没改完的言情小说手稿，沉甸甸的，却也让人心安。
小镇的清晨格外安静，只有偶尔掠过的飞鸟发出清脆的鸣啼，和远处田间隐约传来的虫鸣，交织成一首舒缓的田园小调。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芬芳、泥土的湿润，还有远处农家飘来的淡淡的炊烟气息，深吸一口，整个人都觉得清爽了许多。
我跨上自行车，脚蹬踏板的力道均匀，链条转动发出平稳的【咔嗒】声。风迎面吹来，拂动额前的碎发，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掠过脸颊时，让人瞬间清醒。
路边的野草带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偶尔有露珠滚落，滴在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原本想直接赶往学校，却在路过郊外那片熟悉的草坪时，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那片草坪位于小镇边缘，背靠连绵的山峦，面前是开阔的田野，是我偶尔放学回家会驻足的地方，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她。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樱庭同学。
她坐在草坪的斜坡上，背对着公路，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速写本，深蓝色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她的右手握着一支黑色的铅笔，指尖纤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淡淡的粉色，正低头专注地画着什么。
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染成浅金色，发丝柔软顺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偶尔有几缕发丝垂落在肩头，遮住了她的侧脸。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外面套着学校的藏青色校服外套，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高领内搭，脖颈纤细，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白皙。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自行车，用脚撑住地面，推着车慢慢走到草坪边缘。车轮压过草地上的枯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刻意放轻了动作，生怕打扰到她。
【樱庭同学，早上好。】
我朝着她的方向喊了一声，声音不算大，却足以打破周围的宁静，在清晨的空气里荡开淡淡的回声。
她没有回应。
身体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后背挺得笔直，铅笔在纸上继续滑动，发出细碎而均匀的【沙沙】声，像是春蚕在啃食桑叶。
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她大概又戴着耳机吧。
这在学校里是常态，几乎成了她的标志性特征。
樱庭同学的性格格外孤僻，像是一只习惯了独居的小动物，总是刻意避开人群，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
班级里的同学似乎也默认了她的沉默，很少有人主动找她说话，她的座位周围，总是弥漫着一种安静到有些尴尬的氛围。
我们做了一年的同桌，整整三百多个日夜，她从未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还记得刚分班时，老师将她安排在我身边，她低着头走到座位上，放下书包，拿出课本，全程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我试着对她笑了笑
【你好，我是喜野苍太】
她也只是微微抿了抿嘴唇，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我只是一团空气。
每当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立刻变得喧闹起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打闹，只有她，会立刻从书包里掏出耳机戴上，将自己隔绝在音乐的世界里。
她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要么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神空洞而遥远，要么低头翻着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热闹都隔绝在外。
有几次，同桌的男生想借她的笔记，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她只是猛地缩了一下身体，然后更快地戴上耳机，将头埋得更低，用沉默拒绝了所有的靠近。
我还想起，她似乎身体不太好，这一点，作为同桌的我感受格外深刻。
上课的时候，她总是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毫无预兆，往往是在老师讲课正投入的时候，【咳……咳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课堂的平静。起初只是轻微的干咳，后来越来越剧烈，她会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起伏着，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有一次，语文老师正在讲解古文，她突然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几乎喘不过气，身体都跟着蜷缩起来。老师停下讲课，关切地问【樱庭同学，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捂着嘴，快步冲出教室，朝着厕所的方向跑去。
我坐在座位上，能清晰地听到她跑过走廊时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隐约传来的呕吐声，那声音让人心疼。
每次她回来，脸色都会变得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眶泛红，像是刚哭过一样。
她会低着头，快步走回座位，然后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隐忍什么。
我总会下意识地从书包里拿出纸巾，轻轻放在她的桌角，轻声问一句【你没事吧？要不要喝点水？】
可她从来都不回应。
只是默默地拿起纸巾，低头擦拭嘴角，然后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桌下的垃圾桶里。
她会继续趴在桌子上，或者坐直身体，却始终不看我一眼，也不说一句话，仿佛刚才的关心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有一次，我特意在课间去小卖部买了一瓶温矿泉水，放在她面前，说【喝点温水会舒服点】，她盯着那瓶水看了几秒，然后默默地推到了一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我坐在她旁边，偶尔会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瞄她几眼。
好几次，都看到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无声地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课本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那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没有任何预兆，就那样静静地流淌着，她既不擦拭，也不掩饰，只是任由眼泪落下，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情绪。
有一次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公式，我无意间瞥到她的侧脸，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眼泪正顺着眼角往下流，滴在数学课本上，将上面的公式晕得模糊不清。
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仿佛流泪只是一种本能，一种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
我心里很疑惑，也很担心。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身体的病痛让她如此难受，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
我很想去帮助她，很想问问她到底怎么了，很想告诉她如果有困难可以跟我说，可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那沉默寡言的样子，让我始终无法靠近。
每次话到嘴边，都只能咽回去，生怕自己的关心会再次被拒绝，会让她更加反感。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只生病怕冷的小猫吧…
此刻，看着她在草坪上专注画画的样子，我鬼使神差地迈开脚步，朝着草坪上走了过去。
脚步放得很轻，踩着柔软的草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离她很近，近到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花朵，又像是雨后青草的芬芳，清新而淡雅，让人莫名地感到安心。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她画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画纸上，照亮了那些细腻的线条。铅笔在她的指尖灵活地转动着，时而轻描淡写，勾勒出远处山峦的轮廓，线条柔和而流畅；时而用力按压，描绘出野草的坚韧，笔触清晰而有力。
她的动作很专注，眼神紧紧地盯着画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呼吸很平稳，胸口微微起伏，随着画笔的移动，指尖偶尔会轻轻颤抖一下，像是在调整力道。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画纸上，远处的山峦被描绘得朦胧而诗意，晨雾缭绕在山腰间，像是一层薄薄的白纱；近处的野草形态各异，有的挺拔，有的弯曲，叶片上的露珠被细致地勾勒出来，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草坪上还画着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子，体型小巧，神态逼真，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纸上爬下来。
她的画特别好看，带着一种安静又细腻的力量，将清晨的草坪描绘得栩栩如生，还蕴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让人看了之后，心里既平静又有些酸涩。
我看着画纸上那些熟悉的风景，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她能当我的插画师，帮我的言情小说画图，一定会很棒。
我写的《未完成的告白》，讲的就是少年少女之间青涩又别扭的暗恋故事，里面有很多安静的场景，有很多细腻的心理活动，还有很多关于自然风景的描写。
而樱庭同学的画，恰好有着这样细腻的笔触和安静的氛围，或许只有她的画笔，才能完美地呈现出小说里那些心动的瞬间和别扭的试探。
我想象着，小说的封面是她画的樱花树下的男女主，男主低着头，女主红着脸，眼神交汇的瞬间，满是羞涩与期待；小说里那些独处的场景，比如放学后的教室、清晨的操场、雨夜的公交站，都能用她的画笔描绘出来，让故事更加生动，更加有画面感。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无法抑制，我越想越觉得合适，心里不由得有些激动。
可一想到她孤僻的性格，想到她从不与人交流的样子，我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她大概不会同意吧。
毕竟，她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我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她的画纸上，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她。阳光慢慢移动，从她的发顶移到她的肩膀上，温暖的光线让她的身影显得格外柔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手中的铅笔停了下来。
她微微仰头，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肩膀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在缓解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疲惫。
然后，她抬手摘下了耳机，放在腿边，耳机的线缆垂下来，搭在速写本上。
她的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披肩的长发，将垂落在脸颊两侧的发丝拨到耳后。
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不经意间扫过我的脸颊。
柔软的触感，带着淡淡的馨香，瞬间在鼻尖弥漫开来，那香气很淡，却很持久，像是刻在了空气里一样。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咚咚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格外清晰。
这时，我才发现，她的眼眶又红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从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滴落在速写本上，晕开了铅笔的痕迹，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水渍。
她似乎没有察觉，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画，手指轻轻摩挲着画纸的边缘，动作温柔而缓慢，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她到底在哭什么？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画里的风景，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我看着她脸上的泪珠，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心疼，忍不住又一次开口：
【你的头发很好看，可比起你的画作，你的风格更吸引我，樱庭同学。】
这一次，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像是被突然惊醒的小鹿，身体猛地一僵，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中的铅笔差点掉落在地上。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头来。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像一颗颗透明的水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无措，像一只误入猎人陷阱的小动物，带着一丝胆怯和防备，直直地撞进我的视线里。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是深邃的黑色，像夜晚的星空，却盛满了不安和脆弱。
只是匆匆看了我一眼，她就立刻低下头，将半张脸都埋进了脖子上的围巾里。那条围巾是浅米色的，质地柔软，将她的脸颊遮住了大半，只露出泛红的耳尖和紧抿的嘴唇。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脸颊在一点点变红，从耳尖蔓延到脖颈，像熟透了的苹果，透着淡淡的粉色。她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双手紧紧地攥着速写本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句话也不讲。
空气瞬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风轻轻吹过，带着田野的气息，拂动着她的长发和我的衣角，却吹不散这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僵硬氛围。远处的山峦依旧朦胧，近处的野草依旧青翠，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些什么，比如【你的画真好看】，或者【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可话到嘴边，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该道歉打扰了她的独处。
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该死的沉默。
只能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身边少女细微的颤抖和空气中弥漫的馨香，还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我看着她埋在围巾里的侧脸，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看着她紧紧攥着速写本的手，心里既紧张又有些无措。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她，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脆弱。
我很想告诉她，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对于她这样孤僻的人来说，任何多余的话语，都可能成为一种负担。
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远处传来学校的晨读铃声，悠长而响亮，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她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速写本，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可依旧没有抬头，依旧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动，依旧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她的画纸上，心里想着，或许这样的沉默，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安全的距离吧。
至少，她没有立刻起身逃走。
至少，她还留在原地。
或许，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