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鑫宇感觉有人在叫他。
“阿列克大人,醒醒……”
他把头埋进臂弯,但那声音如同恼人的蚊蚋,持续不断地往他耳朵里钻。他甚至感觉到一只小心翼翼的手,正在轻推他的肩膀。
“大人!阿列克-冯-佩恩殿下!”
蒲鑫宇猛地惊醒。熟悉的实验室不见了,堆积如山的论文和数据不见了,写满公式的白板墙也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奇异的景象——粗犷原木搭建的厅堂,墙壁上挂着斑驳的熊皮,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某种粗砺烟草的味道。他坐在一张宽大沉重的木椅上,而非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工学椅。周围站着一圈人,大多穿着厚实的毛皮或粗麻衣物,神情肃穆地看着他,几个衣着相对体面、袖口镶着银边的老者,眼中则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是应该在准备“非升即走”的最终考核材料吗?蒲鑫宇脑子里一团乱麻,连续一周的熬夜通宵让他的身体达到了极限,最后记忆只停留在心脏一阵绞痛,他趴在办公桌上想缓一口气……
“三王子殿下,请您示下,如何处置这个堕落者。”
说话的是那个推醒他的中年人,面色焦黄,留着浓密的络腮胡,身上是一件褪色的神职长袍,看起来有点像缩小版的东正教祭司。
我这是……在做梦?蒲鑫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处置?处置什么?
但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人群微微分开,露出厅堂中央被反绑着双手的囚犯。那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年仅15岁,瘦骨嶙峋,破旧的亚麻衫下是清晰可见的肋骨。她脸上带着淤青,眼神却异常明亮,倔强地昂着头。
在这荒诞的“梦境”里,蒲鑫宇发现自己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平时离不开眼镜的他,此刻连那少女指甲缝里的泥垢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犯了什么罪?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念头刚起,一段陌生的记忆如同开闸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瞬间提供了答案。
他是一名“魔女”。
据说他能够凭空点燃枯叶,引来不洁的火焰,是受到了深渊恶魔的蛊惑,是灾厄的预兆。
“三王子殿下?”那位“祭司”再次低声催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蒲鑫宇瞥了对方一眼,记忆告诉他,这人叫格里高利,是本地聚落的司祭,负责信仰传播和……处理这类“异常”。
而他自己,阿列克-冯-佩恩,是乌曼王国的三王子,被派驻到这个靠近禁忌黑森林的偏僻开拓点“黑森州”进行历练。镇民抓到了这个能操控火焰的少女,按照传统,必须由领主或其代表裁定其命运。通常,结局只有绞刑一种。
记忆的融合天衣无缝,仿佛这就是他亲身经历的人生。蒲鑫宇瞬间清醒了——这绝非梦境!哪个梦能有如此清晰的逻辑和细节?他,一个因残酷的“非升即走”考核而猝死的科研教授,穿越到了一个类似中世纪文化的世界,成了这个叫阿列克的贵族青年?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穿越的机理可以容后探究,但眼前的悲剧必须阻止。将自然现象或无法理解的力量归咎于个体并进行迫害,是蒙昧时代的特征,但让他以“堕落”之名判处一个年轻人死刑,身为现代学者的良知无法接受。
他一把抓过格里高利递过来的、准备盖印的判决羊皮卷,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吵死了,没看见我正休息吗?这事以后再说,都散了!”
蒲鑫宇并非鲁莽,他快速检索了记忆中这位阿列克王子的行事风格——一个被皇室半流放至此、性情乖张、对政务缺乏耐心的纨绔子弟。此刻的表现,正符合原主的人设。
周围的镇民和低级管事们面露愕然,但似乎又觉得这很“阿列克”。只有一名身披锁子甲、腰佩阔剑的壮汉踏前一步,沉声道:“殿下,这不合规矩。‘堕落者’必须及时净化,否则他的‘污秽’会吸引更多黑暗中的东西,教会巡察使若得知我们处置不力,整个黑森州都会遭到责难。”
帕维尔·赫梅尔,他的护卫队长,一个刻板而忠诚的战士。蒲鑫宇——现在是阿列克,挑起眉毛,用原主那特有的、带着嘲弄的语气反问:“怎么,你怕了?帕维尔,你的剑砍不断那所谓的‘黑暗’吗?要是真有什么鬼东西被引来,一并解决了不是更好?”
看着护卫队长语塞退下,阿列克挥挥手,示意侍从带自己离开。帕维尔犹豫片刻,还是按剑跟上。格里高利司祭则弯腰拾起那团羊皮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回到此地那座最“豪华”的原木结构领主长屋,命令侍卫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打扰,阿列克才长长舒了口气。对于一个常年泡在实验室和文献堆里的学者而言,刚才那番表演几乎耗尽了他在人情世故上的全部储备。他需要立刻理清现状:身为王子,为何会待在这鸟不拉屎的边境之地?
记忆再次涌现答案,而这次的内容让他目瞪口呆。
阿列克-冯-佩恩竟是被其父王,佩恩五世,以“试炼”之名派来的。国王的继承规则颇为特殊:并非完全遵循长子继承制,而是要求所有成年的子嗣前往治理不同的边境领地,三年后根据其展现出的“勇武、统御与智慧”来决定继承顺位。
优胜劣汰,听起来颇具斯巴达遗风。但问题在于,每个人的起点截然不同。他的长兄获得了富庶的南方河谷,姐姐掌管着重要的商路枢纽……而他,阿列克,得到的则是这个刚刚经历兽潮、人口不足五百、资源贫瘠的“石鸦镇”。这几乎是一场注定失败的竞赛。
而且,评价标准模糊,“勇武”与“智慧”如何量化?过程中是否允许“竞争手段”?记忆中,几位兄弟姐妹的关系可算不上和睦。父王对此似乎持默许态度……
阿列克叹了口气。这是一个远比他所处时代残酷的世界,从他们轻易判决一个“触魔者”火刑就可见一斑。能穿越成贵族子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即便最终与国王之位无缘,只要能活下去,凭借这个身份和前世的知识,或许也能安稳度日。
而且……就算费尽心机当上国王又能如何呢?没有现代医学,没有基础科学,没有法治与社会保障,他要面对的,是愚昧的领民,严酷的自然环境,以及可能存在的、如同那个“堕落”少年所代表的、这个世界真实的威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屋内一个盛满清水的铜盆前,借着水面的倒影打量自己。水中映出一张年轻却有些苍白虚浮的脸,浅金色的头发略显凌乱,深陷的眼窝带着纵情声色留下的痕迹,好在五官底子不错,依稀能看出些贵族气派。记忆显示,原主确实没什么大恶,主要是懒惰、傲慢和缺乏责任感。
至于穿越的原因,蒲鑫宇心里明镜似的——那该死的“非升即走”制度,无穷无尽的考核指标、论文压力、项目申请,最终让这具属于科研民工的身体在临界点轰然倒塌。
罢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次生命重启的机会。当前首要任务,是扮演好阿列克-冯-佩恩,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否则在这个迷信的世界,被当作恶魔附身的下场恐怕比火刑更惨。
“那么,就先努力活下去吧。”他对着水盆中晃动的倒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从此刻起,我就是阿列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