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秋天，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尘埃味。
顾念川睁开眼的时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闹钟惊醒。他静静地躺在大理石地板上，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百米冲刺，或者……一场生离死别。
“又是这个梦……”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指缝间是一片湿润。
梦里的大雨、嘈杂的警笛、还有一位静静躺在雨中的女孩。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到他醒来后，看着熟悉的江城一中天台，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到底……还要重复多少次？”
少年声音沙哑，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他慢慢摊开右手，掌心传来粗糙的触感。
一枚红色的御守静静躺着，上面的金线已经有些褪色，但“诗雨神社”四个字依然扎实地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握紧御守，长叹了一口气，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果然啊，想要实现愿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生锈的栏杆上，闭上眼。
他在等。
“3、2、1……”
“吱——”
天台入口的铁门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呻吟，和他心中默数的节奏严丝合缝。
顾念川没有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在之前的无数次轮回里，如果是以前的他，现在早就吓得把手机藏进裤兜里，然后满脸通红地编造借口了。
但现在，他只是懒散地摘下耳机，平静地看向门口。
“顾念川！我就知道你又躲在这！”
那低沉又洪亮的声音如期而至。年级主任那颗标志性的、略显稀疏的脑袋探了出来，手里果然端着那个掉漆的保温杯。
“早读时间不回教室，在这里偷懒？你看看你像个高三学生的样子吗！”主任唾沫横飞地走过来，满脸怒容。
顾念川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莫名觉得有些亲切。
还能听到这样中气十足的骂声，说明世界还在正常运转。
“老师，”顾念川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嘴角挂着一丝无奈却从容的笑意，“今天风大，您注意保暖。”
年级主任愣住了。
他带了十几届高三，抓过无数个逃课的学生，要么惊慌失措，要么梗着脖子顶嘴。但像顾念川这样……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那种眼神，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面对同龄人的错觉。
“你……你小子少跟我嬉皮笑脸！”主任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火气莫名消了一半，“赶紧给我回教室去！再有下次，叫你家长！”
“知道了。”
顾念川插着兜，侧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瞬间，一阵风突然从楼道里灌了进来。
那风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并不属于这个满是油墨味学校的香气。
是薰衣草的味道。
顾念川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抱歉，借过一下。”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名容貌清秀的女生正侧身从他旁边经过。微风撩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轻轻扫过顾念川的校服衣袖。
**嗡——！**
剧烈的耳鸣毫无征兆地炸响。
顾念川的大脑仿佛被一根钢针狠狠刺入，掌心的御守瞬间滚烫如火。
这种痛楚……这种灵魂深处的颤栗……
他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女生的背影。
“等等！”
女生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
精致的脸庞上一对发红的眼圈分外醒目，显然是刚哭过。她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奇怪的男生，礼貌又疏离地问道：“同学，有事吗？”
顾念川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
这张脸。
虽然在这一世是第一次见，但为什么……为什么看到她的一瞬间，心脏会痛得快要裂开？
“我们……”顾念川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往前走了一步，眼神中满是急切和探究，“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生愣了一下，随后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
“这种搭讪方式，有点老套哦，同学。”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理会他，转身走向了天台的另一侧。
顾念川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
不是搭讪。
那是生理性的直觉。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脑海中那些破碎的梦境碎片，似乎都在拼命地想要重组。
“还在那愣着干什么？滚回教室！”主任的咆哮声再次传来。
顾念川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倚在栏杆边的瘦弱背影，将她的模样刻进脑海，然后才转身下楼。
无论你是谁。
既然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既然能让这个死循环的世界产生波澜……
那就别想再轻易消失了。
……
高三1班的教室里，沉闷得像一口高压锅。
“顾念川！”
班主任愤怒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她指着最后一排的空位，还有桌上那张刺眼的成绩单。
“你看看你的三模成绩！632分，年级第七！你以为这个分数很稳吗？你知道咱们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
班主任顿了顿，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疲惫：“你的那些音乐特长我也支持你了，但都什么时候了？你天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对得起谁？”
顾念川站在座位上，低垂着眼眸。
周围是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无数只苍蝇在飞舞。
“看见没，川哥又被特殊关照了。”
“人家是大艺术家，估计根本看不上高考吧。”
“上次联欢会他弹那个什么奏鸣曲，装得要死，谁听得懂啊……”
那些嘲讽、嫉妒、看戏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
如果是以前，顾念川或许会觉得羞愤，会握紧拳头反驳。
但现在，他只觉得吵。
“老师。”
顾念川突然抬起头，打断了班主任的训斥。
他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一丝悔过，也没有一丝愤怒。
“下次考试，我会拿第一的。”
全班瞬间死寂。
连班主任都愣住了，张着嘴忘了说话。
“坐下吧。”顾念川没等老师发话，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从书桌里抽出一本书盖在脸上。
“疯了，这小子绝对疯了。”
“拿第一？他当林曦月是死的吗？那个二班的变态班长可是常年霸榜……”
听到那个名字，书本下，顾念川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林曦月。
二班班长。
原来……那个女孩，叫这个名字啊。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滚烫的御守。
闭上眼，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带有薰衣草香味的背影。
“我之前为什么对你这么痴迷？让我这一次……好好看看吧，来早点结束这个不断轮回的梦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