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莲城，天色暗得像傍晚。雨水顺着落地窗蜿蜒而下，把外面的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会议室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
林曦月坐在角落。笔记本屏幕惨白的光映得她脸色有些发青，她死死盯着那个排在第三名的积分榜，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扣着食指的指关节，原本平整的皮肤已经被掐出了一道深红的印子。
“那个……”梦星云小心翼翼地递过一张草稿纸，“曦月，下一轮的数据我跑出来了，你要不要……”
“放那吧。”林曦月头也没抬，声音有些哑。梦星云缩了缩脖子把纸放下，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顾念川坐在隔壁桌，手里转着一支黑笔，视线落在林曦月的背影上。那个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此刻像是不堪重负般微微塌陷。
这种低气压持续了不到十分钟，林曦月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亮了。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两个字。
她敲键盘的手猛地顿住。几秒钟的死寂后，她抓起手机，甚至顾不上推开椅子，动作慌乱地站起身，快步走出了会议室。厚重的隔音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屋内的冷气，却隔绝不了那种压抑。
顾念川停下了转笔的动作：“陈班长，我去接点水。他拿起空杯子跟了出去。
……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口没有暖气，潮湿的冷风顺着门缝往里灌。
顾念川靠在转角的墙壁后，听着空旷楼道里传来的声音。
“我知道……是我的失误。那个模型没考虑到极端情况，我会改的。”
林曦月的声音很低，和平日里那个骄傲的班长判若两人。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重话，她沉默地背对着顾念川，单手死死抓着楼梯扶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第三名……不行吗？”
“……我知道了。我会拿第一，如果拿不到……”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就听您的安排，出国。”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在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曦月维持着那个姿势站了一会儿，慢慢蹲下身，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并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只有肩膀在极其细微地耸动。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的声音，林曦月慌乱地抬起头，胡乱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时因为腿麻踉跄了一下。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她声音有些哑，眼眶通红地看着面前的人，“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
顾念川没有装傻，松开手从兜里摸出一颗剥好的薄荷糖递到她嘴边：“吃吗？刚才看你没怎么吃晚饭。”
林曦月看着那颗白色的糖丸，又抬头看向顾念川。少年清澈平静的目光让她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张开嘴含住了那颗糖，辛辣的薄荷味瞬间冲淡了喉咙里那股酸涩的苦味。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蚍蜉撼大树。”
“这叫什么话？”顾念川也靠在墙上侧头看她，“你要是没用，我们这群考在你后面的算什么？”
“可是我必须拿第一。”林曦月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如果输了，我就得出国。顾念川，我不想走。”
他轻声地说道：“那就赢回来。”
“可是你的组现在是第一，如果我们要赢，就必须把你们拉下来。”林曦月抬起头，眼神复杂。
“那就来拉。”顾念川笑了，自然地伸出手帮她理了理垂落在额前的碎发。
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额头，林曦月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赛场上我们各凭本事。但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一步……”，他顿了顿，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林曦月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慌乱和无助慢慢褪去：“笨蛋，谁要你让。我会凭本事把你赢下来的。”
“好，我等着。”顾念川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转身晃了晃空杯子，“走吧，回去做题。陈雨萌估计要骂我怎么接个水接到了太平洋。”
林曦月微微一笑，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说道：“顾念川……谢谢你。”
……
回到会议室，林曦月已经恢复了常态。
“梦星云，把那组数据重新跑一遍。”她拍了拍队友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坚定，“别怕，我们还有机会。”
顾念川坐回座位，把空杯子放在桌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水呢？”陈雨萌瞥了他一眼。
“饮水机坏了。”顾念川面不改色地胡扯。
陈雨萌没拆穿他，只是把电脑屏幕转了过来：“看看这个。暴雨红色预警。”
屏幕上是一大团正从东南方向压过来的深紫色云团。
林曦月： 看到群公告了吗？明天的登山活动黄了。
顾念川： 嗯，有些可惜。
“取消了。”陈雨萌看着群里的通知，语气平淡，“原本安排明天下午去诗雨山进行的登山取消了，改成自习了。”
顾念川心头猛地一沉，看向窗外。
雨势越来越大，甚至能听到风撞击玻璃的闷响。
他原本还想着借明天的集体活动，顺理成章地去那个神社看看。
只能改天了。
……
没有老师的监管，房间里的氛围显得松弛而慵懒，只有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雨声和笔记本散热扇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
顾念川坐在座位上，手里的黑笔在指尖转出了残影。他面前摊开着历年真题集，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越过堆满草稿纸的桌面，飘向隔壁桌的那个背影。
林曦月坐得很直。哪怕是在这种枯燥的自习时间，她依然保持着那副优等生的标准坐姿，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对抗着刚才那一轮失利的挫败感。她把长发随意地挽成了一个丸子头，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后颈上，随着她低头计算的动作轻轻晃动。
或许是长时间的高强度用脑让她感到疲惫，她停下了手中的笔，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原本挺拔的肩膀也垮塌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太累了。
顾念川看在眼里，手指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触碰到了一颗冰凉的硬物。他趁着周围没人注意，手腕轻抖。
“啪嗒。”
一颗包装精致的薄荷糖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且轻盈地落在了林曦月的笔记本键盘上。
林曦月吓了一跳，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她迅速回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正好撞上顾念川那张带着几分痞气的笑脸。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一个“提神”的口型。
林曦月瞪了他一眼，眼底却并没有多少怒意，反而多了一丝被关心的柔软。她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便飞快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然后冲着顾念川扬了扬下巴，用口型无声地回了两个字：
“幼、稚。”
顾念川耸耸肩，重新低下头假装看题，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原本因为暴雨而烦躁的心情，因为这一来一回的无声互动莫名平静了不少。
头顶的水晶吊灯突然闪烁两下，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滋——”
光线毫无征兆地消失。
会议室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将每个人的脸庞照得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