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残缺的梧桐叶静静地飘落在地毯上，叶脉上沾满了脏污。
顾念川死死盯着它，脑海中闪过林曦月在便利店里迷茫的眼神，他猛然想起停电时林曦月那突兀的问题，视线最终定格在手机屏幕那条刺眼的道路完全阻断的推送上。
所有的线索在一瞬间串联成线。
“曦月他……”江远看着地上的梧桐叶，怔怔道：“貌似去了诗雨神社。”
“你说什么？”顾念川眉头一皱，江远的话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想，“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江远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落寞，“小时候，是她见证了我求的愿……”
“更让她坚信了神明的存在。”
“这次出师不利，她肯定很难受吧。”
顾念川一边拉高冲锋衣的拉链一边往外走：“我都说了你不要信这些，你还去误导别人。”
“顾念川。”江远淡淡地说道，“这一点，我没有骗你。”
“心愿真的可以实现，但是需要付出代价。”
“那你还不赶快阻止她去许愿？”顾念川无语的看着他，“我要去找她，随时联系。”
“山上封路，你想怎么找她？”江远挡在前面，看着眼前有些焦急的顾念川。
“走步行道。”
“冷静点，至少等一切都安全下来。”江远拽着他，“她要是在神社里面就什么事都没有，里面的巫女婆婆人很好的。”
“要是不在神社里面呢？”顾念川瞥了他一眼，随即推开了他，“我不管外面怎么样，我要找到她。也不知道你这个竹马是怎么守护她的，心真大吗？”
刚拉开房门，一道人影挡在了走廊中间。
陈雨萌手里拿着那个空水杯，面无表情地看着满脸焦急的顾念川。
顾念川脚步一顿：“别拦我。”
陈雨萌没有动，那双摘掉眼镜后显得格外清冷的桃花眼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扫视着他，几秒钟的死寂后，她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扔了过来。
顾念川下意识接住，是一把手电筒。
“老师那边我会拖住，就说林曦月在我房间讨论模型，你和江远在打游戏，但我最多只能拖两个小时。”陈雨萌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两个小时后如果你们没回来，我会跟老师直接报警。”
顾念川深深看了她一眼，握紧了手里的电筒：“谢了。”
“安全回来。”
顾念川没有回头，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间的阴影里。
“你叫我来送手电，你自己却不去吗？”陈雨萌一脸疑惑地看向目光有些呆滞的江远。
“哈哈，肯定是要给这小子英雄救美的机会啊！”江远回过神来，爽朗的笑了笑。
“而且，这样就够了。”江远轻声说道，随即不好意思地看了陈雨萌一眼，“麻烦你了陈班长，还让你跑一趟。”
“小事小事。”陈雨萌转过身，看不见她的表情：“江远，不能老做背后的滥好人。”
……
冲出酒店大门的一瞬间，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狂风卷着街道上的落叶肆虐，路灯昏黄的光晕被雨雾吞噬了大半。顾念川站在路边拦了几辆车，司机一听要去诗雨山，看到这暴雨天气纷纷摆手拒绝。
顾念川没再浪费时间，打开手机导航看了一眼路线，咬了咬牙，直接冲进了雨幕。
这里离山脚不算太远，既然打不到车那就跑过去。
鞋子踩进水坑，冰冷的泥水灌进脚踝，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他感觉自己的肺几乎要炸开。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黄色的警示灯光。车道已经被乱石彻底阻断，几个工作人员正在那里维持秩序。顾念川看了看通向山顶的步行道，咬咬牙迈开了腿。
顾念川一手抓着湿滑的树干，一手举着陈雨萌给的手电筒，机械地重复着抬腿、踩实、用力的动作。
二十分钟，或者更久。
前方的树林渐渐稀疏，一块巨大的青石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
顾念川手脚并用地爬上青石，手电筒的光束往前一扫，呼吸猛地一滞。
虽然和梦境中有些许偏差，但那股熟悉感依然让他头皮发麻。
蜿蜒向上的石阶尽头，一座座朱红色的鸟居静静伫立在风雨中。不同于梦里的死寂，此刻的神社深处，竟然透出一点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在漆黑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显眼。
有人。
他缓缓地穿过一个个鸟居，在神社面前停下。
诗雨神社。
他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燃着温暖的炭火，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和檀香味。
林曦月身上披着一件干燥的毯子，正捧着一杯热茶坐在火盆边。虽然头发还是湿的，显得有些狼狈，但情绪显然已经稳定了下来。
听到推门声，她惊讶地转过头，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仙贝：“顾念川？为什么……”
顾念川浑身湿透，泥水顺着裤脚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胸口因为剧烈奔跑而起伏着。他死死盯着毫发无损的林曦月，那股一直顶在喉咙口的恶气终于松了下来，紧接着是一阵脱力感。
“既然来了，就坐下喝杯茶去去寒气吧。架子上有干毛巾，自己擦擦。”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顾念川这才注意到，火盆对面还坐着一位穿着红白绯袴的女性。她看起来约莫七十多岁，气质清冷但眉眼和蔼，正颤颤巍巍地往茶壶里添水。
顾念川愣在原地，看着毫发无损的林曦月，又看了看那位淡定的巫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胡乱抓过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走到林曦月身边坐下，也不管烫不烫，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身体的寒意。
“你……”顾念川放下杯子，看着林曦月，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无奈的叹息，“知不知道山下路断了？所有人都在找你。”
“我知道，对不起。”林曦月愧疚地低下头，把手里的仙贝递给他，“我上来的时候雨还没这么大，下山的时候发现路被封了，手机也没信号……”
“没怪你。”顾念川摇摇头，轻轻一笑，接过来她递过来的仙贝：“对于你来说，这点任性是应该的。”
“可是我真的想赢……”林曦月紧紧抓住自己的裙摆，“我不想……”
“小丫头。”婆婆的声音缓缓传来，“我记得你。”
“以前的你也是和一个小男孩来的这里，他来许的愿。”
“您……还记得我？”林曦月猛地睁大眼睛，看向一脸笑容的婆婆。
“不知，当年那小子的心愿成没成真……唉。”
林曦月抿了一口抹茶，樱唇微启：“成真了。”
“那他为此感到高兴了嘛？”婆婆依旧一脸笑容，但面容中却多了一丝遗憾，“阴阳调和，有得到就会有失去。”
“小姑娘，你说你想赢。”婆婆慢慢从手中递出一块御守。
金线死死地缝着“必胜”两个字。
“我老婆子就保佑保佑你吧，事在人为啊。”婆婆摇摇头，“不要老妄想着去求愿……”
“不然，你失去的远比你得到的要多啊，哈哈哈……”苍老而有些悲伤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今天的风很大，你心里的杂音太多，神明大人也不知道听哪一个了。”婆婆浑浊的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你自己先得学会倾听你的心声。”
“小伙子。”婆婆的目光落到顾念川身上时，微微一怔。
她沉默了许久才默默开口：“不要为了到达终点就忽略了沿途的风光，我想，你会明白的。”
说完，婆婆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随机转过身，“你们等雨停了就可以走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我这一身老骨头，烂在这里了……”老婆婆的声音从漆黑走廊的尽头慢慢回荡着。
雨滴落在陈年的木头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