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日的清晨，莲城仍未放晴。
细雨像一张灰色的网，笼罩着理工大学的学术报告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墨味，三位老师坐在报告厅下，翻阅着文件。
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开场白，齐老师直接在大屏幕上展示了今天的决赛题目。
【命题：极端天气下的山区应急救援策略】
【背景：模拟莲城诗雨山突发强降雨导致泥石流，多名游客被困不同区域，救援资源有限，请建立数学模型制定搜救方案。】
看到题目的瞬间，顾念川和林曦月隔着人群对视了一眼。
这个题目，简直就是为他们昨晚的经历量身定做的。
“限时五个小时，可以开始了。时间截止后三个组抽签决定汇报顺序。”
……
抽签过后，最终的答辩缓解便开始了。
“请第一组上台展示。”
林曦月的小组率先登场。江远抱着笔记本电脑跟在她身后，熟练地连接好投影设备，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林曦月今天穿了一套剪裁合身的白衬衫，长发盘在脑后。站在台上时，她让江远放出了一张声波频谱图。
“在讨论救援路线之前，我们组想先讨论一个被忽视的变量——求救信号的识别。”
林曦月的声音很稳：
“在暴雨和雷鸣的强噪音环境下，传统的呼救声很难被搜救设备捕捉。我们尝试调用了开源的音频降噪库，做了一个简单的滤波处理。”
她示意江远按下播放键。
音箱里传出一阵嘈杂的雨声和雷声，紧接着，经过程序处理，一个微弱但清晰的求救声从背景音里浮现出来。
“虽然我们无法从数学上完美证明滤波的无损性，但通过这个现成的工具，我们可以尝试锁定被困者的方位。”
台下的评委们微微点头。这个切入点虽然技术门槛不高，但胜在人文关怀。
“不仅如此，”林曦月看向台下，“我们建议在等待救援的黄金时间里，通过广播特定频率的白噪音，降低被困者的恐慌指数。因为有时候，让受困者保持冷静，比盲目搜救更重要。”
顾念川坐在座位上的阴影里，看着台上配合默契的两人，眉头微微皱起。
真是厉害啊……
果然，无论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天赋的力量啊。
……
第二组开始汇报了。
海城交大附中展示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工业级模型——《多目标动态规划下的救援资源最大化调度》。
他们直接套用了经典的Dijkstra算法，计算出了一条能在最短时间内救出最多人的“黄金路线”。
逻辑严密，效率极高。
下方的老师们对他们频频点头。他们自然也是以会场的鼓掌声收场。
“该我们了。”顾念川摩挲着自己的手掌，看向一旁的陈雨萌。
“怎么办，陈班长，我感觉我们有些逊色了啊……”
“事已至此了，我们只能上了。”陈雨萌叹了口气，“毕竟我们组的每一个人都尽了自己的努力，才想到的方案，不是吗？”
“但是……”顾念川微微垂眸，“我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技术流。”
“我们的……”
“别想那么多。”陈班长难得温柔的声音传来，“我们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
“不留遗憾吧。”
顾念川的喉结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他走上台，陈雨萌抱着电脑坐在操作席上，一脸严肃地推了推眼镜，手指悬在回车键上。
屏幕亮起。
《基于随机模拟的“机会均等”搜救路径规划》
顾念川环顾了台下的老师和选手，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刚才海城附中的同学提到了效率最大化。”
顾念川没有看稿子，而是看着台下的评委，“在数学上，放弃边缘的少数人去救多数人，确实是最优解。但在生命面前，这种最优解是残忍的。”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坐标点，那是地图的最边缘，也是最危险的深山腹地。
“如果这里有一个人，虽然搜救难度大，但他还活着。我们该不该去？”
台下变得安静。
“我们的数学水平有限，推导不出完美的公式。”顾念川坦然地说道，“所以我们用了一个最笨的办法——掷骰子。”
“我们参考了蒙特卡洛算法的思路，写了一个简单的随机模拟程序。”
顾念川回头看了一眼陈雨萌。
陈雨萌按下回车。
大屏幕上，无数条红色的线条在地图上疯狂生长、试探。它们不像传统算法那样只盯着人员密集的区域，而是像水银泻地一样，渗透进每一个角落，包括那些被判定为无价值的死角。
“我们让计算机模拟了数万次搜救过程，我们不再追求绝对的成功率。简单来说，哪怕只有1%的希望，程序也会指引救援队去尝试那条路。”
屏幕上，一条蜿蜒曲折的红线，坚定地指向了那个最偏远的坐标点。
“这可能不是效率最高的模型，它会消耗更多的资源和时间。”
顾念川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看到了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那个缩在神社里的身影。
“但在这个模型里，我们不计算利益，只计算可能性。”
“因为对于那个在等待救援的人来说，这1%的概率，就是她的全世界。”
顾念川微微鞠躬：“我的陈述完毕。”
台下没有立刻响起掌声。
几位老教授神色复杂地看着屏幕上那条“不理智”的红线。虽然从数学角度看它不够完美，甚至有些稚嫩，但它背后的逻辑却击中了在场所有人。
顾念川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随即缓缓地开了口：“看了前两队的方案，我们确实感受到了实力上的差距。我们对于更高级知识的掌握还远远不够，但我觉得我能站在这个讲台上展现我们组每个人努力的结晶，无论取得什么成绩我们都不会遗憾。求学的路，还很漫长。谢谢老师们莅临指导。”
齐老师眼神凝重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眼角的鱼尾纹不自觉的向上扬起了几分。
清脆的掌声从齐老师那里率先迸发出来。随即越来越多的掌声……逐渐充斥着整个大厅。
交大附中的队长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双手早已响起了掌声。
第一排，林曦月死死盯着台上的人，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眶有些发红。
江远坐在她旁边，看着大屏幕，轻轻叹了口气。
林曦月没有说话。
她看到的是那个在路被阻断、没人接单、连警察都说要等一等的绝望夜晚，那个翻山越岭来找到她的少年。
这就是他的答案。
不论概率多低，不论代价多大。只要你在那里，我就一定会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