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恩突然生出一种“回光返照”的错觉——不是身体的亢奋,而是灵魂深处的剥离感,像是把扎根在骨髓里的执念生生拔了出来,每一根神经都在跟着颤栗。他想倒下,双腿却像被钉在原地,巷口的风卷着海水的咸腥味灌进来,冷意像无数根细冰针,先扎进皮肤,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再蔓延到内脏、每一寸毛细血管。知觉被无限放大,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吸入鼻腔的哪里是风?分明是带着盐粒的海水,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猛地发现,自己站的不是窄小的码头后巷,而是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上。脚下是深黑的蔚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却透着能吞噬一切的压抑;头顶是漆黑的天幕,连星光都没有,只有死寂笼罩着一切。海浪缓缓起伏,带着古老的节奏,仿佛在等待什么。
有东西在推动海平面上升。不能叫“东西”,鲁恩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那是一种绝对的存在,用“东西”描述祂,是亵渎。下一秒,一道明亮的、带着刺骨清凉的微光从海面下透出来,像月光碎在深海里,却比月光更纯粹。那道光缓缓分开海面,露出祂的轮廓——没有具体的形状,却能让人感受到极致的庞大,人类造出的最巨大的战舰、邮轮,在祂面前都像尘埃,连“宏伟”这个词都失去了意义。
鲁恩的眼皮像灌了铅,却怎么也闭不上,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模糊了视线,可他偏偏看得更清楚了——祂的“轮廓”里,全是眼睛。和巷子里那些青灰色的眼珠一模一样,却更庞大、更幽深,螺旋状的瞳孔里映着深海的黑暗,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
祂没有开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鲁恩就是“听”到了,像直接刻进了他的意识里:“仆人不再纯净,能力不是馈赠,永恒不属秘银。”人类的语言太浅薄,根本无法完整解读这几句话,他只是下意识地张开嘴,像吟唱古老的咒语,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吐出这些字,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摩擦。
就在这时,巷口的天空突然亮了——原本躲在乌云后的白月亮钻了出来,起初是弯弯的月牙,像把银色的镰刀,接着一点点变圆,橘黄色的光芒穿透厚重的乌云,驱散了巷子里的阴霾,连空气里的海水腥味都淡了几分。
天上的圆月与海面下的祂遥遥相对,一明一暗,一暖一冷。突然,一点尘光从圆月的光芒里掉下来,像流星拖着银色的尾巴,越变越大,不断拉近与海面的距离。
海面下的祂开始下沉,分开的海面缓缓合拢,海浪渐渐平息。那颗“流星”已经变得无比巨大,炽白的光芒照亮了整片深海,雷鸣般的轰鸣从天际传来,震得鲁恩的耳朵嗡嗡作响,却没有一丝疼痛。
无声的默剧在炽白的流星刺入海面时戛然而止。鲁恩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冰雪在阳光下融化,一点点化为水汽。他终于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痛苦,只有温柔的微笑——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回到了冬天的家里: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妻子坐在沙发上织着米白色的围巾,线团滚在地毯上;女儿趴在他腿上,大眼睛亮晶晶地等着他讲海盗的故事,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温暖的感觉裹住了他,驱散了所有的冰冷和痛苦。
从傅尘的视角看,眼前的景象诡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鲁恩先是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说的话没头没尾,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着念咒;接着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双手攥得发白,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灵魂;最后竟然露出了一抹微笑——不是释然的笑,是那种带着诡异满足感的笑,看得傅尘心里发紧。
没等他理清这一系列动作的深意,鲁恩的身体突然开始变化。先是手指变得透明,接着是手臂、躯干,像被太阳晒化的冰,一点点变成了一滩清澈的水,顺着地面的缝隙漫开,很快就只剩下一小片潮湿的印记。若不是那张银色的扑克牌还飘在水洼上,傅尘几乎要怀疑自己遇到了位顶级的近景魔术大师——无论是之前吸引注意力的诡异眼珠,还是最后这“人间蒸发”的谢幕,都精准得让人惊叹。
“咔吧——”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突然响起。傅尘低头,看到掌心的“异化者指南针”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接着碎片簌簌落下,银色的指针已经锈成了青灰色,彻底失去了光泽。这物件是秘银造物的衍生品,效果其实不错——能精准感知半米内的异化能量,可缺点也致命:有效范围太小,还极容易锈蚀,遇到的异化者越强,破碎得越快。
但指南针的破碎也意味着一件事:异化能量已经彻底消失。傅尘松了口气,这才敢迈步走近那滩水洼。水洼里很干净,只有那张银色扑克牌漂浮着,边缘缺了一角,牌面上爬着一团暗红色的血肉,像黏菌一样蠕动;以一条黄白色的裂纹为界,牌的下半部分被染成了浓稠的深蓝色,像凝固的深海海水,透着寒意。
傅尘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扑克牌。那团血肉突然像活过来一样,伸出无数根细如钢针的触须,试图钻进他的皮肤——好在手套的材质能隔绝这些触须,它们只能在他的掌心中央徒劳地扭动。这类未知的异化造物最危险,往往藏着意想不到的诅咒,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亚麻手帕,小心翼翼地将扑克牌包裹起来,缠了三圈,确保那团血肉不会漏出来。看着地上渐渐干涸的水渍,傅尘轻声念了句:“就叫你‘血咒牌’吧。”风卷过巷口,带着淡淡的海水腥味,仿佛在回应他的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