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委托,有趣程度绝对拉满!这么好玩的事,能处理得又快又干净的侦探,我脑子里就只冒得出你傅尘的名字。”电话里的声音带着邀功似的雀跃,尾音还飘着点得意。
傅尘指尖夹着刚打印好的委托档案,纸边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他扫过档案上“前两位侦探已拒绝委托”的标注,语气没半点波澜:“如果档案里没写‘已拒两位’这行字,你的推荐会更有说服力。”
话音刚落,身下的黑色轿车就稳稳停住,轮胎碾过路边碎石子,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傅尘瞥了眼窗外衰败的厂房,对着电话补了句:“我到地方了。”不等那边再开口,就按断了通话。
许氏造船厂杵在一片灰蒙蒙的厂房中间,早已没了往日的气派。外墙的铁皮锈得发黑,有些地方露出斑驳的水泥;门楣上的“许氏造船厂”招牌,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发出“吱呀”的哀鸣,像巨人临死前的喘息。“秃鹫”在灰扑扑的天空盘旋,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隐约传来,目光死死盯着这片“腐肉”,连风里都裹着铁锈和霉味。
傅尘掏出证件递过去,门卫室里的老头眯着眼看了半天,才朝里面喊了声。很快,一个穿深蓝色工装、胸前别着“主管”牌的男人跑了出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傅侦探吧?老板早跟我通了气,我是这儿的杨主管,您有任何需求,我们都全力配合!”
他手心里全是汗,攥着傅尘的手不算紧,却刻意在傅尘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强调这份“亲近”。傅尘礼貌性地抽回手,目光扫向不远处的争执——几个穿灰色工装、缝着黄色反光条的工人,正围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吵嚷,工装裤腿沾着油污和铁锈,其中一个工人攥着皱巴巴的工资条,声音拔高:“都欠俩月工资了,想辞职还不让?你们是要逼死我们吗!”
“杨主管,刚那是怎么回事?”傅尘没绕弯子,直接问了出来。
杨主管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很快又垮下来,语气故作轻松:“嗨,还能咋?一群闹着要辞职的工人罢了,厂子出了事,人心散了。”
两人往厂房里走,傅尘的目光没停过——路边堆着废弃的船板,上面爬满了青苔;原本该轰鸣的车间静得可怕,只有几只麻雀在窗台上跳来跳去。他顺着话头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想走也正常,要辞退的人不少吧?”
“可不是嘛。”杨主管叹了口气,话里带着刻意的无奈,“订单都停了,再不裁人,厂子都撑不下去……”
“混蛋!厂里的东西也敢偷?”一声怒喝突然炸响,接着是橡胶棍砸在肉上的闷响。傅尘和杨主管同时转头,就见两个穿黑色保安服的男人,正围着地上的人打——那人蜷在地上,头发蓬得像杂草,沾满灰尘和油污,工装外套被扯破,露出里面泛白的秋衣,后背已经印出深色的印子,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杨主管的脸瞬间涨红,也顾不上傅尘,拔腿就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住手!别打了!”
傅尘慢慢走过去时,周围已经聚了些工人,都远远地看着,没人敢上前。“那不是鲁恩吗?他不是上周就被辞退了?”一个戴安全帽的老工人小声嘀咕,语气里带着点同情。“可不是嘛,听说他欠了外面的赌债,老婆孩子都跑了,这次回来是想偷点东西抵债吧?”另一个年轻工人接了话,眼神里满是唏嘘。
“鲁恩是为啥被辞退的?”傅尘凑到老工人身边,轻声问。
老工人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还不是因为闹辞职?他是最先带头的,说厂里欠薪还不管工人死活,结果上周就被杨主管以‘闹事’为由开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小子以前在船体车间干活最卖力,就是沾了赌,上个月输光了积蓄,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了……”
“不过你是……”老工人刚想追问傅尘的身份,转头却发现人没影了,只当是自己眼花,摇了摇头就没再管。
鲁恩被两个保安架着往外拖,脑袋歪在一边,嘴角挂着血丝,眼神涣散。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溜进船厂的——毕竟现在厂门口堵满了记者、要债的人,还有些投机者和混混,要是他们有鲁恩这本事,也不用在门口干耗着。
“傅侦探,真是抱歉,让您看笑话了。”杨主管跑回来,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红,“咱们继续往里走?船坞那边还能看看……”
“不用了。”傅尘打断他,语气平静,“厂子里就看到这儿吧,我还有些东西要去证实。”没等杨主管再说什么,他转身就往外走,手伸进怀里,掏出个类似指南针的物件——银色的外壳,指针是淡青色的,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死死指向东北方。
码头后巷窄得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墙根堆着发霉的木箱和生锈的铁桶,桶里装着烂鱼和污水,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苍蝇在上面嗡嗡打转。鲁恩被两个男人架到这里,一松手就瘫在地上,浑身的疼痛还在往骨头里钻,指节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废物!”穿花衬衫的男人上前一步,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脖子上掉色的金项链,一脚踹在鲁恩腰上,铁桶被撞得“哐当”响,污水溅了一地,“让你偷个船用罗盘都能被巡逻的看见,你老婆带着娃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没用?”
旁边穿红裙的女人抱着胳膊,妆容画得浓艳,眼神里满是嫌恶:“欠我们强哥的钱,要么今晚凑齐,要么就跟强哥去卸船,一辈子当牛做马还账!”
鲁恩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三天没合眼的疲惫让他视线发花,右眼眼角总觉得有个黑点晃来晃去,像只停在视网膜上的死苍蝇。直到那黑点突然展开——变成一只小小的、泛着青灰色的鱼眼,瞳孔是螺旋状的,死死盯着他。
“他们看不见我。”那只鱼眼在他视野里沉浮,声音粘稠模糊,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但你能,你看。”
鲁恩猛地抬头,心脏骤然缩紧——巷口的墙缝里、砖头上、甚至那两个追债人的后颈,都冒出了小小的鱼眼,密密麻麻,泛着冷光;地面积水里浮着一层虹膜,层层叠叠,像显微镜下的洋葱切片,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海水腥味。
花衬衫男人还在唾沫横飞地骂着:“你他妈倒是说话啊!还不还钱?”
“还钱?”鲁恩突然笑出声,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铁板,听得人头皮发麻。花衬衫男人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鲁恩右眼的疼痛骤然炸开——上百只、上千只鱼眼从他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爬,落在地上的积水里,激起细小的涟漪。
“这是……什么东西?!”穿红裙的女人尖叫起来,伸手去擦脸,却摸到一手滑腻的液体,低头一看,自己手背上竟也冒出了一只小鱼眼,正慢慢睁开。
鲁恩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涣散,抬手摸向左眼,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冻的虚空。巷子里所有的鱼眼都转了过来,螺旋状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两个惊慌失措的追债人,细碎的低语从每个角落涌出来,混着鲁恩的声音:“不……你们不要再逼我了……”
“这里是不是有点太热闹了?”
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不轻不重,却压过了所有的尖叫和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