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呢绒西装裹着中年人的身躯,料子挺括却掩不住主人的狼狈——领口的领带早被颈间的汗水浸得软塌,像条失了力气的蛇,贴在泛潮的衬衫上。他推事务所门时用了劲,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咚”的闷响,风顺着门缝卷进来,掀动了傅尘桌角的档案纸,也掀动了他额前汗湿的发丝。
没等傅尘起身招呼,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会客沙发前,重重坐下时,沙发弹簧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短而粗壮的手指先扯开上衣第一枚镀金纽扣,金属扣蹭过布料的声响里,又把领带狠狠拽下来,揉成一团丢在茶几上,喉结滚动着喘了口气,仿佛只有这样,胸口那股闷得发慌的热气才能散出去些。
“情况就是这样,我觉得我说得够清楚了。”他抬眼看向傅尘,眼底带着红血丝,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急躁,指节无意识地敲着茶几面,节奏乱得像他此刻的心跳。
“当然,许先生。”傅尘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玻璃水杯外壁凝着薄薄的水珠,递过去时特意避开了对方汗湿的手,“先喝口水,缓一缓再说。”
中年人接过水杯,仰头灌了大半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他紧绷的肩膀稍稍松了点。傅尘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桌前那杯没晃过的水:“从您刚才的述说里,我大概理清了——上星期到现在,只要您独处,不管是在办公室,还是家里书房,都会有被人盯着的感觉?”
“对!不光是盯着。”中年人放下水杯,杯底磕在茶几上发出脆响,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更显慌乱,“还有人影,有时候在窗户玻璃上晃一下,有时候在走廊尽头闪过去,我每次回头追,都什么都没有……”
“您怀疑,这是有人要陷害您的征兆?”傅尘顺着他的话头,目光落在他攥紧水杯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没错!”中年人猛地抬头,眼神里淬着点狠劲,连牙齿都咬得发紧,“傅侦探,您只要能抓出躲在暗处的家伙,钱不是问题。”,“当然,只要您在合同上签个字,定金我现在就让助理转过去,接下来几天按正常生活来就行。”
傅尘笑着起身,伸手想跟他握别,指尖刚要碰到对方的手,眼前的画面却突然晃了晃——像隔着一层起雾的玻璃看东西,模糊里突然闯进来一道女声,裹着老式收音机特有的“滋滋”电流杂音:
“昨日,‘美丽新旅程’游轮沉海事件又有新进展。据悉,失事游轮已于今日凌晨被打捞上岸,船体右侧出现近十米长的裂缝,但仍有数位游客的尸体未找到。海洋专家分析,可能是被海底暗流带往远海区域,具体事故真相还需进一步调查……”
杂音戛然而止。傅尘,转身走向办公桌旁的墙前——那里挂着块深黑色绒布,边缘缝着磨白的流苏。他抬手掀开绒布,露出后面钉满米色线绳的木板:线绳像蜘蛛网似的纵横交织,把几张照片、纸片牢牢串在中间。最显眼的是中心那张女性自拍,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游轮甲板上,身后是翻着蓝浪的海,阳光落在她发梢,笑得恬静;左下角压着张皱巴巴的合同,纸边泛着黄,上面的“许氏造船厂”字样隐约可见;旁边是张合影,一群穿正装的人站在游轮舷梯前,傅尘的目光落在合影最右侧——正是眼前这位“许先生”。
中年人原本要伸出去握手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唰”地沉了下来,刚才还松缓的肩膀又绷得笔直:“傅先生,你说‘按正常生活来’,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当然不是玩笑。”傅尘回头,指尖隔空点了点门口——那里搭着件深灰色大风衣,衣料是防风的厚料,旁边放着条藏青色羊毛围脖,边角绣着极小的银色星纹,“如果那‘东西’真能无时无刻盯着您,您从家里出门,绕三条街来我这,就算走的都是背街小巷,它也早该知道了,不是吗?”
中年人愣了两秒,才慢慢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脸色瞬间从泛红变成煞白,像被人兜头泼了桶冰水,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刚才还觉得燥热的身体,此刻竟冷得发颤,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来,抓住了沙发扶手的布料:“那岂不是说……我从进门这一刻起,比之前更危险了?”
“不用慌张。”傅尘走回他面前,语气依旧平稳,眼神里却多了点不易察觉的锐利,“我会在暗中跟着您,保证您的安全——毕竟‘眼睛’再厉害,也躲不过另一双盯着它的‘眼睛’。”他说着,手掌轻轻一翻,一枚银色的三角胸标突然从指缝间滑出来,被他用两指夹着递过去。胸标边缘打磨得光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上面刻着精细的图案:上方是轮弯月,月边缀着几颗细小的星子,下方是抹淡淡的金红,像太阳刚要跳出海面的黎明。
“这是……”中年人盯着胸标,声音里带着迟疑,伸手接过来时,指尖碰到金属的冰凉,竟莫名松了口气。
“只是点小把戏。”傅尘收回手,指腹蹭了蹭指尖残留的金属凉意,“但它能帮我感知到您什么时候遇到危险——一旦有异常波动,我就能赶到您身边。”
中年人——此刻该叫他许枫了,他把胸标紧紧攥在掌心,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却让他慌乱的心定了些。从事务所出来时,他麻利地穿上那件灰色大风衣,拉链拉到领口,又把羊毛围脖绕了两圈,拉到鼻尖,只露出两只藏在镜片后的眼睛,脚步匆匆地扫过街角,确认没人跟着,才钻进路边一辆黑色奔驰轿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车子立刻发动,轮胎碾过路边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路沿上,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傅尘站在窗边,看着黑色轿车的影子没入拐角,才转身走回办公桌前。他伸手拧开桌上的老式收音机,木质外壳上还留着细密的划痕,刚才中断的报道又响了起来,只是信号不太稳,“滋滋”的杂音时不时盖过记者的声音:
“……许枫先生,作为许氏船坞的创始人兼老板,此次失事的‘美丽新旅程’游轮,在出港前的安全风险评估是否存在疏漏?有船员爆料,船体检修时曾发现裂缝,却被要求隐瞒,请问这是真的吗?”
收音机里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许枫刻意放稳的声音,只是尾音里藏不住的发紧:“这次事故的发生,我承认,许氏造船厂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请大家相信我许枫,也相信许氏的品牌,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调查,给所有受害者家属一个满意的答复……”
“许枫先生,您还没有回答风险评估的问题!还有消息称,您与‘大富翁娱乐城’的王加新先生在项目中存在利益输送……”后面的话被越来越强的电流杂音吞掉,刺啦刺啦的声响里,连许枫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傅尘皱了皱眉,伸手拧了拧调频旋钮,杂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舒缓的古典钢琴曲,琴键敲击的声音温柔,却压不住房间里的沉郁。他关掉收音机,把桌上的档案摊开,第一页贴着许枫的一寸照片,下面的字迹工整:
许枫,男,45岁,许氏造船厂创始人兼董事长;与“大富翁娱乐城”负责人王加新为好友,两人私交甚密;共同策划“美丽新航程”豪华游轮项目,公开后获三轮天使投资,累计金额超五千万,曾登上东大区《商业报》等多个版面头条;本月12日,游轮正式剪彩出港,启航三小时后在东海海域突发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