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者:一只奔跑的骥 更新时间:2025/12/7 20:04:25 字数:2691

傅尘的谨慎早有预兆。方才那名侍者转身时,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缝线——那侍者围裙边角沾着的不是餐厅该有的油污,而是一丝极淡的、类似海水冲刷过的盐霜。果不其然,侍者身影刚从视野里消失,餐厅另一角的几张餐桌旁,三道身影便几乎同时站起。他们起身时桌椅移动的幅度分毫不差,交换眼神的频率快得像通电的齿轮,连手垂在身侧的角度都透着教科书般的训练有素——可恰恰是这份“完美”,像块熨不平的补丁缝在喧闹的餐厅里,让傅尘一眼就觉出异样。

“是警方的人。”傅尘压低声音,字句清晰,转头时镜片反射的冷光掠过许童泛红的耳廓,“跟上他们。”许童攥着文件袋的手指猛地收紧,袋角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她望着傅尘沉稳的侧脸,虽对前路的未知有些发怵,却还是轻轻点头,把决断权彻底交托给了这个始终保持冷静的人。

两人借着餐厅里鼎沸的人声——餐具碰撞的脆响、食客酒后的笑骂、侍者穿梭时的应答——还有桌椅拖动的刺耳摩擦作掩护,像两道影子般尾随着那三名警员。穿过亮着暖黄吊灯的用餐区时,灯光在警员们肩背投下的阴影都透着紧绷,傅尘注意到他们走得极快,却刻意放轻了脚步,鞋底擦过地砖几乎没声。拐进后厨走廊的瞬间,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墙壁上间隔排列的船锚壁灯投下昏黄光晕,金属灯座上的锈迹像老照片里褪不掉的污渍,将走廊两侧的阴影割得支离破碎。就在这时,傅尘左口袋里的银质指针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腰侧,震感透过棉质衬衫钻进皮肉,连骨缝都跟着发颤。

“黑线……进那扇门了。”许童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什么,指尖悄悄指向走廊尽头。

那扇木门嵌在雕着缠枝纹的走廊壁面上,格外扎眼。漆皮大块大块剥落,卷曲的漆片下露出朽烂的木纹,缝隙里还嵌着暗绿色的霉点,与周围精心打磨的雕花装饰格格不入,像块烂疮长在华服上。傅尘抬手示意许童站在原地,自己侧身贴近门板,指尖顺着粗糙的木纹缓缓滑动——木纹里积着的灰尘带着潮湿的霉味,触到指腹时微微发痒。没有锁舌的阻碍,门只是虚掩着,一条细缝里漫出的风裹着海水的腥气与铁锈的钝味,湿冷得像有无数细虫顺着衣领往脖子里爬。傅尘深吸一口气,将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咽进肺里,胸腔都跟着发闷,再缓缓吐出后,才用指尖轻轻推开一条能容视线穿过的缝。

门后不是预想中堆满厨具的后厨,而是一个逼仄的楼梯间。风猛地扑出来,比门缝里的更烈,除了海水腥气与铁锈味,还多了丝淡淡腐臭,像死鱼在礁石下烂了半旬。许童下意识后退半步,手忙脚乱地捂住口鼻,指缝里漏进的风黏腻得像化不开的黏液,糊在脸上时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傅尘先迈进门,皮鞋踩在老旧的木质台阶上,发出“吱呀——”的长吟。那声音像濒死者在喉头挤出的最后一声叹息,在空旷的楼梯间里被无限放大,一圈圈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震得人耳膜发紧。他抬头望了望,楼梯像条扭曲的蛇,盘旋着扎进上方的黑暗;低头看时,下方的黑更浓,浓得像凝固的墨汁,又像一张布满涎水的巨口,正无声地张着,等猎物自己坠下。那三名警员的踪迹早已消失,连脚步声都没留下,显然是抢先一步往深处探查了。

“小心点。”傅尘的低语被楼梯间的寂静吞去大半,只剩气音飘到许童耳边。许童紧跟在他身后,呼吸放得极轻,可那股湿冷的腥气却无孔不入,钻进鼻腔时带着咸涩的刺痛,黏在喉咙里,每一次吸气都像要把腐烂的海水吸进肺里,带着窒息般的滞涩。

楼梯越往深处延伸,光线便越稀薄,最后只剩傅尘口袋里银指针透出的一点微光——那光淡得像快熄灭的烛火,勉强勾勒出台阶边缘模糊的轮廓,稍不注意就会踩空。那枚指针震动得愈发疯狂,傅尘甚至能感觉到指腹下的银纹在发烫,像有活物在金属里挣扎、冲撞,要冲破外壳的束缚般。

“傅先生……”许童的声音发颤,尾音几乎要被楼梯的“吱呀”声彻底吞没,她抓着傅尘衣角的手指微微发抖,“你……你有没有觉得……后面好像有东西跟着?”

傅尘猛地顿住脚步,皮鞋跟重重磕在台阶上,发出一声脆响,像冰碴砸在石头上。他没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冷得像结了霜:“别乱看,跟着我走。”可他自己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颈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像蛇信子般黏腻地盘旋在皮肤上方,带着湿冷的恶意,挥之不去。他悄悄摸向袖中藏着的银质镊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金属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定了定神。

楼梯深处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不是风带动灰尘的轻响,而是带着“咕叽、咕叽”的滑腻感,像软体生物在黏液里蠕动。那声音极轻,却像细针般精准地刺进两人的耳朵,让许童的肩膀猛地一颤,心尖瞬间发紧。傅尘屏住呼吸,耳尖贴着空气,试图分辨声音的来源——像是从楼梯转角的阴影里,又像是从头顶的黑暗中,模糊得让人更慌。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突然从下方传来,每一声都像有人用重物狠狠砸在台阶上,又像是某种庞然大物迟缓而沉重的心跳,震得脚下的木板微微发麻。许童吓得浑身一僵,牙齿咬着下唇才没叫出声,连忙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睫毛上打转。

傅尘强迫自己冷静,指尖按在发烫的银指针上,试图从震动里捕捉线索。鼻尖却突然捕捉到一丝更刺鼻的气味——像是腐烂的鱼肉泡在温水里,带着黏稠的甜腥,还混着淡淡的金属味,像生锈的刀扎进腐肉里。他低头看向那枚银指针,此刻它不再是“震动”,而是近乎“疯狂”地指向下方,银纹亮得几乎要在黑暗里燃烧起来,光芒里甚至透着一丝诡异的暗红。

“他们……恐怕遇到麻烦了。”傅尘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着台阶才能听清,气息吐在冰冷的木板上,晕开一小片白雾,“我们得快点,但……更要小心。”

他再次迈步,这一次,楼梯的“吱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掉了。楼梯间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剩两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还有那股甜腥气越来越浓——浓到眼前仿佛弥漫开一层浑浊的、泛着暗红光晕的雾气,连银指针的微光都被染得发暗。许童的心跳得飞快,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发软的腿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

突然,许童猛地抓住傅尘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你看……楼梯扶手!”

傅尘顺着她颤抖的指尖看去——老旧的木质扶手上,不知何时缠上了几缕湿漉漉的黑绳。那根本不是绳子,纹理扭曲而诡异,表面泛着油亮的黏液,像极了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细小的吸盘一张一合,正缓缓地、带着黏腻的声响往台阶上攀爬,留下一道湿滑的痕迹。

而在那团蠕动的黑触须上方,几滴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滴落,速度慢得像凝固的糖浆。“嗒”的一声砸在台阶上,立刻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渍,边缘还带着细微的血丝,像极了干涸已久的血痂。

楼梯深处的黑暗,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傅尘能感觉到那片黑在“呼吸”,每一次起伏都带着压迫感,像巨口在缓缓收缩。他盯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心脏猛地一缩——他们闯入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楼梯间,而是某个蛰伏在黑暗里的怪物,早已张开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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