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的黑暗像浸了墨的棉絮,黏腻地糊在傅尘与许童周身。空气里的海水腥气混着铁锈味,凝成实质的雾,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细小的盐粒与铁屑在喉咙里刮擦,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战栗。傅尘掌心的手电筒光束,被这雾啃得七零八落,橙黄色的光晕边缘像被虫蛀般斑驳,只能勉强照亮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再远处,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像张着巨口的深渊,要将一切光亮吞噬。
“我还自信没受太大影响,可听见你的声音……”傅尘的声音被黑暗揉得发哑,他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指腹摩挲着怀中不断摇晃的首饰盒。盒身冰凉,却在他掌心震出细密的麻意,像有活物在里头用软骨疯狂撞动,“看来意识的阵地,我也快守不住了。”
首饰盒里骤然传出声音,没了先前的嘶哑刺耳,竟变得空灵美妙,像月下冰泉滴落的银铃,直接钻进傅尘的耳窝,在颅腔里不断回响:“心有所愿,命有回响。听我指示,离开这困局不难。”
傅尘耳廓微动,白手套的指尖轻轻叩了叩盒壁,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饶有兴致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能怎么帮我?”
首饰盒猛地停止晃动,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傅尘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只见里头躺着一对双瞳鱼眼——琉璃般的表层光滑得诡异,在手电筒微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先前在暗处蠕动的不明触须已然消失,唯有瞳孔中螺旋状的纹路还在极缓慢地转动,剔透得像颗精心打磨的黑宝石,却又透着股非人的邪性,仿佛那纹路里囚着无数尖叫的魂灵,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深渊之底的仆人。”那声音带着蜜糖似的诱哄,尾音拖得绵长,像蛇信子在傅尘耳后轻扫,“把我拿在手心,你就能看见逃生路。”
“哦?”傅尘的指尖悬在半空,离那对鱼眼只剩寸许。白手套的边缘擦过盒壁,带起一缕极淡的、“海水与腐木混合”的腥气,钻入鼻腔时,那股甜腻的腐朽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仿佛闻到了沉船深处的淤泥。
“来,快拿起我!”鱼眼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开,像有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向神经,急切得几乎要凝成实质。傅尘看着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手越靠越近,那鱼眼似有若无地“望”着他,眼白处隐约可见细密的血管纹路,恨不能立刻跳出盒来,与他的皮肤相触。可就在指尖距鱼眼只剩一寸时,傅尘的手猛地停住了。
“怎么?!你不想活了?快拿我,别犹豫!”鱼眼彻底急了,它能清晰“感知”到傅尘被诱惑的波动,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渴望,却死活不解他为何动作慢吞吞,像在故意吊弄什么。
“曾有人说,会说话的东西,若看不见它的脑子在哪,就一句也别信。”傅尘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黑暗里蛰伏的巨兽,可眼神却清明得可怕,映着鱼眼的光泽,冷得像淬了冰的刀,“真正着急的不是我,是你吧?‘眼珠’。”
“聪明人真麻烦,”鱼眼的声音瞬间带上嘲弄像淬了毒的丝线,刮过傅尘的耳膜,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伟大的傅侦探,没我,大不了一起死。”
“过犹不及。”傅尘指尖拨弄着盒盖,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晰像丧钟的预告,“你若想死,又怎会跳出来影响我?不如谈笔交易?”
“当然,我最喜欢交易!条件是什么?”鱼眼的声音透着兴奋,那刺耳的嗡鸣都带上了期待,像赌徒瞧见了赢钱的契机,连空气里的腥气都仿佛变得活跃起来,开始在傅尘的衣领间钻动。
“给我留把‘钥匙’,免得你把我锁死在里头,出不来。”傅尘话音刚落,指缝间突然夹出五枚凭空变来的银币。银面泛着冷光,在手电筒照射下流转着妖异的色泽边缘似乎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黑烟。他利落地将银币串成链,猛地套在鱼眼上——几乎是同时,鱼眼瞬间生出几缕细弱的触手。显然,这场交易,它应下了。
傅尘不再犹豫,一把抓过那双瞳鱼眼。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窜进血管,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握住了一块刚从冰海里捞出来的礁石。他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疯狂的快意:“哈哈,来吧,新的身体。”
鱼眼的愉悦情绪瞬间涌入他的感知,像股黏腻的暖流,蛮横地与他自身的意识绞缠、融合。傅尘掌心传来一阵诡异的共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鱼眼深处苏醒,无数细小的触须般的意识,要与他的神经根系交织在一起。这感觉怪诞又混乱,体内仿佛骤然住进了另一个意识,情绪翻涌得让人几欲癫狂,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甚至开始出现重影,一半是自己的视野,一半是鱼眼那扭曲的视角。
同时,傅尘的视野猛地一分为二:
一半是自己眼中楼梯间“阴黑潮湿”的景象——霉斑在墙面上晕开丑陋的色块,水珠顺着墙皮蜿蜒流下,在地上积成一滩滩发黏的水洼,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被慢慢吸住;
另一半则是从掌心鱼眼“看”到的世界——无数线团在虚空中混乱交织,红的像凝固的血,黑的像化不开的墨,银的像淬了毒的光,扭成一团团解不开的疙瘩,像无数条毒蛇在互相吞噬、绞杀,看得人头疼欲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能清晰感觉到指缝间的银币在“发烫、燃烧”,仿佛有火苗在啃噬金属,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只能赢,不能输。
而许童那边,异化的征兆已快压制不住:她额角青筋凸起,像条蠕动的蚯蚓,眼白泛起不正常的灰,瞳孔边缘开始要与眼白融成一片;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嗬嗬”的异响,胸口剧烈起伏。
傅尘攥紧鱼眼,顾不上体内翻涌的混乱,从怀中摸出最后一枚三角胸针。那胸针泛着柔和的金光,他将其塞到许童颤抖的手里时,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与僵硬”。
金光笼罩下,许童眼中那抹失控的淡金色渐渐收敛,身体的痉挛也缓缓平息,从异化的边缘被硬生生拉了回来。她呼吸慢慢平稳,只是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像朵被抽干了水分的花,眼神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茫然。
“没时间了,许童!指给我那‘丝线’!”傅尘眼尾泛红像浸了血,双手用力抓着许童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刚从绝望里回神的许童,虽不懂傅尘为何突然变得“眼神狂热又诡异”,瞳孔深处仿佛也映着那些混乱的线团,却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
傅尘顺着她的指尖望去——黑暗深处,一条青色丝线笔直地扎下,像条冰封的光带。那丝线边缘泛着冷幽幽的光。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抓住丝线,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那丝线骤然亮起,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视野——像条接通了光的通路,硬生生在浓黑的深渊里,劈开了一道逃离的方向,光线所及之处,连空气里的腥气都仿佛被灼烧得滋滋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