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出口。”傅尘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重叠感,像两道声线在喉咙里死死绞缠,每个字都沾着黏稠的水汽,仿佛刚从溺死者的肺腑里挤出来。前方是与周遭毫无二致的肉质墙壁,湿滑的表层泛着黏液光泽,细密的血管在半透明的肉膜下缓缓搏动,像无数条垂死挣扎的蚯蚓,将暗红的血液一点点泵进这令人作呕的“建筑”肌理之中。许童蹙着眉,视线在那片肉墙上反复逡巡,瞳孔因困惑而缩成细细的缝——“出口”的影子,她连个边角都寻不到。
“傅先生,你……”许童话音未落,余光猝然扫过傅尘的脸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他颧骨处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缓缓“浮”起,形状圆润,表层蒙着一层水光,像颗被水泡得发胀、即将破裂的怪卵,底下虹膜的螺旋纹路清晰可见,活脱脱像刚从腌渍液里捞出来、还在微微抽搐的鱼眼。
“怎么了?”傅尘猛地转头,三颗眼睛(原本的双眼,再加上新长出来的那颗)如同精密的机关般,同时钉住了许童。瞳孔里的螺旋纹路疯狂转动,好似有无数细小的触手在虹膜深处搅动、翻腾,要将人的魂魄都绞进那片混沌的漩涡之中。许童被那目光看得头皮一阵发麻,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游丝:“没……没什么。”
傅尘的意识似乎被某种更强的存在接管了,没心思在意她的惧意,手里的左轮骤然抬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对着前方连开三枪。
“砰砰砰——”枪声在狭小的楼梯间炸响,回声如同鬼魅的尖笑,在四周反复弹跳。肉质墙壁被打出三个黑洞,边缘的肉膜剧烈地抽搐、翻卷起来,嫩红色的肌理暴露在外,汩汩地淌着透明的黏液,海水的腥气瞬间浓郁了数倍,几乎凝成了实质的雾,扑面而来。
紧接着,刺眼的光芒从洞口汹涌地涌入——那光纯净得近乎圣洁,却又带着神祇般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仿佛要灼烧、净化这污秽的空间。墙壁上的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滴落,像被泼了强酸的腐肉,发出“滋滋”的轻响,露出一人多宽的洞口。
光芒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刺得许童睁不开眼,积攒已久的恐惧与强忍的泪水在此刻奔涌而出。她顾不上擦拭,脚步踉跄着扑向洞口,两三步就探出了半个身子。能清晰地感觉到洞口边缘的肉膜在缓慢地收缩,仿佛这空间在“排斥”活人通过,可在有人钻过之后,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异化感竟明显减弱了不少。
“傅先生,快!咱们能出去了!”许童急切地回头呼喊,却发现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心脏狂跳着再次回头——傅尘仍站在原地,左眼肿成了常人的两倍大,眼框被撑得变了形,里面挤着两颗同样大小的眼球,互相碾压、摩擦着,水光不断地溢出,怪异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眼球滚落在地。那高高的隆起让傅尘想闭上眼,却只能勉强阖上右眼皮,左边那团“肉球”完全不听使唤。
此时的傅尘,状态诡异到了极点。他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反而有种“看破世间迷雾”的爽快——洞口的光芒洒在脸上,带着微微的暖意,他仿佛触碰到了心底潜藏已久的疑惑:“那枚双瞳鱼眼,为何会选择自己?”这是他获得能力后,一直盘旋在脑海、却从未寻得答案的问题。而此刻,答案似乎近在咫尺。
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惨白,楼梯间、许童,甚至他自己的身体,都在白光里逐渐透明、淡化。傅尘感觉自己的意识正抽离躯壳,成了一颗纯粹的眼球——没有眼皮,永远不会闭合,带着一种疯狂的大胆,哪怕会被太阳刺瞎也毫无畏惧。一股极致的清冷包裹了他,像初生的婴儿般,赤条条地立在灰白的虚无之上,朦胧的光将他笼罩,既是保护,也似囚笼。
他低头望去,下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唯有一处腥红点亮了这片“夜”。那是一颗比他大了无数倍的眼球,正缓缓地“望”来,虹膜的纹路与那枚双瞳鱼眼如出一辙。傅尘感觉自己从高空开始坠落,速度越来越快——原来他是站在月亮之上,那轮皓月初时还清晰可见,此刻却渐渐被灰白的光华覆盖。水面倒映的月亮依旧清晰,却无声地漾起无数波浪,灰白的光华抹去了浪声,黑色的海水将水中月冲得支离破碎。
傅尘还在坠落,“眼球身体”的表面骤然燃起了火焰,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透明的“眼球壁”。他预感到,恐怕没等落到地面,这颗承载着自己意识的眼球,便会焚成灰烬。
“不好意思了,傅先生!”许童见傅尘呆立在原地,眼神空茫得吓人,想也没想就冲了回去,冰凉的手执拗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一同拽进了那片刺目的光芒里。
“咔、咔……”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骤然响起,傅尘的意识被猛地拽回了躯壳,一阵剧烈的眩晕席卷而来。再睁眼时,刺目的光芒已经褪去,自己身处的是另外一片昏暗。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颊,那颗突兀的鱼眼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浅淡到仿佛从未存在过的痕迹,皮肤下的蠕动感也彻底平息了。
可当不适感远去,眼前的景象,却让傅尘再次陷入了震惊:拉着自己的许童倒在地上,看样子是过度激动导致脱力;而他们竟是从一只巨大的、虫类怪物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怪物腹部破开的洞口还在缓慢蠕动,黏液顺着淡紫色的甲壳滑落。不远处,躺着一位青年人,浑身浴血,却有赤色的光芒在他身上不断流转,像濒死时仍在挣扎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