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弓手先是一愣，随即和同伴笑作一团，银铃般的笑声在酒馆里炸开，两人笑得前仰后合，肩膀抖得厉害，连带着胸前的起伏都格外惹眼，像两簇晃动的浪花。
我赶紧移开目光，耳根烫得能煎鸡蛋，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怂死了！不就是在梦里吗？有什么好怕的！
“你这小弟弟真有意思。”精灵弓手笑着直起身，侧过头打量我，银白长发滑到肩头，“今年多大了？”
“十七……。”我抓着头发，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她身上的香气飘过来，比花店里的薰衣草更清冽，却辨不出具体的种类。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她捂着嘴笑，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泪花，“没想到这么小就会搭讪了，就是水平差了点哦。”她故意拖长调子，“姐姐我今年九百二十七岁啦。”
话音刚落，她突然把脑袋往我这边凑了凑，尖尖的长耳朵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不过呢，看在你这么大胆的份上——”她眨了眨眼，“就让你摸一下吧。”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上那片细长的耳朵。触感比想象中更软，像上好的暖玉，皮肤细腻得几乎感觉不到纹理。
“唔……”精灵弓手轻轻哼了一声。
我瞬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满脸通红地别过头，心脏跳得快要撞碎肋骨。妈的，太没用了！在梦里都能害羞成这样！
突然想起花店老板娘塞给我的七色花，我猛地从怀里掏出来，往精灵弓手手里一塞，转身就想跑。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握着花束僵在原地，银白的长发垂在花上，衬得那七色花瓣格外鲜艳。
“我……我先走了！”不等她说话，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路过门口时，眼角瞥见角落里坐着个修女。她有一头盘成发髻的金发，上面带了黑色的发箍，身形高挑，目测比我这一米七五的个子还高些，穿着黑白相间的修女服，腰间缠着细细的铁链。看见我慌慌张张的样子，她皱了皱眉，厌恶地别过脸，嘴里嘟囔了一句：“孟浪之徒。”
“砰！”我几乎是撞开酒馆的门冲出去，身后传来满堂哄笑，还夹杂着精灵剑士的调侃：“哟，我们的大姑娘居然脸红了？”
我没敢回头，只凭着余光瞥见——刚才还游刃有余的精灵弓手，此刻正捂着脸颊，玫瑰色的红晕顺着脖颈爬上来，连尖尖的耳朵都红透了，像天边朝霞的粉带了点让人心神荡漾的色彩。
这些家伙真奇怪。
我心里胡乱想着，慌不择路地冲进旁边一栋建筑。抬头一看，高高的穹顶，彩绘玻璃透进斑斓的光，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女神像，左手托着天平，右手握着金苹果——这是……教堂？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酒馆的喧闹。教堂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尘埃的味道。
我扶着墙壁喘气，心脏还在狂跳。
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欢迎。”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我一哆嗦，差点摔在地上。
转身一看，是个比我略矮些的金发少女。她的头发是那种极其鲜艳的金，像熔化的阳光，和酒馆里那位修女的淡金色截然不同，在教堂的光线下亮得有些晃眼。
“外乡人呀。”她歪着头打量我，眼睛像浸了水的蓝宝石，“这阵子很少见到呢。欢迎你，异乡的来客。”她微微一笑，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你是来追寻心中的公平与安宁，才走进雅德托利亚大人的殿堂吗？我是今天的值守神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参观。”
我抓了抓头发，有点尴尬。现实里我是个无神论者，但在人家神殿里说这个，也太煞风景了，而且这是我的梦境，我在这里较什么真呢。
“其实……我是不小心走进来的。”我老实交代，“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女神的神殿。”
少女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像是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原来你来自那么远的地方吗？”
“啊？”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连忙摆手，脸颊微红：“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与王国建交的三十多个国家，全都以女神教为国教，而且每位女神的神殿划分得极其明确。”她指了指四周，“你没有认出来，所以我猜测你一定来自非常遥远的异乡。”
说着，她伸出双臂，向我展示墙壁上的花纹。那些金色的暗纹由天平和金苹果组成，在墙壁和地板上蜿蜒，连红毯两侧都缀着天平图案，繁复又庄严。
“这里是公平与裁决之龙女神雅德托利亚大人的神殿。”她的声音变得虔诚起来，“她是正义与公平之神，为弱者带来庇护，为罪人带来审判。”
她领着我往里走，我跟在她后面，想着“来都来了”，听听也无妨，便略带几分迟疑地问：“那……女神不止一位吗？”
“嗯！”她用力点头，指着头顶的彩绘玻璃，“一共有七位龙女神，是她们创造了整个世界。第一位是光明与创造之龙女神伊米莉亚，她从虚无中创造了大地，带来了光明。”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玻璃上画着一位穿白色纱衣的女子，指尖轻抬，漆黑的背景中便浮现出陆地的轮廓，远处的晨曦流光溢彩，美得震撼。
“伊米莉亚女神将劈开虚无的神剑“维柯阿雷”变成了她的大女儿——战争与胜利之龙女神维柯托利亚。”她走到另一块玻璃前，上面是持剑的金甲女神，“她执掌战争，握着圣剑‘康凯朗’，她保佑人们在战争中无往不利，也会让人遇上好运……因此有些赌徒也会信奉她，虽然我们神殿是严禁赌博的。”她吐了吐舌头，“她还用圣剑扫清了虚无的尘埃，让天空变成纯净的蓝色，所以也是天空之神。”
“后来伊米莉亚女神觉得孤单，”她继续往前走，声音温柔下来，“当她行走在无边的大地上时，她曼妙的胴体中诞生了二女儿——爱情与生育之龙女神维娜托利亚。是她创造了人类和动物，让大地变得热闹起来。”
玻璃上的女神怀抱着婴儿，周围围满了欢呼的生灵，画面温暖得让人心里发软。
“可那时的大地很荒芜，生灵们总在挨饿。”少女的语气沉了沉，指着下一幅彩绘，“伊米莉亚女神便创造出圣树波特勒蒙德，用第一棵树的果实，造出了森林与丰收之龙女神拂蕊托利亚。她带来了稻田和森林，让万物有了食物，因为她创造出了草药学所以也是医学之神，大部分治愈魔法也需要她的赐福才能施展。”
彩绘上的绿衣女神站在田野中，挥手间禾苗疯长，果实饱满得仿佛要滴下汁水。
“但稻田会枯萎，森林会腐朽。”她走到一幅描绘河流的玻璃前，“女神发现没有水，生灵就会枯萎凋谢，就用圣树落下的第一滴甘露，创造了海洋与河川之龙女神奥西托利亚。她劈开大地，让河流纵横，最后在虚无中汇成海洋。”
彩绘上，穿着蓝色纱衣的女神站在汹涌的波浪之上，让人仿佛能听见涛声阵阵。
“可生灵们没有规矩，互相争斗。”她停在最中央、也是最大的一块玻璃前。上面的女神穿着银甲，左手托天平，右手拿着金苹果，腰间挂着一柄利剑，眼神肃穆，正是雅德托利亚。“于是伊米莉亚女神将自己的意志化作另一位女神——公平与裁决之龙女神雅德托利亚，让她制定规则，让万物有序生长。她制定法律约束无拘无束的智慧生灵们，因此也是律法之神。本教认为，只有规则下的自由才是真的自由，无限制的自由只会带来暴乱与不幸。她明清事理、创造文字因此也是智慧之神。”
她低头默念了一句“赞美雅德托利亚大人，您的指引帮助我们到达智慧的彼岸”，才继续说：“但第一代生灵活了太久，渐渐失去理智，在无尽的岁月中归于疯狂。女神才明白，死亡其实是一种恩赐，能让疲惫的生灵重归尘土，免受岁月的磨损。于是她从影子里抱出最后一个女儿——死亡与灾厄之龙女神哈撒托利亚。”
提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玻璃上的女神笼罩在阴影里，面容模糊。“她带来死亡与灾难，收割生命。伊米莉亚女神很宠爱她，哺育她神圣的乳汁，可哈撒托利亚嫉妒母亲的权能，咬伤了她，她恶毒地诅咒世间的一切生灵。女神伤透了心，把她赶到了地狱里去。”
“她怨恨所有姐姐和母亲，”少女的语气带着厌恶，“创造了哥布林、强兽人、邪灵、恶魔这些混沌的产物，让它们摧毁世界，凌虐信仰。所以，信奉哈撒托利亚女神的智慧生物都是异教徒，是所有守序势力的敌人。”
教堂里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声。我看着那些彩绘玻璃，七位女神的故事像一幅长卷在眼前展开，荒诞又震撼，不过你要是问我信不信？笑话，这是我梦里，我能信什么？
可不知为什么，听到“哈撒托利亚”的名字时，我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不知道异乡小哥想要信奉哪位女神呢？”神官小姐姐眨着蓝宝石般的眼睛，笑容甜甜的，“能为迷途的羔羊指点方向，让他重归女神怀抱，是我们这些信徒最大的荣幸。”
说实话，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向来不信，连带着觉得这女神教的神话故事编得也就那样，扯淡的地方太多了。但是我在梦里较什么劲呢？
想起刚才在酒馆里因为害羞落荒而逃的怂样，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这次主动出击。我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神官小姐姐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带着点凉意。
“当然是信奉你信奉的神明。”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你这么可爱动人，选的神明肯定没错！”
神官小姐姐的脸“噗”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樱桃，连耳根都泛着粉色，头顶仿佛要冒出蒸汽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啪嗒。”
一声轻响，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我转头一看，只见刚才在酒馆见过的那位修女站在不远处，手里的长面包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黑色的发箍都歪了，胸口那个天平图纹在绷紧的衣料下格外显眼——刚才光顾着注意她高挑的身形和雄厚的“本钱”，倒没细看这标志。
“该死的登徒子！竟敢在神殿撒野！”她猛地反应过来，从旁边的火盆旁抄起一根火钳，劈头盖脸就朝我打来，铁钳带着风声，看着就疼。
“不是，我……”我吓得赶紧松手，转身就跑。不是吧？在梦里还要挨揍？我只是想把现实里不敢说的话在梦里大胆讲出来而已啊！
跑出神殿时，我余光瞥见神官小姐姐还愣在原地，满脸通红，像卡壳的机械娃娃，完全宕机了。
修女没追出来，大概是顾及神殿的规矩。我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尖叫——路边一辆地龙车失去了控制，拉车的地龙双眼赤红，发疯似的往前冲，驾车的半身人女孩吓得脸色惨白，人群纷纷避让，场面完全失控。
而车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粗布褂子的小男孩似乎被疾驰而来的龙车吓傻了，跌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小心！”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现实里遇到这种事都不能不管，更别说在梦里了。
我这十几年，普普通通，不敢和女生说话，不敢和父母顶嘴，甚至连自己的心里的真实想法都不敢和任何人说。
我的未来大概也只会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最后变成一个平凡的人……
……
……
去他妈的操蛋的平凡生活!
在我这无聊的人生里，至少……至少一瞬间，我希望能当个英雄……哪怕在梦里……
我一把将小男孩推开，自己却没来得及躲开，地龙车的车轮压着我的身体碾了过去，一阵剧痛传来——原来梦里的疼也是这么真实。
“砰！”地龙车撞在路边的石墙上才停下，半身人女孩也被这样恐怖的撞击弄得失去意识瘫倒在座位上。
这时，教堂的大门正好打开，神官小姐姐和那位修女都站在门口，看清了刚才那一幕，两人都下意识地掩住了嘴，我似乎听到她们惊叫出声，啊咧，我的耳朵一直在强烈的耳鸣，好痛苦……为什么在梦里也这么疼……模糊，看不清东西……眼睛被红色的污血浸染……好痛，浑身都好痛……我的腿完全没有知觉了……
我一定是从床上摔下来了吧……大概……是要醒了吧。
也好，至少这个梦，不算太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