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动着身体,跟着神官小姐姐走出地下室。
直到这时,才看清那间“卧室”的全貌——狭窄得转身都要小心,里面只有一张铺着干草和兽皮的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小桌,还有一把三条腿的破椅子。
“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我在心里嘀咕。毕竟是免费的容身之处,再挑剔就显得不识趣了。
神官小姐姐一边走,一边双手合十轻声祈祷:“赞美雅德托利亚女神,感谢您的慈悲,让异乡小哥平安归来。”她转头对我笑,“我和修女姐姐会帮你做洗礼哦,让你正式成为信徒,不过洗礼需要筹备。”
我愣了愣。虽然骨子里还是无神论者,但在这个真有神迹显灵的世界,似乎也该入乡随俗。再说,神殿里的她们都是好人,洗礼就洗礼吧。
只是现在身无分文,别说报答神官小姐姐和修女,连那位鸢尾花骑士的恩情都没法还。想到这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路过神殿中央的空地时,我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修女正站在那里,双手握着一柄几乎和她等高的大剑,挥得虎虎生风,剑光带起的风甚至吹动了远处的烛火。她明明看着纤细,动作却沉稳有力,每一次劈砍都透着凌厉的气势。
“吓到了吧?”神官小姐姐掩嘴轻笑,“修女姐姐是我们神殿的护教骑士哦,以前还是很厉害的冒险者呢,我没跟你说过吗?”
修女显然注意到了我们,收剑入鞘,目光落在我身上,冷冷道:“登徒子,下来。”
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我还是听话地从走廊台阶上跳下去,站到空地中央。
她突然丢过来一把木剑,自己则从墙角拿起一根木棍掂了掂:“你现在这德性,连杀一头野猪都差点殒毙,还是别做成为冒险者的梦了。我可以训练你,以后在神殿当个守卫,至少能活命,也拥有稳定的生计。”
我握着木剑愣住了。她的意思是……让我当神殿保安?
放在原来的世界,这大概算“少走几十年弯路”的安稳出路。可……我都穿越到异世界了,难道还要过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吗?
“我想当个冒险者。”我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啪!”
修女的木棍突然挥了过来。我下意识举剑去挡,可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棍风一转避开我的格挡,结结实实打在我的右腿上。
“唔!”我吃痛,一下子扑倒在地,木剑也脱手飞了出去。
“你这样的人,当冒险者只会送命。”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昨天是你运气好,有人救你。不然今天我和小神官,大概只能去街上收你的尸了。”
我趴在地上,右腿火辣辣地疼,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是啊,我连野猪都打不过,连五个铜币都赚得这么狼狈。
可……就因为这样,就要放弃吗?
我咬紧牙,膝盖在地上磕出闷响,一点点撑起身体,手指摸到冰凉的木剑紧紧攥住。抬头时,修女的目光像淬了冰,木棍还扬在半空,带着呼啸的风声。
“至少……我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行。”我迎着她的视线,声音因疼痛有些发颤,却没再后退半步。
她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能不能行?你死前应该会忏悔这句幼稚的话。”
话音未落,她已经动了。木棍带着破风的声响扫过来,我慌忙举剑去挡,却被一股巨力震得手臂发麻,木剑脱手的瞬间,腰侧又挨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摔在地上。
“起来。”她冷冷道。
我爬起来捡起木剑。第二次,她的木棍从另一侧袭来,我试图侧身躲闪,却被她预判动作,脚踝一痛再次扑倒。
第三次,第四次……不知道摔了多少回,木剑上沾了我的血,地面也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她一开始还会避开要害,后来大概是被我一次次爬起来的举动惹恼了,木棍毫不留情地落在背上、胳膊上,最后甚至直直甩在我脸上。
“啪!”
剧痛炸开,右眼瞬间模糊,脸颊火辣辣地肿起来,我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打飞出去,撞在神殿的石墙上。
“唔……”我咳了一声,嘴里尝到铁锈味。
“别打了!”神官小姐姐终于忍不住冲过来,挡在我面前,眼眶红红的,“修女姐姐,算了吧!他想当冒险者,就让他试试嘛……这样太痛了……”
修女没说话,只是盯着我,手里的木棍还在微微颤抖。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右眼已经睁不开了,视线里一片血红。举着木剑朝她走过去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我知道……我很弱……”我喘着气,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脸上的伤口,“连野猪都对付不了……可我只是……只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活成别人的样子……”
在原来的世界,我总是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别人干嘛我就干嘛,考学、刷题,连喜欢的动漫都说不出来自己最喜欢哪一部。
穿越到这里,明明是个机会,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哈!”我大吼一声,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冲过去,连剑都举不稳了。
“咚——”
后脑勺传来一声闷响,像被重锤砸中。意识瞬间涣散,我软软地瘫在地上,木剑“哐当”落地。
模糊中,我看见修女转过身背对着我。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她身上,金色的发箍反射出一点光。
她的肩膀好像在抖。
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她脸颊滑落,滴在石板上,像一颗碎掉的星子。
神官小姐姐蹲下来扶我,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样?别吓我啊……”
我张了张嘴,想说“没事”,却只发出一阵模糊的气音。
为什么……要掉眼泪呢……
黑暗涌上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一棍好像没那么疼——修女收力了……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已经染成橘红色,原来我竟昏迷了一整天。地下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修女端着托盘走进来,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就转身要走。
托盘里除了黑麦面包和羊奶,竟然还有一小块奶酪和几片香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她没说话,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刚推开门,就撞见神官小姐姐端着一盆水进来,两人差点撞上。神官小姐姐吐了吐舌头,冲她做了个鬼脸,修女依旧面无表情地抬脚走了。
“疼不疼?”神官小姐姐蹲下来,用温热的毛巾帮我擦脸,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我,“修女姐姐其实人很好的。”
我看着她眼里的担忧,迟疑着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毛巾顿了顿。神官小姐姐低下头,声音轻了许多:“她之所以那么反对你当冒险者,是因为……她弟弟和最好的朋友都是冒险者。”
我的心沉了一下:“那他们……”
“嗯,”神官小姐姐的声音低沉下来,“他们死了。就在她面前,被恶魔……”她咬着唇说不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续上,“被恶魔扯出肠子、拧下头颅……就当着她的面……所以,请你不要怪修女姐姐……”
看着我探究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不知道由我来说合不合适……修女姐姐一直反对她弟弟成为一名冒险者,可他弟弟特别坚持。没办法,修女姐姐就自己也成了冒险者,想跟着保护他。他们后来组了小队,修女还在队里遇到了一位圣骑士小姐,两人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们实力不俗,出任务一直顺顺利利的,拯救过很多人,在当时整个东部行省都小有名气。”
“直到魔王岭暴动那次。”她的声音发颤,“几只高阶恶魔逃到镇子附近的山上,它们手下的哥布林和强兽人集群袭击了村庄,杀死男人,掳走女人……当时大家都以为只是低阶魔物扎堆。修女的弟弟坚持要去帮忙,想救回受灾的村民。本来挺顺利的,他们杀光了哥布林、强兽人,还救了被掳走的女孩们……”
“可高阶恶魔的实力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的。”她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毛巾上,“他们拼尽全力也只斩杀了一只,可高阶恶魔足足有三只……实在无力再战。修女姐姐启动了传送魔法想带所有人转移,但启动这种规模的魔法需要准备时间,她的好朋友圣骑士小姐和弟弟主动留下断后,为大家争取时间……”
“结果……”神官小姐姐眼圈通红,“传送魔法启动了,她的弟弟和圣骑士小姐却被恶魔抓住了。如果取消传送,所有人都会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恶魔撕碎她弟弟,**并杀死她的朋友……她带着剩余的队友逃了出来,整个人都崩溃了……”
“从那以后,她就不当冒险者了,来神殿里天天祈祷,为死去的弟弟和朋友祈祷……后来我听说女神回应了她,她就成了我们神殿的护教骑士……”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我,“她大概是在你身上看到她弟弟的影子了吧……怕你也……”
地下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神官小姐姐压抑的啜泣声。
我看着桌上那盘带着香肠和奶酪的食物,突然明白了修女转身时,那滴落在石板上的“碎星”是什么。
原来她不是冷血,是怕了。怕再看见有人像她弟弟那样,抱着一腔热血冲出去,最后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
我摸了摸脸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原来每个坚硬的外壳下,都藏着这样一道不敢触碰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