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天堪称魔鬼的训练，我总算被修女放出了神殿。她给的任务很简单：在不受伤的前提下，猎杀一头野猪。
我望着背上那三根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树枝，忍不住叹气——神殿的长枪不让带出来，这三天练习的枪法，只能自己想办法施展。
这些树枝是神官小姐姐帮我找来的，被我削得尖尖的，背在身上走在街上，引得路人频频回头，还有人捂着嘴偷偷笑。
也是，买不起铁匠铺里矮人打造的优质武器，只能用树枝凑数，确实够寒酸的。
离开前，修女难得语重心长：“基础枪法你算掌握了，但记住，你不是去参加武斗赛，而是跟野兽以命相搏。对付它们，跟对付人类武者完全不同。”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竟然带着些慈爱，像在透过我去看一位故人，“你是雅德托利亚大人的信徒，要学会运用你的想象力和智慧。冒险者最不能缺的就是想象力和智慧，没想象力的人，活不久；缺乏智慧的人，走不远。”
我胸前有一个包袱，那是神官小姐姐今早特意起早准备的，里面有两块黑麦面包、一小截熏肉香肠，还有个封好的皮质水囊——听说是修女当冒险者时用的旧物。每次麻烦她们，心里都格外过意不去，可这几天相处下来，欠的人情反倒越来越多了。
推开冒险者公会的门，喧闹声扑面而来。红发柜台小姐姐正抱着一沓委托单，准备往公告栏上贴，看见我进来，立刻笑着挥手：“新来的，欢迎回来~”她的红头发随着动作晃了晃，语气带着点戏谑，“前两天他们还开赌局呢，猜你是不是被野猪打成残废了，要退出冒险者行当啦~”
“……这都什么人啊。”我捂脸，真是服了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旁边几个冒险者听见了，也跟着哄笑起来。那个缺了截耳朵的精灵姐姐正好坐在长桌旁喝着果酒，抬眼瞥了我一下，嘴角似乎勾起个浅淡的弧度：“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只要活着就一切都有可能。”
“这次准备去讨伐什么？要不要跟我们去讨伐哥布林？”有人半开玩笑地喊了一声。
我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了不了，我这次还是接讨伐野猪的任务。说实话，未来一个月的野猪讨伐，我大概都得接。”实在没信心一次就完成修女的要求，能在一个月内做到就谢天谢地了。
“哪有新人一直接这个的。”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矮人大叔哈哈大笑，手里的麦酒杯都晃出了酒花，“该叫你‘野猪小子’了！”
“哈哈哈哈，这称呼绝了！野猪小子！”旁边长着狼耳的大汉拍着大腿附和，笑声震得屋顶都像在颤。
公会里顿时一片哄笑，连柜台后的红发小姐姐都弯着眼睛乐。我被笑得脸颊发烫，只好挠着脸装傻。
“那边公告栏上有不少合适的任务，你可以挑挑看。”红发小姐姐笑着指了指，“不过新人嘛，脚踏实地确实最稳妥。”
我谢过众人，路过精灵姐姐身边时，她正端着酒杯，见我看过来，便朝我举了举杯，眼底带着点笑意：“祝你武运宏昌，野猪小子。”
“……”这称呼怎么还传开了？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冲到公告栏前。
刚站稳，就瞥见个熟悉的背影。那头漂亮的银色秀发在晨光里泛着光，错不了，是前几天救了我的鸢尾花骑士！只是……怎么感觉比印象中矮了些？难道是当时我晕乎乎看错了？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骑士大人，三天前真是太感谢你了，不然我可能就……”
对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猛地跳开，转身时动作又快又急，银白的发丝都飞了起来。看清我的脸，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红着脸移开视线，语气带着点冲：“你你你是谁？想搭讪？这手段也太烂了，恶心！下流 !”
“呃……”我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是三天前晚上，你在街道上救了我，还记得吗？”
“哈？”他挑着眉毛上下扫我，眼神里满是疑惑，“我怎么没印象？我们认识吗？”
这声音……有点怪。我记得当时听到的是清脆的女声，可眼前这声音虽然也好听，却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更像……男生 ？不过就算说是男声也怪怪的 。再看他那张漂亮得像女神雕塑的脸，难道……
“你遇到的该不会是我姐姐吧？”他突然皱起眉，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满，上下打量我着我，随后目光集中在我那过分陈旧的皮甲以及背后背着的三根木枪上，“穿成这样跟捡破烂似的，你那武器是来搞笑的吗？冒险者公会水平越来越低了，这种人也收来当冒险者？”
“姐姐……？”我摸着下巴琢磨，“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比那晚见到的矮了小半头……”
“什么？！”他像是被踩了雷，突然抬脚踢在我小腿上，力道还不轻，“你说什么？！”
“哎哟！”我疼得蜷了下腿，这才反应过来“矮”字大概戳中他了。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我：“野猪小子！你要接什么任务？”
我揉着小腿，下意识指了指公告栏上讨伐野猪的单子。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伸手“唰唰唰”撕下了上面三张委托——分别是“清剿哥布林小队”“讨伐三条恶狼”“猎杀水巨蜥”。
“这些归我了。”他把委托单往怀里一揣，下巴抬得老高，“你就滚去一边哭吧。”说完，昂首挺胸地朝公会外走，路过门口时似乎还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公告栏上剩下的、没被他注意的野猪讨伐单，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吭声，其实我指的是那一张呀……
“呃……祝你武运宏昌。”我对着他的背影小声说。
“要你管！”他的声音远远传回来，“野猪小子，这傻名字跟你绝配，你就是头蠢猪！”
我默默撕下那张野猪委托，讪讪地笑了笑，算了，还是不告诉他，这些任务要先到柜台那边受理签字以后才算接取成功这件事吧。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雄小鬼”吧？真是精力旺盛……不过也好，他抢的那些任务，我本来也不敢接。
还是老老实实讨伐野猪吧，我在红发小妹那里登记完以后不禁感慨。
我趴在麦田旁的田垄里，草叶上的水汽打湿了衣袖，冰凉的触感让我愈发清醒。我趴在这里几乎已经一下午了，还时时刻刻观察着风向，终于等到了那头野猪。
不远处，那只硕大的野猪正用鼻子蹭着栅栏，粗重的呼吸声隔着几步远都能听见。它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旧疤，显然是个惯犯——委托上写得清楚，村民们设过的陷阱，全被它躲过了。
我又忍不住打量它的体型，壮得快赶上水牛了，肩背的肌肉鼓鼓囊囊，黑色的鬃毛像钢针似的竖着。
“这真的是野猪吗，我能不能打赢啊……”我在心里嘀咕，手心里沁出了汗。
自从认清自己不是什么龙傲天，怀疑的念头就总在冒头，也正因如此，这次才格外谨慎。
我选了下风向的位置，这样它闻不到我的气味。
从背后抽出一根削尖的木枪，手臂肌肉紧绷，回想着修女教的投掷姿势——手腕发力，腰腹带动，瞄准要害。
脑子里还闪过贝德爷爷纪录片里的画面，那些长矛总能精准贯穿猎物……修女说过，没把握就别浪费木枪，可现在，似乎只能赌一把。
“喝！”我猛地发力，木枪带着破空声飞出去，“噗”地扎在野猪背上。
然而，预想中的贯穿伤没有出现。木枪只在它坚韧的皮肤上划开一道血痕，就“啪嗒”掉在了地上。
野猪猛地回过头，浑浊的小眼睛瞬间锁定了我，鼻孔里喷出白气，发出一声震耳的低吼。下一秒，它像座移动的小山，低着头朝我冲来，两颗獠牙闪着寒光。
“来了！”我早有准备，转身就往旁边的大橡树跑。树干上缠着我提前备好的绳梯，是用藤蔓和粗麻拧的。
我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绳梯勒得手心生疼，身后传来“砰”的巨响——野猪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树干上。
大橡树只是轻微晃了晃，树叶簌簌落下。我趴在树杈上，低头看着树下原地打转的野猪，忍不住笑出声：“蠢猪！没招了吧？诶嘿！”
野猪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竟透着明显的怨恨和狠毒，完全不像普通动物的眼神。“这玩意儿该算魔兽了吧……”我心里一突，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没等我细想，野猪突然低下头，用鼻子和蹄子疯狂刨土。泥土飞溅，树根很快暴露出来，它挖掘的速度快得惊人，树干都跟着微微摇晃。
“我靠！”我暗骂一声，赶紧抽出第二根木枪。瞄准它的后颈，狠狠扔了下去。
近距离投掷倒是准头十足，木枪扎进了它的左肩。可野猪只是晃了晃脖子，就用獠牙把木枪扒拉下来，肩头只多了个流血的小窟窿——说到底，还是我力气太小，伤不了它根本。
树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几根细枝已经断了。我攥紧最后一根木枪，深吸一口气：“拼了！”
我从树杈上一跃而下，借着下落的力道，将木枪狠狠刺向野猪的侧脸。
野猪显然没料到我会跳下来，慌忙往旁边躲，却还是慢了一步。木枪带着我的体重和冲力，扎进了它的右脸，可惜角度偏了，没伤到大脑。
“嗷——！”野猪疼得发疯，猛地甩动头颅。我被它带着踉跄了几步，还没站稳，它的獠牙就扫了过来，在我胳膊和腰侧划开几道血痕，火辣辣的疼瞬间传开。
我赶紧松开木枪后退，看着野猪顶着脸上的木枪，像疯了一样在原地打转，那双眼睛里的凶光，比刚才更盛了。
“麻烦了……”我捂着流血的胳膊，踉跄着从地上捡起之前从树上丢下来的木枪。枪杆上沾着泥土和野猪的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双手握住木枪，摆出修女教的起势姿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重心下沉，枪尖微微上扬，瞄准野猪的额头。这个姿势我练了三天，修女说过，只要野猪敢扑过来，借着它冲过来的力道，就能一枪戳进要害。
野猪站在原地，半边脸插着木枪，血顺着脸颊往下淌，糊住了它的眼睛。
可它没有像上次那样狂冲过来，反而警惕地盯着我，鼻孔里发出低沉的哼声，蹄子在地上刨着土。
就在我以为它要发动攻击时，它竟然缓缓后退了半步！
“想跑？”我心里一惊。这畜生竟然懂得见好就收？要是让它跑了，我这一身伤岂不是白受了？修女的任务也完不成了。
我一瘸一拐地追上去——刚才跳下来时没站稳，脚踝扭了一下，现在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站住！”我吼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颤。
野猪似乎被我的吼声刺激了，猛地抬起头长嚎一声，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响。可它没回头，反而转身撒腿就跑。
那体型看着笨重，跑起来却快得惊人，四条腿像安了弹簧，在麦田里撞出一条路，很快就冲到了树林边。
我拼尽全力追赶，可扭伤的脚根本使不上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庞大的身影钻进树丛，枝叶晃动了几下，就彻底没了踪影。
“可恶……”我扶着木枪，弯着腰大口喘气，胳膊和腰侧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脚踝也肿了起来。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麦田里。手里的木枪拄在地上，枪尖还在微微颤抖。
到头来，还是让它跑了。
我望着树林的方向，心里又急又气，还有点委屈。明明已经按修女教的做了，明明已经比上次谨慎了，可还是没能成功。
“果然……还是我太弱了啊。”我喃喃自语，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身上的伤口，突然有点想家。
要是在原来的世界，擦破点皮都要矫情半天，可现在流着血追野猪，还被跑了个空，该死的……
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我捡起地上那根先前投掷出去的木枪，连同手里的这根一起扛在肩上，一瘸一拐地往镇子的方向走。
至少……这次没被撞断骨头。
我这样安慰自己，可脚步却越来越沉。
走到镇子边缘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两道身影立在路边，影子被拉得老长，几乎拖到了我脚边。
是修女和神官小姐姐。
她们显然也看见了我，神官小姐姐立刻挥起手，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异乡小哥，这里这里！”修女站在她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紧绷的肩膀似乎松了些。
我苦笑一声，拖着受伤的腿朝她们走过去，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失手了，让野猪跑了。”话虽如此，看着她们俩站在那里等我，鼻子突然有点发酸，眼眶也跟着热了。
“跑了就跑了嘛，多大点事。”神官小姐姐跑过来，自然地接过我肩上的木枪，笑容像阳光一样暖，“下次肯定能成功的！欢迎回来。”
“回来就好，野猪小子。”修女跟上来，语气还是淡淡的，可眼神扫过我身上的伤口时，明显顿了一下。
“噗嗤——”神官小姐姐没忍住笑出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修女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没接话。
不是，这外号怎么她们也知道了？
看着她们的笑靥，我的嘴角也扬起:“我……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