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莫里斯。”
洛加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手上加了力道，摇晃着靠在大药篓上沉睡的老人。
莫里斯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开，眼底残留的睡意立刻被警觉取代。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侧耳倾听，干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腰间一个小皮囊
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边缘露水滴落。天边泛起鱼肚白，但光线却不很足，沼泽依旧笼罩在一层铅灰色的晨雾里，左眼可视距离不到五十步。
昨晚那种沉闷、规律的“咚……咚……”声，消失了。
周围一片死寂。
是一种虚无的的死寂。空气里那股腐殖质和硫磺混合的气味更加浓重了，几乎能尝到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什么时候了？”莫里斯声音沙哑，动作有些僵硬地活动着脖颈。
“黎明。”洛加已经站起身，弯刀在手，视线扫过雾气笼罩的沼泽。他的右眼银瞳微微开启，在灰暗的光线下，瞳边流转着一丝非人的冷光。“声音停了大概半个钟头。那三个人影也不见了。”
莫里斯顺着洛加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能看到翻滚的雾气。他脸色更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黄铜罗盘，指针颤巍巍地转动着，最终指向他们左前方——正是昨晚人影挖掘的大致方位，指针有些不安分地微微摆动。
“磁场不稳……那片地方有问题。”莫里斯收起罗盘，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他那个巨大的药篓，“不管他们是什么，走了最好。我们抓紧时间，趁着白天雾气没散尽，能多一层掩护。”
两人迅速收拾了简陋的营地。
洛加注意到，莫里斯在背起药篓前，从里面取出几个不同颜色的小布袋，分别系在手腕、脚踝和腰带上，又递给洛加两包
洛加拿过，佩戴在脖子上。药粉气味刺鼻，带着泥土和某种矿物混合的古怪味道。
他们踏入沼泽边缘。
脚踩下去的感觉立刻不同。每一步都带起黏腻的“咕唧”声，拔脚时需要额外用力。浑浊温热的水漫过鞋面，让人极不舒服。雾气贴着水面流动，像是一层银纱
莫里斯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相对较硬的地块或露出水面的树根上。他手中多了一根长长的探杖，不断戳刺前方，试探深浅和硬度。洛加紧随其后，银瞳全开，视野穿透部分雾气，观察着能量流动。
那些昨晚看到的与敲击声同步的银色流光，已经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只剩下残留在空气中如同灰烬般的淡痕，指向沼泽深处。
“这边。”莫里斯辨认着方向和植被，低声指引。他们绕过几个冒着可疑气泡的黑色泥潭，避开几丛颜色妖艳，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植物，逐渐向昨晚人影活动的区域靠近。
越是靠近，洛加掌心那融合了银色残片的纹路，灼热感就越发明显。不再是昨晚那种共鸣感，而是一种警示性的低烧，仿佛在提醒他：前有同源，至少是相关的异物存在。
水洼逐渐变多，水色从黄褐变成令人不安的灰白色，水面漂浮着若有若无的热气。一些水边生长着稀疏，暗红色的苔藓类植物。
“是这种吗？”洛加上前抓起一片苔藓
“不是这种。”莫里斯瞥了一眼，摇头，“灰烬苔颜色更暗，接近木炭灰，表面有极其细微的银色星点，只在温度最稳定的温热水源边生长，离‘烬土’污染区很近，但又不能直接接触……很少见。”
他们又摸索了近一个小时，雾气稍微散去一些，能看清百步外的情形了。就在这时，洛加银瞳猛地一凝，低喝道：“停！”
前方大约八十步，正是昨晚那三个“人”挖掘的大水洼。此刻，水洼边一片狼藉。水洼本身似乎被扩大了一些，浑浊的水面还在微微荡漾。
“前面就是那三个怪人挖掘的地方了”洛加凝视着
“过去看看？”洛加征求莫里斯的意见。甩了甩手，掌心的灼热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甚至带来一丝刺痛。
莫里斯犹豫了片刻，老采药人的谨慎和对未知危机的恐惧在交锋。最终，对灰烬苔的迫切需求占了上风，他咬牙点头：“小心，别碰任何东西，尤其是翻出来的泥土。”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洛加走在前面，弯刀半出鞘，银瞳扫视着每一片地方。除了翻动的痕迹，没有脚印，没有血迹，没有任何能显示那三个“人”去向的线索。他们就像凭空蒸发，或者……沉入了这片沼泽。
走到近前，莫里斯被水洼边缘的一些植物吸引了注意力。他蹲下身，戴上鹿皮手套，仔细拨开几丛普通的沼泽杂草，发出一声混合着惊喜与紧张的抽气声。
“找到了……就是它！”
洛加回头看去，只见在水洼边缘，一块略微高于水面的暗色石头上，贴着几片不起眼的苔藓。颜色正如莫里斯所说，是烧焦木炭般的深灰色。
莫里斯动作变得极其轻柔迅捷，从药篓里取出特制的小木铲和油纸，开始小心翼翼地采集，每一次下铲都精准地只带走苔藓本体，不伤及根部和下面的石头。“够了，够了……这些应该能配两次药……”他低声念叨着，专注无比。
洛加收回目光，继续警戒。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被那个翻开的土坑吸引。坑不大，深约半米，里面露出的不再是暗红色的“烬土”。而是一种遍布星星点点银光的黑色淤泥，坑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射微光。
他正要凝神细看，掌心的灼痛陡然加剧！
与此同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喀啦”声，从土坑方向传来。
不是来自坑外，是那……坑内那黑色的泥浆之下。
洛加瞳孔骤缩，银瞳的视野瞬间聚焦。
他“看”到了。
黑色泥浆之下，并非实土，而是一种半凝固的、胶质般的物质。在那胶质中，埋着的东西，不是其他东西，正是那天晚上与他融合的残片。
昨晚那规律的敲击声，难道就是在挖掘这些？
那些“人”知道下面有这东西？他们拿走了大部分，留下一些没挖完的碎片？还是说，他们遇到了什么，被迫中断了？
“喀啦……”
又一声。这一次，洛加看得分明，是坑底一块较大的银色碎片，微微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从更深处的东西牵引，或者……它自身在某种残留的能量下，产生了微弱的活性？
“莫里斯！”洛加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快！采完了吗？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警告。
“噗噜……”
土坑边缘，那黑色的泥浆突然鼓起了一个气泡，破裂，散发出一股更加浓烈的腥甜金属味。紧接着，周围几个较小的水洼，水面也开始无风自动，泛起涟漪。
某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惰性气体，被那些银色碎片给搅动了！
莫里斯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猛地将最后一点灰烬苔包好塞进药篓，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走！往北！沿着我们来时看到的那排枯树走！”
两人转身就跑，顾不得泥水飞溅。
就在他们离开那个土坑不到二十步的时候——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寂静的沼泽！
不是从身后土坑，而是从他们侧前方的雾气中射来！
洛加反应极快，猛地将莫里斯向旁边一推，自己借力向反方向扑倒。
“笃！”
一支弩箭，深深钉入了他们刚才位置后方的一棵枯树树干上。箭矢漆黑，尾羽是某种暗蓝色的鸟羽，箭杆上正刻着一个图案
银星会的标记！
雾气翻涌，三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缓缓走出，堵住了他们北去的路径。
他们穿着与沼泽背景几乎融为一体的灰黑色兜帽斗篷，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布巾，只露出冰冷的眼睛。手中持着已经重新上弦的轻弩或短刀。动作协调，沉默无声，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肃杀感
与昨晚那三个僵硬、缓慢的“人”截然不同。
为首一人，身形较高，目光直接锁定了洛加，尤其是在他此刻因警戒而完全睁开的右眼银瞳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异样的兴趣。
他的声音透过布巾传来，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穿透雾气：
“你……竟染上了星辉？”
“把你们从‘落星’边带走的东西，还有……”他的目光落在洛加身上，如同审视一件物品，“……你那只特别的眼睛，留下。”
“然后，沉入这片沼泽。”
“你想的美！”
洛加凝视着这几个银星会成员，弯刀出鞘，洛加向后滑步一闪
咻！
第二支弩箭几乎贴着洛加闪躲时随风而动的兜帽边缘掠过，钉入泥地，发出沉闷的噗嗤声。泥浆飞溅。
“躲到树后！”洛加低吼，声音在紧张中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一把将还有些发懵的莫里斯推向最近一棵还算粗壮的枯树，自己则借力弹起，身形如同敏捷的豹猫，以“Z”字形路线扑向另一处低洼的土埂。
三个银星会成员呈三角阵型，稳步逼近。他们步伐沉稳，交替掩护，显然并非乌合之众。
为首的高个子已经收起弩箭，右手拔出一把短剑，剑身黯淡无光，却隐隐流动着不祥的暗红色泽。左手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在流转。
另外两人，一个继续用弩箭压制洛加的移动路线，另一个手持一对带有倒钩的短刺，封堵侧面。
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且杀意明确。
洛加背靠冰冷的土埂，剧烈喘息了两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血液在身体内奔腾，恐惧？有一点，但更多是被逼入绝境的亢奋。他快速瞥了一眼，在银瞳视野里，他们像三个移动的，散发着恶意的人形火炬，尤其是那头领，身上的“光”更凝实，带着侵略性。
“染上星辉的亵渎者，”头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隐隐的狂热，“告诉我，你是在何处，以何种方式，亵渎了这份本不属于你的恩赐？”
洛加没有回答。他在急速思考。
硬拼？三对一，对方有远程，环境不利。
逃？莫里斯速度跟不上，沼泽地形不熟，乱跑死得更快。必须打破他们的阵型，制造一对一的机会，而且要快！
“不说话？看来需要先‘净化’你的无知，再剥离这份馈赠。”头领挥了挥手。
弩手立刻从侧翼绕出，试图获得更好的射击角度。
刺客则从另一侧缓缓压上，压缩洛加的活动空间，眼看几人步步逼近。
这时洛加四周环顾，看向一处遍布着枯草和泥团的混合产物的地方，脑子浮现出了一个带点恶趣味的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