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事发后的第二天中午。
阳光正盛，病房明亮。
前来探望三奈香的，先是医生，后又是百合子和警察。
待一行人离开后，春绪才从在窗帘头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几批探视者的进出，竟然都没察觉到她的存在，若不是她最后主动现身，连三奈香都不会知晓她的存在。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你这是要干什么？快点出去！不然我马上叫人来了！”
三奈香像受惊的野猫，从床上弹起，鞋子还没来得及穿，就缩向离自己最近的墙角。
春绪步步紧逼。
三奈香企图呼救，但刚张开口，往日炼狱般的记忆，携带着痛苦的绳索，勒住了她的咽喉——她已经学会沉默，现在只不过是，在痛苦面前复习紧闭双眼。
然而，想象中的暴力并未降临，反而是她的脚尖传来轻柔的触感。
三奈香颤巍巍地睁开双眼，只见对方正跪在地上，唇瓣轻触她的脚尖。
“贵安，我亲爱的主人。”
春绪仰起头来，她潮红的脸色下，整个房间都阴沉了起来，被染上了一层红光，中午成了日将尽的黄昏。
“你……你是什么意思？你又想玩什么把戏？疯女人！”
三奈香强撑着身体，厉声呵斥道，想要吸引外面人的注意。
见对方毫无动静，她趁机从旁边闪出，冲向房门。
“请看看您的手机。”
春绪并未起身，只是在她的手把上门把手时，轻轻吐了一句。
三奈香动作骤停。
这一场噩梦，就源于那一眼，那看向漩涡的那一眼。
“你到底要怎样？你的主人不是茅花吗？为什么要叫我‘主人’？”
她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却始终无法按下去打开门，她的身体联动着她的声音颤抖着——若不弄清真相，她此生将永安宁。
“我并非她的仆役，她亦非我的主人。”
春绪缓缓站起身来，刺眼的阳光勾勒出，她曼妙身躯的纤细轮廓。
“我真正侍奉的，是能够将人彻底撕碎又重组的——‘催眠’。”
她走向窗边，指尖轻轻抚摸阳光与阴影的分界线。
“茅花以为是自己掌握了催眠，实际上是软件选择了她。很幼稚，但也很可爱。现在，它选择了您。”
三奈香紧紧握住了门把手，低着头，一点一点向下压着，直到压到底。
那个恶魔软件，为什么要找上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使用软件的茅花都已经死了！难道要我也去死才肯保修吗？
“选择我？为什么？”
她不服气，猛然挣开把手，转头望向春绪。
“凭着您，在极端痛苦中，仍旧没有完全崩溃，反而是祈求着被催眠。”
春绪转身，眼底掠过暗光，嘴角满是欢喜。
“软件渴望的不是载体，而是‘想要被重塑的灵魂’。现在，请您打开你的手机。”
三奈香将信将疑地打开手机。
当解锁了手机，看见那上面的软件，她呼吸一滞——那催眠软件不知何时寄居在她的手机上。
“茅花失败了，因为她的愿望是回到幼稚和无知中，这样她就不会再痛苦了。
“催眠为此重塑她……可惜，她最终的渴望是——毁灭。
“而，您……渴望重生，渴望强大，渴望被爱……您符合它……”
“您可以拒绝。”
春绪的话戛然而止，静静地看着她。
晴朗的天空，突然被乌云密布，窗户没有关，大风从外面刮进来，搅乱了两人的发丝。
“要下雨了。”
三奈香不愿意去思考那些问题，绕开了话题。
但……
天，又晴了。
“请问，是谁定义了晴天和雨天？”
春绪轻轻笑了一声，见对方没有继续回话，又自顾自地说道。
“但，请您想想：百合子为何选择千鹤，因为她足够强大。若您始终是‘需要被保护的学妹’，永远只能仰望她的背影。”
春绪终于动了起来，一步步向三奈香靠近着。
“但是，现在，你有机会拥有这一份强大。有机会去定义，这是晴天还是雨天？”
春绪的话语如针，穿透了三奈香最后的防线。
病房里陷入了沉寂。
阳光偏移一寸，阴影漫过了春绪的半张脸庞。
“所以，您的选择是……”
车内，导航提示，即将到达餐厅。
三奈香的回忆被打断。
百合子从后视镜瞥见了三奈香闭目养神的侧脸，神色平常，阴霾已然散去。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她转动方向盘，驶了预定餐厅的停车场，很快就找到停车位，停稳了车。
下车后，春绪和三奈香先行进了餐厅。
千鹤忽然伸手，轻轻覆上百合子的手，整个人依在她的背上。
“晕车吗？”
百合子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发现并无异常。
“嗯，有点。”千鹤微笑着，“更多的，是有点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在你身边。”千鹤望着明媚的阳光，“也很高兴……我们能在一起。”
百合子耳根微热，轻轻“嗯”了一声，将对方揽入了怀中。
“您，就这样看着好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冲上去，把她们分开？”
餐厅内，三奈香和春绪已经并肩入座。
那是一张临窗的方桌，透过玻璃，恰巧能够看见停车场里的那两位。
在交谈中，两道视线无声交汇，刹那间完成了某种确认。
“您愿渴望拥抱和触摸吗？我亲爱的……”
春绪低语着，将身体柔柔地依靠过来，指尖轻轻划过三奈香的手背。
从餐厅的其他客人的角度望去，这不过是一对举止亲密的游人。
可是，若是稍微角度偏转——
三奈香的手，正悄然扣在春绪的颈侧，拇指抵住她温热的脉搏。
她手上的力道并不重，但也足以让其呼吸变得艰涩，足以使其感到生命受到威胁。
“主……人……”
春绪的喉咙溢出残破的音节，眼中却漾开一丝近乎愉悦的波澜。
窗外，百合子正侧身与千鹤说着什么，似乎即将转头望去。
三奈香松开手指。
春绪顺势瘫软倒在对方肩上，几缕发丝滑落，掩盖住脖颈间淡红的痕迹。
她轻轻咳了几声，气息渐匀，反倒抬起手，抚上三奈香的脸颊。
“对……就是这样……”
她的指尖冰凉，声音中却带着某种灼热的欣慰。
“您开始明白了……如何触摸，如何掌握。”
直到那两人进来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