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在高档社区旁的游乐园沙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个名为"铂金花园"的社区游乐园,与其说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不如说是富豪们展示品味的又一处精致布景。滑梯是不锈钢材质,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泽;秋千架是实木打造,就连沙坑里的沙子,都是从海边专门运来的细白沙,干净得不像话。
周慕远穿着一条蓝色的牛仔短裤和印着卡通火箭的白色T恤,正蹲在沙坑边堆城堡。他七岁的小手还不太灵活,沙子总是从指缝间溜走,但他很有耐心,一次次地重新开始。偶尔有穿着制服的保姆牵着别家孩子经过,都会多看这个独自玩耍的男孩一眼——他长得太好看了些,睫毛长得像洋娃娃,鼻梁已经有了挺拔的轮廓。
就在他专心致志地给沙堡挖护城河时,一阵细微的抽泣声飘进耳朵。周慕远抬起头,看见滑梯后面缩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粉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小花,白色袜子和棕色小皮鞋一尘不染。但此刻她哭得很伤心,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周慕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蹲在她面前,歪着头问:"你怎么哭了呀?"
小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她长得像橱窗里的瓷娃娃,皮肤白得透明,黑色的长发梳成流行的“瀑布”。但此刻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全是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这一问,让那些被她努力压在心底的、像潮湿雨季里霉斑一样悄悄蔓延的困惑和恐惧,又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她不知道怎么跟这个陌生的男孩说,那些事情太大了,太乱了,像一团被猫咪抓乱的毛线球,她小小的脑袋根本理不清。
她的思绪飘忽着,回到了那个变得不一样了的家。
她记得,以前爸爸会在睡前给她读故事书,他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他会用胡子轻轻扎她的脸,逗得她咯咯笑。妈妈有时候会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灯光下妈妈的笑容,好像罩着一层薄薄的雾,看不真切。可那时候,家里是暖洋洋的。
可是后来,爸爸不见了。
大人们都说,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了。但她偷偷听到保姆张姨和别人打电话时叹气,说先生是“跑了”,还说夫人“看得那么紧,怎么还是……”后面的话,她没听清,只觉得“跑了”这个词,像小兔子逃离猎人一样,带着一种慌慌张张的害怕。
爸爸“跑了”之后,妈妈就变了。家里的气氛变得沉甸甸的,像暴雨来临前的闷热午后。妈妈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总是很晚才回家,身上带着一种冷冰冰的、让她不敢靠近的气息。有时候妈妈会突然紧紧抱住她,抱得她骨头都有点疼,一遍遍地问:“月漓,你会永远陪着妈妈的,对不对?你不会像爸爸一样离开妈妈的,对不对?”她只能懵懂地点头,心里却有点害怕妈妈那种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的力气。
还有那些电话。妈妈讲电话的声音常常很尖锐,像玻璃划过硬物。她听到过好几次林氏、打压、不择手段这样的词。她不明白这些词的意思,但能感觉到妈妈很生气,很着急,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竖起了所有毛发的猫。
前几天,她听到妈妈在书房里摔了东西,对着电话几乎是吼叫:“动我可以,敢动我女儿试试!我知道是你们搞的鬼!那个批文休想!”然后是很长一段沉默,接着妈妈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带着一种让她脊背发凉的决心:“等我找到他处理好这些麻烦,我们一家,会“真正”地团聚。”
“真正”地团聚?难道以前的团聚不是真正的吗?爸爸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吗?为什么要“找”他?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问号,这些问号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
最让她害怕的是,她感觉有人在偷偷看着她。有一次放学,张姨来接她,她回头好像看到一个陌生的叔叔站在街角,眼神冷冷的。她告诉张姨,张姨脸色一变,赶紧拉着她快步走开,嘴里念叨着:“造孽哦大人斗来斗去,牵扯孩子算什么?”
张姨的叹息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沉入她小小的心湖。就是从那天起,她感觉周围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了。妈妈给她配了一个总是不苟言笑的司机叔叔,放学不再让张姨来接,而是这个叔叔准时等在校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她不能再去常去的那家甜品店,也不能在回家的路上多做停留,车窗总是关得紧紧的,隔绝了外面喧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