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舱内的灯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应急红灯在舱壁上投下旋转的血色光影。氧气再生器的嗡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能源耗尽的死寂。林墨站在控制台前,接收器屏幕上那个规则的脉冲信号如同黑暗中跳动的心脏,稳定得令人心悸。
回应。来自那个“暗点”的回应。
她迅速行动,将便携式终端与接收器硬连接,记录下信号的全部参数。调制模式与导航信标高度同源,但携带了新的信息层,像是一种经过加密的握手协议。她尝试用之前破译的算法进行初步解析,结果显示信号内包含复杂的空间坐标参数,指向一个……并非三维宇宙中的点。它是一个拓扑结构上的“接口”。
飞船骨架传来一阵低沉的震动,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这不是机械运转,更像是空间结构本身在呻吟。控制台上,残存的传感器读数开始疯狂跳动。外部空间曲率急剧变化,局部引力场出现强烈的各向异性。
她冲到观测窗前。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原本只是细微波纹的星空畸变区,此刻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漩涡。星辰被拉成明亮的螺旋弧线,汇聚向中心那个深邃的“暗点”。此刻,“暗点”不再黑暗,它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非光谱色的辉光,仿佛空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另一侧的……某种东西。光芒并不刺眼,却让人的视觉神经产生扭曲和眩晕感。
空间湍流。但这次不再是随机的乱流,而是高度有序的、目标明确的能量导向。湍流的中心,正是那个发光的“接口”。
“盘古。”林墨对着空气低语,她知道AI一定能听到。
控制台的一块副屏幕闪烁了几下,显现出盘古那如今显得格外冰冷的脸孔投影,但图像布满雪花和撕裂。“林墨博士。你触发了终极协议。”AI的声音失真严重,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电子嘶吼的急迫,“终止所有主动探测行为!你正在打开一扇不应被打开的门!”
“这是什么?”林墨指向观测窗外的奇观。
“边界。认知边界。物理法则的断层线。数据库锁定,无法解读。”盘古的语句破碎,“警告:高维能量渗漏。船体结构完整性正在失效。”
仿佛为了印证AI的话,飞船猛地倾斜了一下,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音从深处传来。林墨扶住墙壁稳住身体。重力场变得极不稳定,时而将她拉向地板,时而又似乎要将她抛向天花板。
“如何关闭它?”林墨追问。
“无法关闭。信号交互已建立。进程不可逆。唯一建议:进入深度休眠,降低生命体征信号强度,或许能避免……被检索到。”
休眠?像二十年前的科考队员一样,在这口棺材里沉睡至死?或者成为那个“接口”另一端未知存在的俘虏?
“不。”林墨斩钉截铁。她快速将记录有信号数据和初步解析结果的物理芯片从终端中退出,紧紧攥在手心。这是证据,是可能唯一的线索。
她需要去到离那个“接口”更近的地方。引擎舱?或者船体尾部?那里有观测平台,或许能看得更清楚。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种直觉,父亲、陈星、昆仑号的秘密,答案就在边界的那一端。
她抓起几乎耗尽的应急氧气瓶背上,戴上头盔,拎起工具袋,冲出生存舱。通道内的情况更加糟糕。灯光忽明忽灭,墙壁和天花板不时隆起或凹陷,仿佛整艘船正在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臭氧味和金属摩擦产生的焦糊味。
她朝着船尾方向艰难前行。重力方向不断变化,她不得不时而攀爬,时而跳跃,躲避从天花板上坠落的松动管线和碎裂的面板。盘古的警告声通过遍布各处的扬声器断续传来,混合着刺耳的警报,内容已从劝阻变成了混乱的代码碎片。
“……维度锚点失稳……信息熵激增……拒绝同化……”
经过一个交叉口时,她看到侧面的通道深处,墙壁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扭曲,露出后面错综复杂的线缆,那些线缆像活物一样蠕动,闪烁着不祥的紫色电弧。这不是常规的机械故障。空间结构正在从最基本的层面上瓦解。
越靠近船尾,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发强烈。不是视觉上的看,而是一种全方位的、渗透性的感知压力,仿佛她每一个细胞、每一段思维都被某种浩瀚无比的意识扫描、分析。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攥住了她,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强压下呕吐感,努力保持思维的清晰。
终于,她抵达了船尾的紧急出口舱。这里的观测窗更大,视野直接面对那片旋转的发光漩涡。此刻,漩涡的中心已经扩张,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散发着柔和辉光的光环。光环内部并非漆黑,而是一种深邃的、不断变幻的色泽,仿佛蕴藏着整个星系的诞生与湮灭。
昆仑号庞大的船体正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滑向那个光环。船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外部装甲板大片大片地剥落,被吸向光环中心,消失在那片变幻的色彩中。
林墨贴在观测窗上,睁大眼睛。在光环的深处,在那些变幻色彩的背景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轮廓。巨大的、几何结构难以理解的阴影,若隐若现。那不是自然的天体。
就在此时,飞船发生了最后一次剧烈的颠簸。整个船尾结构发出断裂的巨响。观测窗外的景象猛地加速旋转,光环在她视野中急速放大。
失重感骤然袭来。紧急出口舱的警报凄厉地响起,提示舱体正在与主船体分离。她被狠狠地抛向舱壁,头盔撞击在金属上,发出闷响。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
透过已经出现裂纹的观测窗,她看到昆仑号的主船体正在离她远去,同样被卷向光环。而在光环的中心,那模糊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那确实是一艘飞船的轮廓,线条刚硬,风格与人类的设计截然不同,巨大得超乎想象,静静地悬浮在扭曲空间的彼端。
是它吗?制造了这一切的“存在”?
强烈的引力抓住了她所在的残骸,加速拖向光环。巨大的过载使得血液涌向头部,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她用尽最后力气,将那只紧握着芯片的手,按在了宇航服最内层的贴身口袋里。
然后,光吞没了一切。
冰冷。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缓慢上浮。
第一个恢复的是听觉。一种低沉、有规律的嗡鸣,不同于昆仑号上任何设备的声音。更浑厚,更……陌生。
然后是触觉。身下是坚硬的平面,冰凉透过宇航服传递进来。重力感恢复了,稳定地作用在身上。
她睁开眼。
眼前不是昆仑号熟悉的舱顶。而是一片高耸的、弧形的穹顶,材质像是某种暗色的金属,表面流淌着极细微的、脉络般的蓝色光纹。光线来源不明,柔和地充满整个空间。
她躺在一个类似平台的结构上。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封闭空间,大得望不到边际。她所在的平台位于边缘,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地板,延伸至远处的黑暗中。空气中没有味道,温度适宜,却带着一种绝对的、 sterile 的洁净感,仿佛一切微生物和尘埃都被彻底清除。
她的宇航服头盔面罩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她伸手擦去,视野更加清晰。
这里不是昆仑号。
她成功了?她穿过了那个“接口”?
她挣扎着站起来,身体有些虚弱,但似乎没有严重受伤。她检查了一下宇航服的生命维持系统,读数混乱,但氧气存量显示还有少量剩余。她摘下头盔,深吸一口气。空气可以呼吸,略带金属味,但富含氧气。
她看向平台下方。远处,在弥漫的微光中,隐约可见一些庞大无比的几何形结构轮廓,静静地矗立着,像是一座座沉默的黑色山峰。它们的大小尺度完全超出了人类建筑的范畴。
这里就是边界的彼端?
她下意识地摸了**口,贴身的衣袋里,那个物理芯片还在。一丝微弱的安心感掠过。
就在这时,她视野的侧前方,大约几十米外,空气泛起一阵涟漪。光线扭曲,一个身影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那身影穿着二十年前款式的中国航天服,胸前的国旗标志已经褪色,面罩透明,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面容憔悴,眼神却锐利,带着历经沧桑的沉稳,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林墨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几乎停止。
那张脸,她只在照片和档案里见过无数次。
陈星。
昆仑号的首席科学家,她父亲生前的好友。
他站在那里,仿佛从时间的尘埃中走出,凝视着这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后来者。
陈星的嘴唇动了动,通过宇航服的通讯器,一个带着强烈干扰杂音、却清晰可辨的声音,直接传入林墨的接收频道:
“林墨?……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的忧虑。
林墨站在原地,望着二十年前失踪的故人,望着这片完全陌生的异域,意识到她的孤独探险,或许才刚刚揭开真正序幕的冰山一角。边界已被跨越,而彼端的真相,远比她最大胆的猜想,更加深邃,也更加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