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
刺眼的阳光像审讯灯一样打在脸上，强行要把意识从深渊里拽出来
茗心并没有立刻睁眼
在半梦半醒的泥沼里，他的意识开始在那条名为“真实”与“虚幻”的界线上反复横跳，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段晦涩却又无比贴切的文字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到底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
我现在……是在哪一层？
是那个名为“张茗心”的男人，做了一个变成美少女、荒诞离奇的梦？
还是说……那个“被前女友抛弃、活得像条狗一样的男人”，其实才是这个少女做的一场漫长而沉重的悲剧？
“应该是前者吧”
他在心里喃喃自语
“毕竟大变活人这种事，怎么看都像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的吧”
带着一丝侥幸和期待，他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举起手，想要挡住那恼人的阳光
视线聚焦
挡在眼前的，不是那只熟悉的、骨节粗大、指腹带着茧子的手
而是一只纤细、白嫩、在晨光下近乎透明的手
“……”
茗心僵住了
视线下移
没有晨勃
只有陌生的、起伏的曲线，以及昨晚因为放纵而并未着寸缕的雪白肌肤
庄周醒了
但他没有变回庄周
他被困在了蝴蝶的身体里
那不是梦，她没变回去
“……”
茗心面无表情地放下手
手机突然亮了
微信上躺着两条未读消息
发送时间是早上八点（现在已经十点了）
母上大人： “心心，你起床了没？你是什么时候退租啊，现在退租了没？”
母上大人： “你那些大件的冬装和书，要是带不走就寄回来，或者我和你爸开车过去帮你拉一趟？反正也不远，省得你一个人搬上搬下的，”
对哦，周三的时候跟他们说了离职的这件事情
“嗯？不对”
茗心反复查看这两条消息，心里咯噔一下
爸妈要来？
绝对不行！
他赶紧打字回复
茗心： “你们过来太麻烦了，我收拾好一会儿叫货拉拉他们来拉走”
发完这条，他把手机扔在一边，爬起来穿衣服
走到客厅，看着满地的狼藉
昨天虽然简单收拾了一下，但还有一些大的和重的东西没装，他的台式机主机、几大包书和冬天的厚衣服
这些东西，必须今天弄走
因为明天一早，房东就要来收房，这也是昨天签字的时候交代清楚的了
把暂时不穿的厚衣服丢进去放好
茗心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试图把它搬起来
“起！”
他用力一
箱子纹丝不动
反倒是他自己，因为用力过猛导致重心不稳，脚下一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脸憋得通红，胳膊酸得像是断了一样
“……”
茗心看着自己那双纤细的手臂，陷入了沉思
以前他单手就能拎着这箱子下五楼不带喘气的
现在？
别说搬家了
“这弱鸡的臂力……以后要是买桶装水，是不是还得跪下来求它自己爬上楼？”
既然搬不动，那就只能摇人
茗心坐在箱子堆里，掏出手机，打开货拉拉的小程序
虽然有点贵，但只要能把这些东西弄走，花点钱也认了
输入地址：A城 -> 老家
选择车型：小面包
备注：需要师傅帮忙搬运（加钱）
一切顺利
直到他点击“确认下单”的那一刻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弹窗
【安全提示：根据相关法规及平台规定，订单需进行发货人实名认证及人脸核验】
茗心愣住了
人脸……核验？
他下意识地点击“开始认证”
摄像头开启
屏幕里出现了一张清秀绝伦、未施粉黛的少女脸庞
而APP后台绑定的身份证信息，是：张茗心，男，汉族
系统开始扫描
“请眨眼”
茗心机械地眨眼
“请张嘴”
茗心张嘴
两秒钟后
红色感叹号弹出：
【认证失败，检测到人脸信息与身份信息不符，请确认为本人操作】
茗心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他不信邪，又换了两个物流app和搬家app
结果无一例外
在这个大数据和实名制高度发达的时代，“人证合一”是所有正规服务的门槛
而现在的他，好像是一个没有身份的黑户
找那种路边的黑车，或者贴小广告的私人搬家？
能找吗？
茗心颓然地放下手机
他看着那一堆封好的箱子，像是在看一群沉默的狱卒
他被现代科技和生理性别，死死地锁在了这个即将不属于他的房间里
下午两点
茗心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英雄联盟》的界面
他不知道该干嘛
身份验证不了，爸妈又不敢叫，所以为了逃避那种即将被扫地出门的焦虑，他只能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游戏里了
刚上线没两分钟，右下角的聊天框亮了
是陆哲
【西西里的岛】： “在？”
【西西里的岛】： “看到你上线了，正好，问你个事”
茗心心里一紧
【板烧鸡腿堡】： “咋了？”
【西西里的岛】： “票买了吗？到底是哪天过来？周一还是周二？”
【西西里的岛】： “HR那边刚才在微信上问我，你什么时候能面试，我怎么回？你给个准信，我好让他们安排会议室”
茗心的手停在键盘上
面试
就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
他深吸一口气，先拖着吧
【板烧鸡腿堡】： “周二吧，周一有点赶，我还要收拾点东西”
但他没想到，陆哲接下来的回复把刚落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西西里的岛】： “行，那我跟HR约周二上午10点？”
紧接着，陆哲的消息像连珠炮一样弹出来，每一条都充满了“好兄弟的贴心”，却让茗心看得冷汗直流
【西西里的岛】： “那你周一过来正好，避开早高峰，下午或者晚上到都行”
【西西里的岛】： “行李直接拉到出租屋，地址还记得吧？万科公寓916，密码是我手机号码后六位，你自己开门进”
【西西里的岛】： “晚上咱俩还能在双排两把，好久没试过坐在一起双排了，然后周二咱俩一起去公司，我上班，你面试，完美”
茗心看着屏幕上那个“完美”，只觉得呼吸困难
他甚至连“晚上打游戏”、“早上一起上班”这种细节都想到了
在陆哲的剧本里，这是一场兄弟重逢、并肩作战的热血开篇
明明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可是现在却开心不起来
茗心看着那行字，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力地垂下
他没法说“不”
也没法说“好”
【板烧鸡腿堡】： “知道了……我看看票”
关掉对话框，他再也没心情打游戏了
陆哲已经把架子搭好了，还在下面生好了火，就等着他这只鸭子自己跳上去烤
而他现在，连那张去B城的车票都买不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发出惨白的光
手机的震动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弹出老妈的微信消息
母上大人： “心心，货拉拉到了没？行李都拉走了吧？你填的是谁的电话号码啊？要是填的你爸的，我好让他留意接听，别到时候错过了”
寄个屁
他现在连实名认证都搞定不了
所以现在回复“已经寄走了”很容易穿帮，他只能用那双纤细的手指敲字，试图把这事儿赖过去
茗心： “还没呢……下午有点事，我明天再叫吧”
然后
那边发来了一条长达50秒的长方形语音……
长按
转文字
“噢，那正好！刚好你爸现在正好就在你那个区盯着工人装广告牌呢，离你那儿也就几公里！”
茗心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几公里？
“待会你爸过来接你，你们一起把东西搬上车，然后回家舒舒服服的睡一觉，明天早上妈带你去喝早茶，吃你爱吃的虾饺”
不行！
现在绝对不能过来！
还没等茗心想到怎么拒绝，又弹来了一条信息
“你也别嫌妈啰嗦，自从过年到现在，妈都好久没见你了”
茗心拿着手机，整个人僵在沙发上
那句“好久没见”
突然让他鼻头一酸
茗心他不知道，当时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分了”，让他们担心了很久很久
现在有机会了
他们可以接儿子回家
是的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