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莉娅,深渊裂隙第十三任魔王,统治九界三千年。至于身高一米二——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基因问题,和我的实力毫无关系。
此刻,我正蜷在黑曜石城堡的操控室里,小手(刚才不小心打成了爪子,习惯真可怕)在全息面板上飞速滑动。面前摊着那本被我翻烂的《人类勇者战术全解》,书页边缘都磨得起毛,上面每一条战术分析旁,都被我用红笔重重画了圈。
“莉娅大人!”暗影侍从的声音从通讯器里钻出来,带着压不住的颤音,“人类勇者部队突破第三防线了,距离决战场地……只剩半个沙漏时!”
我头都没抬,指尖在面板上敲得噼啪响:“熔岩守卫队,死守峡谷隘口。冰霜法师团,把决战场地给我冻成镜子。还有——”我顿了一下,嘴角勾起,“启动‘深渊裁决者·MAX型’,挪到广场中央去。”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侍从恭敬又兴奋的吸气声:“您是说……那台传说中用星核合金打造、搭载三重湮灭护盾、能硬抗九阶禁咒的终极机甲?”
“不然呢?”我合上全息书页,黑袍下摆扫过地面——恰到好处地遮住了我那双特制的、带点小机关的靴子。走到落地窗前,我看着下方缓缓升起的庞然巨物,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人类的套路,三千年了都没换过。《全解》第372页写得明明白白:所有魔王败北,都始于防御漏洞。盔甲缝隙、结界失灵、顾头不顾腚……都是蠢货才犯的错。”
我的“深渊裁决者”不同。它是我耗时百年打造的杰作,高五丈,通体流转着暗哑的紫芒,肩甲骨刺狰狞,背部的能量翼展开足有三米。胸口那颗幽蓝的星核核心,是我力量的延伸。最关键的是——它的防御无懈可击。物理、魔法、能量三层护盾全满,弱点覆盖率为零。驾驶舱更是为我量身定制,紧凑,安全,连我这小短腿的活动半径都算得清清楚楚。
“能量填充完毕,防御系统在线,护盾强度:∞。”机甲的合成音冰冷而平稳。
我满意地点头,按下传送钮。光影流转间,我已置身驾驶舱。空间不大,却将我妥帖包裹。全息面板如水幕亮起,我戴上头盔,握住感应手柄。
“连接完成。”我轻声说。
机甲背部喷出暗紫流火,稳稳悬空,朝着决战场地——那片铺满黑曜石、被防御符文与能量网层层包裹的广场——轰鸣而去。
落地时,地面为之震颤。
烟尘未散,我已从全息视野中锁定了地平线尽头逼近的身影。为首的那个尤其醒目:高,瘦,银甲白得晃眼,握着一柄散发微光的长剑,走路的姿势僵硬得像根旗杆。
“艾拉,二十岁,人类圣骑士,光明亲和。”面板上跳出她的资料。
果然,和《全解》里刻画的年轻勇者一样,冲动,直接,喜欢正面强攻。正好撞在我的绝对防御上。
机甲右臂抬起,肩部能量炮开始低鸣蓄能。“人类勇者,”我的声音经扩音器放大,回荡在广场上空,“在此止步。‘深渊裁决者’面前,你们的攻击毫无意义。”
队伍停下。艾拉抬起头,淡蓝色的眼睛透过面罩,直直看向机甲。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魔王莉娅,”她的声音被风送来,清晰而冷冽,“你的统治该结束了。”
“大话谁都会说。”我嗤笑,三重护盾瞬间展开,暗紫屏障如花瓣闭合,将机甲裹得严严实实,“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艾拉没再废话。她动了。
身影化作一道白色闪电,在冰面上急速滑行,剑尖拉出耀眼光弧,精准地刺向机甲胸口的核心——果然,标准的核心攻击起手式!
“早就等着呢!”我指尖轻点,星核核心光芒大盛,护盾强度飙至顶峰,“湮灭护盾,全开!”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护盾的刹那——
她脚下的冰面,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不祥的“咔嚓”声。
大概是冰霜法师团太过卖力,冻得太厚太硬,反而在承受剧烈冲击时……裂开了一道缝。
艾拉的身体瞬间失衡,像个被笨拙抛出的包裹,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勇者英勇形象的姿态,朝着我的护盾……直挺挺地撞了过来。
“???”
我愣住了,操控手柄的动作僵在半空。这算什么?《全解》里没这招啊!
机甲的防御系统还在疯狂计算剑击轨迹和能量对冲模型,对这种纯粹的、毫无技术含量的“肉弹撞击”显然准备不足。
“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艾拉整个人贴在了暗紫屏障上,银甲与金属外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冲击力传来……感觉上,大概相当于被一只迷路的深渊小蝙蝠撞了一下。
可紧接着,驾驶舱内,凄厉的警报炸响了!
【警告!星核核心能量流紊乱!三重护盾同步过载崩溃!物理防御失效!魔法防御失效!机体完整性……100%…30%…1%…0%!】
【深渊裁决者·MAX型,机能停止。】
“什么?!”
我眼睁睁看着全息面板上所有的数据条瞬间归零,大脑一片空白。“就……就撞了一下?!”
紫光熄灭,庞然的机甲像被抽掉骨架,轰然倾塌,砸起漫天尘埃。舱门弹开,我顺着倾斜的座椅滑出去,一屁股摔在冰冷的黑曜石地上。
膝盖磕得生疼。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看向前方。
艾拉正从护盾残骸上撑起身,头盔歪在一旁,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她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报废的机甲。
“我……没攻击,”她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无措,“只是滑了一下,撞上了。”
“没攻击?!”我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小拳头攥得死紧,眼眶发热,但魔王的面子让我硬生生把水汽憋了回去,“那我的机甲怎么会……这可是我一百年的心血!能抗禁咒的!”
暗影侍从连滚爬爬地冲过来,慌慌张张把我扶起:“大人!您没事吧?机甲……核心彻底湮灭了,能量反应……归零。”
我扒着侍从的胳膊,瞪着那堆昂贵的废墟,心里翻江倒海:委屈,愤怒,还有铺天盖地的困惑。我熟读兵书,算尽一切,防御叠满,机甲酷炫……怎么就,败给了……一次打滑?!
艾拉的队友们围了上来,看着这场面,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弓箭手的箭还搭在弦上,忘了拉:“队、队长?这就……结束了?”
艾拉站起身,拍去盔甲上的冰屑,走到我面前。
她实在太高了,我必须使劲仰头才能看到她的脸。阳光落在她银白的肩甲上,反射的光刺得我眯了眯眼。
她低头看了我几秒,忽然伸手,从腰间的暗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一颗包裹着亮晶晶糖纸的玩意儿,递到我鼻子底下。
“给。”她说,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点之前的冰冷,“赔罪。”
我往后一缩,梗着脖子:“谁要你的东西!魔王不稀罕这个!”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那颗糖上瞟……包装纸闪着诱人的光泽。
“我不是故意的。”她解释,眼底飞快划过一丝类似无奈的情绪,“没想到你的机甲……这么……”
“我的机甲没问题!”我立刻炸毛,“是你!用了《战术全解》里没有记载的……的……歪门邪道!”
“这不是招式。”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弯下腰,把糖果放在我脚边的地上,“是意外。”
我看着地上那颗小小的糖果,又看看旁边巨大的、冒着青烟的机甲残骸。
一个荒谬的词,突然蹦进我的脑海——那是偶尔从俘虏的人类学者嘴里听来的,他们称之为……“玄学”。
难道……这就是玄学?那种无法预测、不讲道理、超越所有逻辑和战术的东西?
我,莉娅,统治九界三千年,熟读人类兵法,坐拥终极机甲……被一颗打滑的“勇者炮弹”和见鬼的“玄学”给秒了?!
我蹲下身,捡起糖果,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喉咙里的哽咽。我死死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看见发红的眼眶,小手攥着糖纸,攥得指节发白。
够了。
再多待一秒,魔王的尊严就要碎在地上了。
我猛地转身,甚至没再看艾拉一眼,迈开小短腿就朝城堡方向跑去——说是跑,更像是慌不择路的逃窜。魔王袍的下摆绊到了脚,我踉跄了一下,暗影侍从慌忙伸手来扶。
“别碰我!”
我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继续往前跑,黑色的袍角在身后翻飞,像只受伤的幼鸦。
风吹过耳畔,带来身后隐约的议论声:
“魔王……逃走了?”
“……像个孩子呢。”
“队长,要追吗?”
“不必了。”
艾拉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却像细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跑得更快了。增高靴的鞋跟敲击在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慌乱又急促的脆响。视线开始模糊,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别的什么。
决战场地到城堡的那段路,从未如此漫长。
当我终于冲进城堡厚重的侧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时,才敢大口喘气。
走廊里昏暗的火把跳动着,映着我狼狈的影子。嘴里还残留着甜味,和满嘴的铁锈味混在一起。
“莉娅大人……”暗影侍从追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跪在一旁。
“闭嘴。”我把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都出去。”
脚步声迟疑地远去。
偌大的走廊只剩下我一个人,和墙上那些先祖魔王的肖像——他们高大威严,用画框里的眼睛俯视着缩成一团的我。
第十三任魔王。
统治九界三千年。
刚才,却像条丧家犬一样,当着宿敌的面,逃跑了。
我慢慢摊开手掌。那张被揉皱的糖纸,在手心里缓缓舒展,反射着微弱的光。
……真难看。
但比起留在那里,继续面对那个荒谬的结局、那双平静的蓝眼睛、还有那堆曾经代表着我百年心血的废铁——
逃跑,似乎也不是最坏的选择。
至少,没有让谁看见我哭出来。
我扶着墙壁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糖纸被重新攥紧,塞进最贴身的口袋。
走廊尽头,月光从高窗倾泻而下,在黑暗的地面划出一道苍白的界限。
我迈步,踏进那片光里。
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