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层之上

作者:瞎眼猫 更新时间:2025/12/1 22:00:32 字数:4444

第二章 云层之上

轨道站的凌晨永远是静止的。

主环外的维修臂像巨型昆虫缓缓移动,

处理从地表送来的断裂数据和残骸信息。

叛乱开始时,轨道站第一号参谋部的灯光,从叛乱开始那一刻起就再没有熄灭过。

那是一处巨大的环状办公区,

满墙都是已经被地表战火烧出的灰色斑点的显示面板。

数据线像无尽延伸的血管,

铺在地面、缠上桌脚、插入高耸的中央数据柱。

技术员在地上来回跨步,

靴子不断踢到散乱的接口模块,让它们叮当作响。

空气里混着金属的味道、电离尘埃、

还有连续工作三十小时的人类的疲惫汗味。

地面最大的通讯中心首先遭袭,

数座能源节点被点燃成高耸的火柱。

无人机群被击落,

安全军调度链路被切断。

地表在燃烧。

而轨道站,作战地图在空中同时投影出上百层,

每一层都是一个独立的维度:

叛乱蔓延速度、无人机战损率、地面气压分布、能量点燃烧情况、

舆情监控、下层民情样本、对象行为模型对照……

粗暴、繁杂、但冷酷高效。

参谋长压着沙哑的嗓子吼:

“所有数据接入决策主链!

——现在!”

几十名军政官立刻将手中的文书、终端、影像条带塞入接口。

成百上千条数据流在中央立柱里高速编织、重排、对比,

最后汇聚到最顶端的红色面板中。

副脑报告:

【地表安全军抵抗失败率:41%。】

【叛军扩散速度:超出常规预期 170%。】

【叛乱风险系数:跃升至四级。】

【地面安全网崩溃率上涨为 46%。】

【请求:是否开启跨区增援?】

鉴证官只冷静地回答:

“否。”

副脑没有质疑,只记录:

【指令已存档。】

两大直属区的空天军随即收到命令:

“保持边境防御,不得跨区调动。”

“受袭地区降低镇压等级”

地表的怒火像是被天空按下了“隔离”。

那一刻,几十个参谋官同时低头输入:

【记录:拒绝跨区增援。】

【理由:安全网稳定性不足。】

【反应预估:地表叛乱将受限。】

暴乱持续到傍晚,

一束刺目的白光从太空电梯中段迸出,

照亮了整片地表。

所有探测柱瞬间过载,

观测设备被闪得停摆数秒。

那是核爆。

空间站主环震动。

一些投影设备从天花板脱落,

砸在堆满文件的地面上。

参谋部没有尖叫,

只有快速奔走的脚步声。

参谋部主频上播报:

【爆心高度:太空电梯中段。】

【爆炸等级:大气层旧式核武。】

【损伤评估:】

【碎片坠落形成陨落带。】

轨道站震动了六秒。

主环有设备脱轨撞击,

电力短暂掉落至 63%。

参谋部自动推演:

【第一号电梯中段爆炸。】

【断裂力道推测:主环 1/5 部分可能受损。】

事实正是如此。

断裂的纳米缆线如甩动的金属巨蛇,

在太空的黑暗中抽裂空间站结构。

下坠的货运列车与缆线碎片形成了

“陨落带”——

一条从天而降的死亡旋涡。

但轨道站没有叫喊、没有惊慌。

只有更多的红色警示灯。

参谋长掐着眉心,

声音嘶哑却平稳:

“调取缆线力学模型……

把损伤预测送到轨检署……快!”

文件从一张桌子滑到另一张,

再被另一只手抓住、盖章、塞进系统。

所有人都在工作。

没有人有时间恐惧。

这就是云上人的军政系统。

庞大、冷静、不允许停顿。

地面失序加剧。

大量地表安全军因为核爆的冲击与恐惧,

开始消极抵抗、停滞命令、甚至放跑叛军。

面对这一切,轨道站的主控层依旧平静。

参谋长问:

【是否认为两区的不增援会造成额外风险?】

鉴证官回答:

“不会。”

参谋长问:

【是否按预案 B 启动“谈判程序”以诱导目标?】

鉴证官回答:

“开始。”

于是——

中央调度室被炸开后的几个小时,

轨道站向地面叛军发出了谈判信号。

叛军首领开始回应。

短促、无序、夹杂着噪声,他的ip和定位不间断的出现在地面区域的各个位置。

参谋官们在狭窄的桌间沟通:

“锁定他。”

“锁定他。”

“展开三角测距节点。”

“把旧式地下通信也纳入监听。”

“反转编码格式。”

于是地面所有监听节点、封闭的旧世界基站、

剩余可工作的无人机中继都开始转向。

中央处理器在 0.0007 秒后捕捉到异常并播报:

【检测到云上人高级脑接口信号模式。】

【反叛核心,非地表来源。】

这一结果让主控层短暂安静。

叛军最深层的核心,

竟然来自云上人自身。

当轨道站对外宣布“愿意与叛军对话”时,

参谋部没有人抬头。

没有人需要听结果——

他们只需要坐标。

真正的指令是:

【追踪叛军大首领的位置。】

三分钟后——

叛军大首领的信号被锁定在一处深度近百米的旧地下工事。

参谋部没有讨论,只有被拉开的流程。

副脑询问:

【是否授权斩首?】

鉴证官的声音冷静得没有温度:

“执行。”

叛军大首领的信号被锁定在地表一处深度近百米的旧地下工事。

参谋部没有讨论,只有流程被迅速拉开。

轨道级钻地弹最先落下。

三根钨合金长矛从轨道端射入大气层,

贯穿地表,将整座工事打出一道竖直破口。

闷响向四周扩散,地面塌陷数米。

破口还未冷却,

六足无人钻地器已经从外围投放,

像金属昆虫般爬入塌陷区,

在黑暗中锁定目标的微弱生命信号。

随后,附近潜伏的侦察小队推进。

他们戴着密闭防护面罩,

在碎梁与钢筋间刨出那具瘦削的身体——

皮肤苍白、长发凌乱,

带着不该出现在地面的云上人轮廓。

“成活,重伤。”

队长汇报。

他被装入固定舱,升入空天。

整个行动耗时不到二十分钟。

参谋部给出的唯一记录是:

【斩首成功。准备审判。】

地面叛军在失去了“影像中的灵魂”后,

瞬间开始溃散。

参谋长直接抬头看向鉴证官:

【斩首成功。】

【大规模叛乱结构性崩溃 63%。】

【是否进入全面清扫阶段?】

鉴证官抬眼看着地球表层那一片混乱的光点。

“全面压制。”

他顿了顿:

“无差别。”

指令立即传达。

高空微波网格压下,

从轨道发射的动能炸弹如霰弹覆盖城市废区。

地面无人坦克和机械群开始推进清扫巷道,空天军封锁地平线。

摧毁所有仍在活动的信号、庇护所、聚集点。

同时——

第一号电梯所在城市的地方政府

对云上人的地表代理“不稳定派”

也在同一夜被“清理”。

这不是误杀。

这不是混乱。

这是纵深执行。

轨道站的记录是这样写的:

【清洗目标:叛军。】

【行动完成度:持续上升中。】

与此同时,

参谋部另一侧的文件堆积如山:

“政治局副席 X——清理”

“能源委员会 Y——失职”

“地面政企联盟 Z——疑似同情叛军”

核爆区城市进入全面清洗,

包括叛军、地面反对派、

以及长期让鉴证官不满的政治异见者。

所有都按流程写进文件再执行。

没有激情,没有仇恨,这才最恐怖。

后来,侦察机器人从废墟里送上来一段记录。

出现在“被俘云上人列表”中的一个编号——

A18。

副脑提示鉴证官:

【该个体生命体征消失。】

他签字确认。

只有签字,没有询问。

副脑记录:

【情绪波动:未检测到。】

但事实上——

A18 的“死亡”

是他自己整个计划里唯一没有被写进预案的变量。

其他所有皆在掌控中。

叛乱开始?

预计。

核爆?

在可接受代价内。

两区的不增援?

按计划。

谈判?

用于定位。

大首领?

必须除掉。

全面清洗?

必然。

唯独——

A18 的被卷入、被捕、被杀、被掩埋,

不是计划。

对于鉴证官来说,

这是唯一的裂缝。

却被他以最强的理性缝合。

因为计划的目的只有一个:

——重建压迫体系的绝对秩序。

——让地面与天空永远不能再交谈。

——让第二、第三电梯的犹豫消失。

当 A18 的编号出现在

“地面被俘云上人员列表”中时,

参谋部并没有停下工作。

而 A18 的名字,

连同她的记录、她的档案、她的调度台密码,

都作为“坠落事故的损失”

被归档在冷白色的文件夹里。

有人只是顺手把那张纸递到鉴证官面前。

鉴证官将 A18 那一页抽出,

冷静得像是在挑选一份损坏的机械零件。。

参谋部继续运转:

数据归档

责任划分

舆情封锁

清洗统计

叛乱终结报告...

鉴证官在参谋部中

听着清洗行动的推进状态,

眼底没有任何光。

只有一句无人听见的、

没有被记录的,

不能被记录的低语:

“……不是这一次。”

——灰烬中的叛徒

审判室巨大而空旷。

白到没有阴影。

光从四面八方照下,像是生怕留下一块可以藏身的角落。

中央的立柱上,叛军首领被束缚着——

一个面容削瘦、皮肤病态苍白、长发粘结成束的云上人。

他很瘦,制服被撕成破布,袖口凝着血迹与灰土。

即便如此,那张脸仍依稀保留着云上人独有的轮廓:

高而削的颧骨、淡色的瞳孔,只是失去了那种冷白的洁净。

像一具被丢回地表风沙里的云上人遗骸。

他的手腕与脚踝被厚重的聚合物镣铐紧紧锁住。

链节拖在地上,低哑的摩擦声在空旷室内回荡。

镣铐被固定在光滑的墙面上,迫使他直立、暴露、无处可逃。

脚踝深陷金属轨道,他的呼吸是这房间里唯一的“生命声”,

与墙角警戒装置的脉冲声混合在一起。

审判席上,一排审判员端坐着,

他们的制服整齐得像一堵白墙。

在这堵墙前,鉴证官站得笔直,

领口的扣子扣到最上,制服利落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的手没有戴手套,苍白、稳固,

像是连情绪都被训练抹除的仪器。

主持官宣布:“审讯开始。”

叛军首领抬起头。

他的眼神平静,不挑衅、不畏惧,甚至不愤怒——

只是安静地看向鉴证官。

他的声音回荡在审判室的穹顶下,

低沉、干净,没有颤抖。

鉴证官:

“你知道你的结局。”

叛军首领:

“我知道。

死亡从来不是惩罚,只是归位。”

审判席微微骚动,有人不安地换了个坐姿。

鉴证官:

“那你是否愿意承认——

你的反叛毫无意义?”

叛军首领嘴角微微扬起。

不是讽刺,也不是蔑视。

更像是一种 悲悯。

叛军首领:

“意义?

当你们开始害怕提问的时候,

我就已经赢了。”

审判席上窃语乱成一团。

最年轻的审判员下意识想起身反驳,

旁边年长的伸手按住了他。

有人咳嗽,有人皱眉,

但没人敢真的把反对说出口。

鉴证官:

“你曾经和我一起。

和我们一样。”

叛军首领抬眼看他。

那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像是穿越了许多年与废墟。

叛军首领:

“我知道。

所以我也知道你现在有多害怕。”

那句话像一把细刀轻轻划过空气。

几名士兵立刻举枪,

主持官皱眉示意制止。

鉴证官抬手——安静、冷静,让所有人放下武器。

鉴证官:

“你的思想污染了下层。

你让他们怀疑秩序。”

叛军首领勾起嘴角,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

叛军首领:

“秩序?

你我都知道,那是一座用恐惧支撑的塔。

他们的信仰不是理性,

而是害怕失去理性后的混乱。

这就是你们的胜利——

一群不敢思考的人,跪在一台机器面前。”

审判员激动地敲击桌面,试图打断。

鉴证官抬手阻止,他的目光仍没有离开那人。

短暂的寂静降临。

记录系统全部启动,

每一句话都被实时写入档案。

叛军首领的声音在这种安静里格外清晰:

叛军首领:

“有一天,他们会像对我一样,对你。

只要你开始怀疑——

他们就会烧掉你的名字。”

鉴证官的脸色没有变化。

鉴证官:

“我没有名字。

我只有职责。”

叛军首领轻轻点头。

叛军首领:

“那你早就死了。”

沉默。

一段厚重的沉默。

鉴证官向主持官轻轻点头。

主持官立刻大声宣布:

“执行准备。程序进入判决阶段!”

审判席全体起立。

有人眼中闪着狂热,有人表情僵硬,有人明显松了口气。

叛军首领闭上眼,呼吸缓慢而平稳。

像是一个终于从漫长痛苦中被允许离开的旅人。

他轻声说道:

“归位吧。”

主持官开始宣读罪名,

声音冷静得像机器算法:

“以煽动叛乱、破坏太空电梯、导致三千二百万死亡之罪,判处极刑。”

他话音刚落,立即转向鉴证官:

“行刑程序。”

鉴证官走到终端前,取起那枚简洁无纹的签署笔。

笔尖落下,金属文书上划出一道轻响。

电子印章亮起红光。

命令确认。

行刑开始。

他没有再看那个人一眼。

转身离开审判室,步伐稳得像训练过的精准节拍。

在他身后,主持官宣布:

“立即执行!”

人群的情绪瞬间翻腾。

有人激动拍桌,有人低声咆哮,

有人脸上露出一种久违的满足。

守卫拖着叛军首领离开,

他的脚镣一路敲击金属地面。

声音清脆、沉重,每一声都像是铁钟敲在秩序的躯壳上。

那回音在整个审判厅里久久不散。

数小时后,

叛军首领被推进聚变反应堆的冷却进料舱。

没有仪式。

没有画面。

没有名字。

金属门关闭的那一瞬间,

一切声音都被吞没在白光与轰鸣之中。

世界恢复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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