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苍穹之下
微波压制落下的那一刻,
不是天在变热,
而是所有金属同时开始发烫。
车队的电子刹车、动力管线、通讯模块
在一秒之内全部死机,
车灯像被刺穿的眼球一样乱闪,
紧接着齐刷刷熄灭。
C号是第一个从车里跳出来的。
他没问原因,
更没回头管那些跟他一起混在叛军里的半生不熟的人。
他只回头喊了一句:
“跟我跑!”
就这三个字,
连方向都没给。
他们往建筑密集处冲。
跟着他跑的只有四个人——
几个跟他一样从来不用任何终端、
连黑市步话机都嫌碍事的老兵。
他的几个亲信什么也没问,
就跟着他往外狂奔。
身后还有人问:
“跑哪儿!?不是要——”
“你再废话我把你当靶子扔后头!”
C号骂得干脆,
声音压得极低,
像野狗在黑暗里撕下一块肉时发出的声音。
微波压制让所有金属像烫手的炭。
车辆外壳开始冒烟,
那些不懂原理的手下还想再逃跑路上顺手捞点东西。
C号连看都不看:
“都别碰!碰一下你全家今晚都得来收灰!”
他喘着粗气,
带着几个人在废墟之间一路狂奔十几公里。
鞋底被废土的化学尘咬得直冒酸味,
喉咙像被沙子磨开。
身后是随时可能降下来的空天军补射。
他不回头。
这种时候回头,
和把脑袋送上去没区别。
他跑得飞快,
金属发烫的第一秒,
叛军里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只有少数几个。
埋伏在附近的叛军见状有人在骂:
“C号你跑个——”
话没说完,
附近的灯齐亮、再齐灭,
像被什么东西从天上捏了一把。
金属框架发出低沉的吱声,
装具在几十米外的热流里开始变形。
空气被烤得发白。
再晚两秒,
他们全得贴在地上慢慢焦黄。
C号跑得很稳,
像是习惯了在死人堆里挑生路。
他没回头,甚至没喘乱。
后面乱成一团:
有的叛军以为是埋伏,
有的还在试图重启已经被烧毁的设备。
没有人能再追上他。
他们跑出十多公里。
连续、沉默、不问原因。
只有空气在爆裂,
只有天空里那种让骨头发麻的震声越来越近——
只有空天军的大范围微波压制
才会让天空像洞开一样震动。
他们停下时,
C号胸膛上下起伏,但一句废话都没说。
远处传来第一波轰炸的金属啸音。
声音像割开空气的锯齿,
从地平线推过来。
那是他听过一辈子的声音。
能活到现在的人,
对这种声音都有条件反射。
⸻
空天军到达战区那一刻,他已经不是叛军了
逃跑的路上,到处是逃散的地表兵、
临时武装起来的工人、
混杂的民兵和正在撤离的镇暴队列。
所有人衣服一样脏,
同样满身灰,
喊的命令也一样乱。
在这样的混乱里,
没有人会数人头。
C号捡了个被炸掉半个肩甲的头盔戴上,
把编号刻意压住,
直接插进一个往市政走廊撤离的大队里。
没有人怀疑。
比起抓一个多出来的人,
他们更怕下一个爆点落在队伍中间。
第二波轰炸落下时,
所有人一起趴地,
灰土扑面而来。
他跟着一起趴,
被掩埋得和别人一样。
就这样,他混在地面镇暴队里
“无数个灰色人影中的一个”。
而叛军的死亡率后来被统计为——
百分之九十九点三。
轰炸后的第三十七个小时,
清扫队开始逐区推进。
这次不是混乱的交火,
而是系统级的清算。
靠近工业区的街巷里,
地表军的机动装甲车一辆辆开过,
带着外区编入的“B级清扫队”——
编号统一、指令冷静、动作干净。
每隔几十米,
机械犬的光束会扫过墙壁、地面、人体。
带节点的人当场被拖走。
设备有过链路接入的人——直接击杀。
巷子尽头的垃圾焚化口
整整烧了两昼夜的尸体。
C号和他那几个亲信
始终没有被扫出。
不是因为运气,
而是因为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接入记录、没有通讯链路、
连识别设备都捡的是别人的残件。
“野生的人”,系统数据库的人这样称呼他们。
于是那一晚,
所有有档案、有记录、有接入痕迹的人都死了,
而没有记录的人反而成了“低优先级”。
对他来说只有活在下水道、废楼、灰土中的人,
才能在这个时代活下来。
C号便是其中之一。
清扫队第三天进城。
那时空气里还漂着爆炸后的金属粉末,
踩上去会让靴底发出轻微的“咔”声——
像踩在一层薄薄的铁屑雪上。
C号和那几个跟着他逃出来的老兵
躲在一栋半塌的居民楼里。
楼梯的混凝土支架只剩半边,
从三楼望下去,
能看到清扫队像网格一样
把整座城区一点点画成“已清理”“未清理”。
外区的机动部队动作冷静,
本区剩下的地面兵则像惊弓之鸟,
一边执行任务一边不停往天空看。
他们不是在找敌人,
是在怕空天军下一轮火力补射。
C号正往嘴里塞冷硬的营养块,
一只手还压着窗台缝隙,
注意楼下动静。
他刚骂了句难听的,
楼梯间忽然响起脚步声。
“——上面有人!”
本地清扫队的一个大头兵
端着枪冲上来,
脸上还是那种轰炸后常见的紧绷。
他一看到C号,立刻吼:
“你哪个单位的!?编号报上来!”
C号抬头,叼着半截营养块,
烦躁地抬头,叼着雪茄,骂声直接糊上去:
“你他妈瞎了?老子的编号大得能当你祖宗!
这里是哪区?你有权查我?你是哪个编制的?你调令给我看一个!编号?哼,先把你当兵那点脑子找回来再说话。”
大头兵愣住了。
他被这样骂的次数,
大概比他开枪次数还多,
但在这种清扫阶段——根本没人敢这么说话。
“…你他妈再说一遍?给我站好!”
“站你妈。”
他的行为模式完美地贴合系统数据库里的
【云下低风险底层人员 · 不稳定情绪 · 非组织成员】
这一类别。
“我都说三遍了,”
C号不耐烦的站起来,把沾灰的头盔往地上一丢,
拍着裤腿,“搜一下你那发霉的脑子,看能不能长个数字出来。”
大头兵脸都青了,
刚准备抬枪——
“住手。”
沉稳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
清扫队的小队长上来了,
肩章是外区的,
编号是B级序列。
真正危险的是他。
他身后跟着一整个小队的人,
还有一只机械犬。
机械犬一踏入楼层,
眼部的扫描灯就亮起,
在C号身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那光冷得像显微刀。
“这人可疑。”大头兵吼,“他态度恶劣,还——”
“有没有接入记录?”b级军官没有理会那个只有d级别的大头兵,反而对一旁的机械狗发出指令。
机械犬发出轻微提示音:
【无】
“有没有节点设备?”
【无】
“身体有外接接口痕迹吗?”
扫描光停顿半秒:
【无】
B级小队长眯眼看了看C号。
他的枪不指向他,
但他的手始终放在扳机附近。
“你是什么单位的?”
C号吐了一口灰,
态度嚣张得让旁人都替他捏一把汗。
“单位?你们外区人杀得太顺手了吧?
清扫到自己盟军头上来了?”
那语气像是在骂街,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露怯。
这种时候怂一下,都能让对方开枪。
却暗暗点了关键字眼——
盟军。
B级小队长皱眉。
他不怕真假,
但他怕因为误杀“本区军籍”
导致事后追责。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
“你的编号呢?”
C号抬起手腕,
露出那条磨得几乎看不清的军纹。
是老式的地面军编号,
属于本地区域第一批镇暴编制。
那种编号不多见,
也不好伪造。
B级小队长看了一眼,
抬手示意机械犬再次确认:
【匹配到旧序列 · 废档编号 · 状态:未注销】
这意味着——
系统没有他的任何接入记录,
但编号确实存在,
而且属于战争前的旧档案。
“……草。”
大头兵小声骂了一句。
旧档案的兵在这种阶段,
往往是倒霉蛋、漏网者、
或意外幸存的“老灰兵”。
不是重要人物,
但也不能随便杀。
B级小队长看了看他,
缓步走近,然后忽然抬手——
啪。
一巴掌扇在C号的脸上。
不是为了惩戒,
只是为了让他安静。
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每一下都很真,
却带着一种“我必须这么做”的冷意。
后续跟上来,站在大头兵身后的那几个地表兵眼睛亮了一下,
像闻到血味的野狗一样蠢蠢欲动,
有人已经抬起枪托准备上前。
一个同是本区的年轻的大头兵狠狠推开了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同伴:
“妈的,我上去给他两下——”
C 号身边那个几个老兵“咔”地站了起来。
B 级小队长看都没看他们,只冷冷吐了两个字:
“滚回去。”
原先想要动手的清扫队员立刻像被抽掉脊梁一样缩回去。
在这种等级链条里,
他们最多敢揍更低级的人,
不敢对外区的长官面前乱来。
“下次敢对长官这么说话,
你就不是废档了,是死档。”
他说完,把手一甩:
“走。下一栋。”
机械犬撤离时,
尾部的讯号灯扫过C号的靴尖,
最后一次确认:
【无风险 · 忽略】
几秒后,
楼层恢复安静。
只剩掉在地上的灰土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慢慢落下。
C号舌尖顶着被打裂的口腔内壁,
吐出一点血。
“妈的……”
他骂一句,
语气里满是理直气壮的委屈:
“打归打,至少没把我当叛军崽子。”
他那几个亲信憋着笑。
大家都知道——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他哪怕有一次
连上过系统、
对着哪怕一个公共节点说过一句话、
或是用过叛军接入链路……
他刚才已经变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