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见习生 A18
她的制服是新的。
干净、整齐,没有任何历史的折痕。
像是从某个标准模板里被一次性打印出来的。
A18 站在后勤主区的入口处,怀里抱着刚从核对处领出的几份物资记录。
文件比她的手臂还长,她必须微微倾着肩,才能不让最上面那一份滑下来。
走廊的光线太亮,亮到让人时常有种“自己会被镶进墙里”的错觉。
见习员的步伐在地板上拖出一条淡淡的影子——细、轻,干净到没有重量。
记得休眠前她也做了三个月的见习工作,
在醒来之后这是她第一天正式回到工作序列。
许多地方和东西与休眠前有了很大变化,她以为会是某种“新的开始”,
但实际感受到的……只有一点点不自然的空白感。
像是脑子里应当有些“早就熟悉”的东西,
却被人悄悄挪走了一小块。
不疼,只是有点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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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后勤区的同事
“哎——新来的见习员?编号 A18?”
一个略显沙哑、却挺有精神的声音从柜台后方冒出来,
左胸口的黑白编号写着D4726。
是仓储科的年轻技术员,头发很制式的向后梳露出额头,眼下有浅浅的黑青。
他看见她怀里的文件,眉毛挑了一下:
“这么厚?第一天就让你跑三区?谁这么狠心?”
A18 乖巧地站直,回答得很标准:
“后勤办公室的例行派工,今天轮到我值班。”
“原来是正式派活啊。”
技术员伸手接过文件,在扫描台上一份一份刷过去,嘴里还在嘀咕:
“这帮老家伙就会往新人身上压活。按道理这么靠前的A级编号还要干这种活?活久见了。”
他刷完第一份,顺手拿起下一件。
又看了她一眼:
“要不这样,后面那两份我帮你送?你第一天,熟熟环境就行了。”
A18 下意识摇头:
“不用,我可以。跑一跑……也能多记一点。”
技术员“啧”了一声,一副“你不懂外面险恶”的表情,把声音压低:
“你还没见过那些办公室里的老油子。
按规定你是送文件,他们就敢顺手往你怀里塞两沓,
嘴上还会说一句——‘反正你顺路’。”
他把另一份文件在扫描台上压得“啪”地一声:
“记住啊,该归档的归档,放下就走。
别站在门口发呆,更别主动说‘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们听了这句话,能给你加到下班都走不了。”
A18 认真地听着,点点头:
“可是……我是见习员。
应该多做一点事,能学到更多。”
技术员愣了愣,随即笑了一下:
“行啊,小朋友志向挺大。
那你就按流程来——记住一点就好:多做可以,别让人觉得‘好使唤’。”
他把扫描好的文件整齐推回她怀里:
“第一批,送调度主副环的几个办公室。走直廊,再左转,标识都会带你。
迷路就回后勤找我,我比导引系统好使。”
A18 接过文件,轻声道:
“谢谢。”
她礼貌、干净,像经过训练,但又不显得刻意。
技术员看着她离开时,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这孩子,看着乖,但好像也挺倔的。
他完全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很普通的乖和倔,
对这个在系统记录里“第一次来上班”的见习员来说,其实来得有点过于熟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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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行政走廊
A18 抱着文件穿过通往行政区的长走廊。
这里和后勤区不一样。
后勤那里有搬箱子时的金属碰撞声,偶尔有人说话、抱怨、压低了声音闲聊两句。
而这边——
更安静,更机械,光更冷。这让她想到爸爸…
可是,这跟爸爸有什么关系呢?
每一扇门背后都是密集的职能:
• 档案与归档处
• 审批联络台
• 调度辅助单元
• 风险备案组
• 行政监察支点
门牌样式统一,字体统一,连门缝的高度看上去都一模一样。
跟她印象里的轨道站不太一样——
休眠之前,她记得行政区不这么安静。
可是爸爸的变化也是。
那时候走廊里总有匆匆来回的人,
有人端着文件边走边翻,有人探出半个身子喊别的办公室同事,
纸杯随手放在终端旁边,空包装袋被顺脚踢到墙角,
会有人为一条数据争得脸都红。
现在,这一层干净得像是随时可以被拍照存档。
她路过第一间办公室时,门是半掩着的。
她强行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简单的提振下精神后,规矩的按了下门铃。进入。
里面一排排工位整齐排列,
每个人的视线都牢牢粘在面前的屏幕或纸页上。
动作很快,却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手势。
有人走过走廊时,脚步声会自动变轻一点。
没有人抬头说“你好”,也没有人闲聊。
偶尔有纸张翻页的声音,也像被压低了。
A18 在门口稍稍停了一下,确认门牌号,把第一份文件送进去。
“调度主副环物资更新记录。”她递上去。
接文件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女职员,表情不冷不热。
她接过文件,扫一眼封面:
“放那边。”
桌角已经整齐堆着一摞几乎一模一样的文件夹。
A18 把手里的那份小心翼翼地叠上去。
“需要我——”
她刚说出两个字,突然想起后勤技术员的话,硬生生收住。
“……再确认一下吗?”她改口。
女职员头也不抬:
“不用,会有人按流程查。”
A18 轻声应了句“是”,向后退了一步。
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她是名见习员,这层每天会路过好多见习员。
没人会记得某一张具体的脸。
她走回走廊,继续往下一间办公室走。
脚步轻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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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间办公室门是关着的,门边贴着新的标识。
她记得这里原来不是这个名字。
她盯着标牌看了几秒,确认对照表里没记错,敲了敲门。
“进。”
里面的空气更冷一些。
几个佩戴中层标识的人坐在同一张长桌边,
桌上摊着电子文书和实体档案,
其中一人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快从她身上滑过去:
“什么事?”
“物资记录,供审批备查。”
她按流程回答,把文件递过去。
对方手一伸,接过,顺手放到一侧,
像是接了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报表。
“不需要签收吗?”她忍不住问。
那人扫了她一眼,语气平静:
“系统已经记了你的投递地点和时间。
见习员不用管后面的流程。”
A18“哦”了一声,退后一步:
“打扰了。”
没人说“不客气”。
门在她身后合上,只剩下一点轻微的气压斯斯声。
她抱着剩下的文件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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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间办公室离主副环更近,门是半开状态,
里面的布置比前两间复杂些,
一整面墙都是投影出来的流动图表,
标着不同颜色的曲线和小点。
她站在门口,按门边的提示轻按了下门铃。
“报告。”她先出声。
里面一个年轻的男职员抬起头,见到她制服上的A级编号,然后才是后面的“见习”标记,语气才松了几分:
“文件?”
“是。”
“放左边第二个台子上。”
他指了指一个已经堆满文件的工作台,又匆匆低头继续敲终端。
A18 走过去,把文件放到指定位置。
她忍不住看了眼墙上的图表——
很多线在震荡,一些点不断闪烁,图例上写着她看不太懂的缩写。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些东西应该对自己并不陌生。
好像休眠前曾经花很多时间盯着类似的图,看地面状况,看调度方案。
可是那一瞬间过去得太快,
还没抓住,就像被人从脑子里轻轻按掉了。
她只好把目光收回来。
转身离开时,那位年轻职员忽然“嗯”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
“喂——A见习员。”
她停住:
“是。”
“第一次来这片?”
“是。”
“以后要是有人让你‘顺便帮忙带个件’,你记得——
所有跨部门的东西都得走登记。别被人当跑腿。”
他说得有点快,但听得出不是恶意。
更像是工作太久,在新人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A18 想了想,点头:
“明白。谢谢你提醒。”
那人挥了挥手,又埋进自己的图表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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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最后一份文件送完,她站在主副环通向后勤的交接口前,
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脚底微微发酸。
她不是第一次在轨道站里来回跑,
可今天所有东西都显得格外陌生:
标识颜色改了,门牌名字改了,
同一条走廊的尽头多出来一段新修的弯道。
她知道自己离开得并不算久——
可有些地方,就是和记忆里的轨道站完全对不上。
她皱了皱眉,又很快放松。
只是在心里记了一句:
——下次要记得更新系统上标记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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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回程
回到后勤区的时候,她又同样地抱着一大叠文件放下。
这让她超出了预定回程时间的一倍多。
而路过的那个第一天就劝她“别太老实干活”的仓储技术员,
是唯一一个向她打了招呼、还露出一脸可惜神情的人。
仓储技术员正和别的同事一起搬一批新上来的物资箱。
看见她,他一边遥控搬运车把箱子往指定位置一推,一边喊:
“哟,还以为你被审批组那帮老古董扣下来了呢。”
A18 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路有点绕……我怕走错。”
“路哪有绕,是修得越来越多。”
技术员撇撇嘴,“每隔几年就重新规划一次,
要不是我们天天在这儿干活,导引系统自己都认不全路。”
他瞄了一眼她刚放下的文件:
“怎么样?有没人给你强塞别的活?”
A18 想了想,很认真地说:
“没有。大家都……挺忙的,就是一些回执的文件。”
技术员笑了一声:
“忙得没空塞活,那算你运气好。
等你再来几次,他们熟了,保准一看见你就想起‘正好有个事情要办’。”
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
“不过话说回来,你第一天就送到主副环办公室那一圈,也挺不一般的。
大多数见习员先在我们这边打一年杂,才轮得到往上面跑。”
A18 没说话。
她隐约知道原因,却不能说。
也不太敢去想。
她只点了一下头:
“也许是……工作分配的需要。”
技术员耸耸肩,没有继续追问:
“行,今天的活你算完成得不错。
回去记得把路线标注更新下,
这里的标注动不动就变。
下次就不会站在岔路口发愣了。”
A18“嗯”了一声。
直到今天十小时的工作配额完成,
才开始从后勤区往鉴证官办公室走,
她走得就熟练得多了。
脚步也比之前轻快了一点。
路过中央军政区一处观景舱通道时,她停了两秒。
舷窗外,地球安静地挂在黑暗里,
黄色的云带压在大气上方,看不见下面的城市。
她盯着那片浑浊的光,忽然想到——
今天一整天,她几乎没和任何人有过过多的交流。
工作顺利完成,流程没有出错。
接下来对爸爸,不,鉴证官的报告里会说:适应情况良好,执行力正常,情绪稳定。
可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压在这份“稳定”的下面,
既没有爆出来,也没有消失。
她抬手扶了扶制服的下摆,
重新迈开步子,往鉴证官办公室走去。
见习生 A18 的第一天结束了。
可是作为鉴证官的女儿,她还需要每天定时的汇报工作和生活。
中央军政区的路上,几乎看不见“见习员”这种标记。
来往的都是胸口挂着 A 级编号、肩章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的表情相似得有些可怕——不怒、不喜,只剩下压抑住的紧绷;
每个人都自顾自地快步走向某个目的地,
哪怕按照时间表,此刻已经算是“正常工作日程结束以后”的时段。
走廊尽头,鉴证官办公室旁边,是一整片秘书与助理的办公室。
那里照明比别处更亮一些,却更让人觉得冷。
每一个座位上都有人,终端光芒在他们脸侧一闪一闪,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不停敲击,没有谁显得要打烊——
就像是他们本来就被设计成可以连续运转的设备。
A18 在门口短暂停了一下。
她不由得想到后勤区那些会抱怨“加班”的技术员,
想到刚才那个帮她刷文件、顺便吐槽老油子的 D 级小哥。
“难道他们不累吗……”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傻——
这里的人,大概早就不允许“累”出现在报告里了。
按流程,她需要先在门外的滞留区等候,
和其他等候汇报的官员们一起,等秘书官统一安排。
她走到排队区域末尾,安静站好。
旁边站着的,是几个肩章明显比她复杂得多的 A 级官员。
有人低声翻看手里的简报,有人闭着眼像在默记什么,
也有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墙上的时间显示。
没人和她说话。
她的“见习”标识在这里显得有些突兀,
像是被误放进这一队列的零件。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父亲的秘书官先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位看上去已经有些疲惫的 A 级官员。
那人和秘书官说了两句什么,转身离开时,很自然地顺着队列扫了一眼——
视线掠过 A18 身上的 A 级编号,又落在她肩上的“见习”标记上,
微微停顿了一瞬,像是在确认“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秘书官抬眼,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先是愣了不到半秒,随即立刻走过来,
表情从工作中的冷静换成了稍微温和一点的那一套:
“A18,来了?进去吧。”
说着,他侧身给她让出一条路,
甚至没按刚才的顺序叫下一个排队的官员。
他心里很清楚,长官并没有明说要把她排在谁前面,
但这种时候,不需要等明说。
队列里有两个人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表面上没人说话,空气却明显紧了一下。
A18 迟疑了一瞬,还是按照秘书官的示意向前走。
她不太确定——
这是父亲的安排,还是秘书官自己的“照顾”?
但按流程,她别无选择。
她走进办公室,门在身后合上。
屋里的光线比外面暗一点,
墙上投影着几份仍在更新的数据,桌面整洁得像是展示用的。
鉴证官站在办公桌后方,刚放下签署笔,抬眼看过来。
视线落在她身上,又略过她,看向后面跟进来的秘书官。
沉默了两秒钟。
然后,他开口:
“她先坐那边。”
他用下巴极轻地示意了一下侧边墙角的椅子——
位置不算远,也绝对谈不上近。
既不在视线正中,也不至于看不到。
被秘书官提前带进来的 A18,
让他立即明白了预约队列里发生了什么,
但没有纠正,也没有追问。
仿佛这种“擅自揣测”的行为,本来就是系统运转的一部分。
“按照原先的顺序继续。”
他对秘书官说,“下一个。”
秘书官几乎是本能地立正:
“是。”
他转身离开时,目光在 A18 身上停了下,
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A18 照着吩咐,在墙边坐下。
她把背贴住椅背,双手安静地叠在膝盖上。
既没有被点名,也没有被赶出去。
——秘书官刚才把她往前叫,是他的主意吗?
——那现在又让她坐在旁边,看着这些与她无关的汇报……又是什么安排?
她想了想,最后把这些问题都压了下去。
爸爸说过:
“很多时候,你只需要执行,不需要知道全部。”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桌前的那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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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三个小时里,
进进出出了一长串 A 级官员。
有人是负责某个直属区的军务,有人来自能源委员会,
也有地表代理派上来的联络人,每一个都带着厚厚的文件或加密终端。
他们和鉴证官的交流高度凝练:
汇报、数据、请求、对策,几乎没有寒暄。
“资源分配方案偏差 7%,需要追加补贴。”
“你们的执行率不到预期的 60%,先把损耗查清楚。”
“地表控制网在核爆区外围出现盲点。”
“把名单拉上来,谁的责任写谁的名字。”
有人的语气僵硬,有人努力保持平静,
偶尔也有压抑不住的委屈和火气,从字缝里漏出一点点:
“长官,我们那一带本来人手就——”
“我看的是结果。”
鉴证官截断对方的话,语气不高不低,
“不是理由。”
那位官员脸色发白,却只得咬牙应声:
“……明白。”
几乎每一个进来的人,在坐下之前或起身离开之前,
都会用极短的一瞥扫过角落里的 A18。
眼神各不相同:
有好奇,有警惕,有单纯的困惑,
还有一种更复杂的东西——
像是意识到“她能坐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却谁也不能把那句话说出口。
A18 起初还有点不自然,
后来干脆学着那些秘书官、记录员的样子,
让表情保持在一种“在场,但不参与”的水平。
她努力听那些对话,
想从中听出一点和自己相关的线索:
他们在谈地表的“稳定度曲线”、谈某个地区的“舆情抑制指数”、
谈太空电梯修复的进度、谈下一轮“净化行动”的边界。
很多名词她是认识的。
很多流程她在见习资料里也读过。
可真正连起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
这些东西像漂在水面上的影子,
她伸手过去,指尖只摸到冷。
她听不懂那些话背后真正在碰撞些什么,
只隐约感觉每一句“数据”和“方案”后面,都压着她还没学过的东西。
她只看得懂一件事:
每一个进来的人,在面对爸爸的时候,
都有一点点“求”的神态。
他们讲话时,肩膀会微微向前,
离开时,会下意识再确认一遍他的表情。
而他的态度,始终一模一样:
冷静、克制、直接。
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包括她。
有一瞬间,她忽然有点分不清,
自己看到的是“爸爸”,
还是所有人口中的“鉴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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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最后一个预约的官员离开时,
壁上的时间已经悄悄滑过了三个小时。
办公室里短暂安静下来。
秘书官站在门边,确认外面再没有排队的人,
才轻声道:
“长官,今天的接待流程结束了。”
鉴证官“嗯”了一声,视线这才从桌面移开,
缓缓转向角落里的 A18。
那一下,A18 下意识坐得更直了些。
“汇报。”
他开口,语气和刚才对待所有人的一样平稳,
“今天见习情况。”
她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双手在身侧并拢:
“后勤与行政区路线已完成初步熟悉。
文件投递与回执流程执行正常,无延误、无失误记录。”
她想了想,又老老实实补充:
“……在行政走廊有数次停顿确认路线的情况,
已在系统标注上做更新。
预计三至五个工作日可以完全熟悉。”
鉴证官点了一下头:
“适应情况?”
A18 停了停。
按照预先想好的报告模板,她只需要说那几个词:
“良好”“无明显不适”“情绪稳定”。
可不知怎么的,她还是多加了一句:
“和休眠前……有一点不一样。
但在可调整范围内。”
他看了她两秒。
“具体。”
“行政区比我记忆中安静。”
她想了一下,“大家的动作很快,但说话更少。
以前……争论会多一点。”
她本来还想说“包括你”,
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鉴证官的目光非常短地微微一顿。
这一次,他并没有给出解释,也没有追问。
只是淡淡道:
“争论多,不代表效率高。
你只需要记住现在的流程。”
“是,长官。”
她垂下视线,把情绪压到报告的格式里。
“其他?”他问。
“没有了。”
她顿了顿,又改口,
“目前没有。”
“很好。”
他合上手边最后一份文件,“继续保持。
明天按原安排执行。
有任何异常,通过秘书官上报。”
“是。”
她退后两步,站定,敬礼。
“可以走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已经转回桌前,
重新去看新的文书和数据,就像刚才的三个小时从未间断过。
A18 站在门边,握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让关节从紧绷里缓过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
却鬼使神差地在推门前多看了父亲一眼,
那是一个她太熟悉的背影——
落在白光中的时候,
和十几年前躲在地表废墟里的背影竟然有一点点重叠。
不同的是,现在那背影前面,是一整片冰冷的系统。
她轻轻吐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合上的瞬间,
秘书官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走廊上灯光还是那么亮。
她脚步放轻,
像方才那些被叫出又走进走廊的官员一样。
只是他们离开时,
都清楚自己刚刚在争取什么。
而她不知道。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资格,也有什么东西可以去“求”。
往宿舍方向走去。
她还不知道——
真正的变化,并不在这些仓储记录、文件投递和新路线里。
而是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层级上,
已经有人悄悄在她的名字旁边动了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