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间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尽,带着暖意的湿意漫出门口,与殿内微凉的空气交融。莉莉安披着柔软的狐绒浴袍,长发半干,发梢滴着细碎的水珠,落在浴袍的领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刚踏出沐浴间的门,抬眼便撞见了厅堂中央的身影,脚步瞬间顿住。
塞缪尔依旧坐在之前的位置,面前的水晶杯里还剩小半杯血酒。殿内的烛火已调暗了几分,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也让他脸上的轮廓显得柔和了些,却依旧驱散不了莉莉安心底的警惕。
她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浴袍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语气冷得像殿外的深秋夜风,没有半分温度:“你怎么不走?”
塞缪尔闻声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掠过她半湿的长发与微显窘迫的姿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换上一副轻佻的模样。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刻意为之的浅笑:“刚洗完澡?看你之前在沐浴间里沉默了许久,感觉有位女士不太高兴,难道不需要我安慰一下吗?”
莉莉安眉头微蹙,没有接话,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眸静静盯着他,目光直白而锐利,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
被她这样盯着,塞缪尔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他收起那副轻佻的模样,语气恢复了几分沉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自然:“别这么看着我。这里是王都,不是黑松谷,处处都是眼线。你房里的这些侍者,都是王宫统一安排的,我无法确定其中有没有罗德里克、伊莎贝拉他们安插的人。”
他顿了顿,起身走到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真诚了些:“我们若是分开住,那些人立刻就会察觉到我们的关系有问题,届时定会抓住这个把柄大做文章,对你我都不利。更何况,你的力量还没完全恢复,之前又受了伤,离开我身边,太危险了。”
莉莉安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浴袍的衣襟。塞缪尔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王都的局势本就错综复杂,他们的同盟关系一旦出现裂痕,必然会成为其他继承人攻击的目标。而她如今寄人篱下,力量未复,确实没有独自应对危险的资本。
片刻的思索后,她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手指,语气依旧冷淡,却算是默认了:“随便你。”
得到她的同意,塞缪尔明显松了口气。他转身走向殿角的储物间,从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软垫与薄毯——想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他动作麻利地在靠近床边的地面上铺开软垫,又将薄毯铺在上面,整理出一个简易的地铺。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莉莉安说道:“好了,地铺铺好了。时间不早了,准备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去侍卫营挑选士兵,之后就得立刻动身前往边境,得养足精神。”
莉莉安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床边,掀开床幔躺了上去。柔软的床榻陷下一小块,银狐绒的被褥带着温暖的触感,却依旧让她无法完全放松。她侧躺着,背对着地铺的方向,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塞缪尔躺下的动静,以及他平稳的呼吸声。
殿内的烛火渐渐燃尽,最后一丝光晕消失,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以及远处守卫巡逻的脚步声,打破着这份寂静。
不知沉默了多久,躺在地下的塞缪尔突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困惑:“你到底原来是个什么东西啊?”
莉莉安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
“我们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从未对你有过恶意,可你却天天防着我,像防着洪水猛兽一样。”塞缪尔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无奈,“我很好奇,你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才会让你对所有人都如此戒备。”
黑暗中,莉莉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原本的世界,想起了那场突如其来的世界融合,想起了那些突然拥有魔法的人,以及自己醒来后便身处的陌生境地。这些记忆像是尘封的碎片,一旦触碰,便会泛起莫名的酸涩。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也不知道。”
“我本来是这个世界的人类,过着最普通的生活。突然有一天,两个世界融合在了一起。身边的人突然就会了魔法,到处都是厮杀与混乱,我也在那场混乱中失去了意识。”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等我再次醒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被你误认为是夜藤家主。”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黑暗中塞缪尔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却依旧固执地望着那里,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至于为什么防着你,你能把真正的莉莉安架空,将夜藤家族的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我怎么能不怕你?我怕自己哪天也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成为你掌控权力的工具。”
“什么架空啊……”塞缪尔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打破了她的猜测,“你根本不懂,我和她之间,从来都不是什么架空与被架空的关系。”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带着一丝温柔与怀念:“我们之前很相爱的。当初她刚当上家主的时候,夜藤家族内部动荡不安,有很多长老不服她,领地里也有不少势力趁机作乱。是我陪着她,一步步平定了领地里的叛乱,说服了那些反对她的长老,帮她稳固了家主的位置。”
“领地里的很多事我可以决定,不是因为我要架空她,而是因为她信任我,愿意把那些事交给我处理。我们是彼此依靠的伴侣,不是相互算计的敌人。”塞缪尔的语气带着一丝怅然,“那些权力,对我而言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好好的。”
莉莉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从未想过,事情会是这样。她一直以为,塞缪尔是个野心勃勃、精于算计的人,却没想到,他与真正的莉莉安之间,竟有着这样深厚的感情,不过她对塞缪尔的话还是带着一点怀疑。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你现在,应该恨着我这个冒牌货吧?”
顶着他心爱之人的面容,却并非是他爱的那个人,这样的存在,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折磨。
“不能说恨。”塞缪尔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我确实不爽,看着你顶着她的面容,做着和她截然不同的事,说着和她截然不同的话,总会让我想起她。但我清楚,你不是她,也不是你杀死了她,所以我恨不起来。”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莉莉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一阵尖锐的难受涌上心头。那股情绪来得汹涌而陌生,带着浓重的悲伤与委屈,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分不清,这股难受的情感,是属于她自己的,还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或许是原主残留的意识感受到了这份复杂的情绪,或许是她自己被塞缪尔的话触动,又或许,是两者皆有。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任由那股难受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塞缪尔没有再说话,殿内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缠绕在两人之间。
窗外的风声依旧,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位置上,辗转难眠,心中都藏着属于自己的心事,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也未曾再开口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