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闲最终还是没忍心将那昏倒的小乞丐直接丢在酒楼。
她唤来伙计,多付了些银钱,让他们将人抬到附近一家干净的客栈,又请了坐堂大夫来看诊。倒不是她突然生出了多少慈悲心肠,只是那孩子昏过去前,黑黝黝的眸子直直望着她的眼神,总让她忍不住心软。
“麻烦。”她低声咕哝了一句,却还是留在客栈里等到小乞丐醒来。
那孩子醒来后,缩在床角,依旧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问什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自己别人叫自己“石头”,他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见苏闲要走,他便挣扎着下了床,也不说话,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像条被遗弃后又重新找到主人,生怕再次被丢下的小狗。
苏闲被他那无声的、湿漉漉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驱赶了几次,那孩子只是默默退开几步,待她走远些,又固执地跟上来。
“罢了,”苏闲揉了揉眉心,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愿意跟就跟着吧,别给我惹事就行。”
于是,她身后便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瘦瘦小小的尾巴。
这日,苏闲带着小尾巴石头在城南最繁华的街市闲逛,感受着久违的、属于凡俗的热闹。行至一处装饰得极为精巧华丽的楼阁前,只见人头攒动,喧声震天,比别处更要热闹几分。楼阁匾额上提着三个烫金大字——“软红阁”。
是间青楼。
苏闲本欲绕行,目光却被阁楼高台上的一道倩影吸引。那女子身着绯色纱裙,怀抱琵琶,身段窈窕,面上虽覆着轻纱,仅露出一双剪水秋瞳,眼波流转间却已显尽风情。想来便是这软红阁近日声名鹊起的清倌人,花魁弄影。
此时,老鸨正满面堆笑地宣布,弄影姑娘今日设下雅局,出一上联,若有才子能对出绝妙下联,便可入内室,与姑娘品茗清谈,至于这清谈到底清不清谁也不知道 。
“上联是:‘月映竹成千个字’。”
台下顿时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不少自诩风流的书生才子摇头晃脑,苦思冥想。
苏闲,或者说她内里那个猝死前也算半个文艺青年的灵魂,一听这有对子,那点该死的文青病便忍不住犯了。
“霜高梅孕一身花。”
声音不高,却清越悦耳,在一片嘈杂中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台上弄影姑娘的耳中。
那弄影姑娘眼眸倏然一亮,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女扮男装、卓然而立的苏闲身上。她微微颔首,声音柔媚:“这位公子高才,此联工整意境相合,弄影佩服。还请公子上楼一叙。”
一时间,周围投来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嫉妒,恨不得把她赶走。
苏闲在石头有些不安的注视下,略一迟疑,终究是那点虚荣心和对这古代青楼的好奇占了上风,她整了整衣袍,坦然走上了软红阁的楼梯。
内室雅致清幽,与外间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弄影姑娘此时已除去面纱,果然姿容绝色,尤其那双眼,灵动得仿佛会说话。
她款款走到苏闲身侧,为苏闲斟酒,言语间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与亲近。
“公子才华横溢,气质不凡,不知高姓大名?”弄影挨得极近,吐气如兰,纤纤玉指似有意若无意地拂过苏闲的手背。
苏闲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前世是个加班狗,今生是个宅宫主,顿时有些招架不住,身体下意识地向后躲闪,略显慌乱。这一躲,动作大了些,头上束发的玉簪被弄影扬起的广袖不慎扫落。
“叮咚”一声轻响,玉簪坠地。
青丝瞬间披散下来,那张原本就俊美的面容,瞬间就消散了,苏闲原本的容貌就这样暴露在弄影姑娘的眼中。
弄影姑娘先是一怔,随即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满是了然与促狭:“原来……是位姐姐。难怪对得如此清雅别致。”,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姐姐这般人物,怎地也来逛我们这烟花之地?难不成......”
苏闲面露窘迫,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弄影姑娘见她如此,倒也不再继续调笑,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她重新坐好,又为苏闲斟满酒杯:“姐姐不必紧张,弄影虽是风尘中人,却也知分寸。姐姐女子之身来此,必有缘由,弄影便不多问。只是今日相见即是有缘,还请姐姐再饮几杯。”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闲不知道怎么推脱,何况对方还是个美人,便理所应当的接下了对方递来的酒杯,然后把酒一股脑灌进了肚子。
或许是气氛缓和了下来,又或许是那酒水甘醇,苏闲不知不觉便又多饮了几杯。以她的修为,本不该轻易醉倒,几杯下肚之后,她竟感到一阵眩晕,视线开始模糊。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弄影姑娘逐渐靠近的身影。
……
次日清晨,苏闲在一阵头痛中醒来。
入眼是陌生的锦帐绣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兰花似的馨香。
她心中一惊,猛地坐起,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布置雅致的闺房,身上衣物完好,并无异样。
枕边放着一封素笺。
她展开一看,上面是清秀的字迹:“昨夜姐姐醉酒,弄影唐突,留姐姐在此安歇,望勿怪罪。姐姐容貌倾城,才华出众,望自珍重。弄影拜上。”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是道歉与叮嘱。苏闲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和随身物品,银钱、那些易容用的小物件,一样未少。这让她稍稍安心,但对昨夜之事,仍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整理好衣冠,重新束好发,带着满腹疑窦推开了房门。
门外,晨光熹微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廊下的角落里,抱着膝盖,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惊醒,抬起头来——正是那小乞丐石头。
他脸上还带着宿夜的疲惫,眼底有些青黑,但看到苏闲安然无恙地走出来,那双黑亮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像是终于等到了父母归巢的雏鸟。
苏闲看着他这副可怜模样,倒是有点愧疚了,准备带这孩子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客栈。
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走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