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苏闲是在一阵隐约的喧闹声中醒来的。
不同于往日山村惯有的鸡鸣犬吠、溪流潺潺，那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激动的争执和妇人拔高的哭腔，顺着晨风，断断续续地飘进小院，钻进某人的耳朵里。
苏闲本就睡得差不多了，此刻被这动静勾得心痒难耐，立刻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凑到窗边，支起耳朵仔细听。奈何距离有些远，听得不甚分明，只模糊捕捉到“没良心”、“聘礼”、“镇上的老爷”几个词。
正听得起劲儿，身后传来云芷平静无波的声音：“醒了？早饭备好了，过来吃吧。”
苏闲吓了一跳，回头见云芷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温水盆和布巾，正看着她这副扒着窗台偷听的姿态。
“外面好像吵起来了？”苏闲接过布巾，一边擦脸一边按捺不住好奇，“听着挺热闹的。”
云芷将水盆放在架子上，语气没什么起伏：“村头李大壮家与村尾王二翠家的事，与你我无关，先吃饭。”
苏闲被她这淡淡的态度噎了一下，悻悻然坐下喝粥。可心里那点八卦之火已经被点燃，哪是那么容易熄灭的。她飞快地喝完粥，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云芷，我去河边洗衣裳！”她拎起早就准备好的一篮子换洗衣物，脚步轻快地往外走，脸上写着“我就是去看看热闹”。
云芷看着她那迫不及待的背影，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低头继续收拾碗筷。她还以为这人一大早急着出去是有什么正事。
苏闲提着篮子，脚下生风，很快就来到了村妇们平日浣衣聚集的那段河边。果然，几位消息灵通的老太太和大婶早已聚在那里，一边用力捶打着衣物，一边唾沫横飞地议论着，气氛比她篮子里泡湿的衣服还要沉重几分。
苏闲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假装认真搓洗衣物，耳朵却竖得老高。
“唉，作孽哦！大壮那孩子多实在，跟二翠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
“可不是嘛！谁承想二翠她爹娘眼皮子那么浅，镇上周老爷家放出风要找一房小妾，他们这就动了心思！”
“周老爷？那个都快六十的周扒皮？二翠嫁过去能做小？那不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吗！”
“聘礼给得多啊！足足五十两雪花银呢！大壮家哪拿得出来？”
“所以昨个大壮去提亲，直接被二翠她爹用扫帚打出来了！大壮那孩子气不过，跑去理论，这不就吵嚷起来了……”
“二翠那丫头也是命苦，听说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的，可她爹娘铁了心……”
你一言我一语，苏闲很快就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无非是嫌贫爱富，父母之命棒打鸳鸯的俗套戏码，可放在这活生生的山村里，听着当事人熟悉的姓名，便格外让人唏嘘。
她一边假装搓着衣服，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果然是艺术来源于生活，这桥段放哪个时代都不过时。
洗完衣服，苏闲心满意足地提着篮子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云芷正在院中晾晒被单。
“云芷云芷！”苏闲放下篮子，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将刚才在河边听到的“第一手情报”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从大壮和二翠的青梅竹马，讲到周老爷的五十两雪花银，讲到二翠以泪洗面，讲得是绘声绘色，情绪饱满。
“……你说，二翠她爹娘是不是糊涂？为了五十两银子就把女儿卖了！”苏闲最后愤愤不平地总结道。
云芷将被单最后一个角拉平，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转过身，清冷的目光落在苏闲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当你急匆匆出去，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闲：“……” 她看着云芷那毫无波澜的表情，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几不可查的、类似“你就为了这点家长里短”的无语，顿时有些讪讪。
“这……这难道不算要紧事吗？”苏闲试图辩解，“关乎一个姑娘家的终身幸福呢！”
云芷拿起空木盆，转身往屋里走，语气依旧平淡：“世俗姻缘，父母之命，你操心无用。”
苏闲跟在她身后，不服气地嘀咕：“但这不合理！”
云芷脚步未停，只留给苏闲一个冷静的背影。
苏闲看着她，忽然觉得，跟云芷这种似乎天生情绪缺失（或者只是隐藏得太深）的人讨论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爱恨情仇，简直像是对牛弹琴。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自己继续在心里为那对苦命鸳鸯鸣不平，顺便琢磨着，这出乡村爱情悲剧，后续会如何发展。
而走在前面的云芷，在苏闲看不到的角度，极其轻微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位宫主，如今对这世俗琐事的兴趣，倒是越来越浓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