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作者:秋去冬又来 更新时间:2025/12/22 20:09:53 字数:3186

回到云芷与林安身边的苏闲,表面上依旧是那副懒散随性的模样。

在青岩镇外约定的地点碰头时,云芷只是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确认她安然无恙后,便什么也没问。小林安则是扑上来抱着她的腿,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后怕,直到苏闲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保证自己没事,只是“出去逛了逛,遇到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孩子才稍稍安心。

他们没再进入青岩镇,而是绕行而过,继续东行。

接下来的路程平静了许多,沿着官道,偶尔经过一些小村落,买些干粮补给,再未遇到如原始山林那般凶险的环境。苏闲也似乎彻底将“软玉温香阁”那点不快抛诸脑后,每日里除了赶路,便是琢磨着沿途的风土人情,点评着各地的吃食,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教林安认几个字,或者变着法子试图逗弄云芷那张万年冰山脸。

一切都仿佛恢复了之前的节奏,悠闲,甚至有些平淡。

直到那个夜晚。

他们宿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小客栈里,条件简陋,但还算干净。林安累了一天,早早睡下。云芷在房间另一端闭目打坐,气息沉静。苏闲也躺在硬板床上,窗外月色黯淡,虫鸣唧唧,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睡着。

然而,意识却仿佛沉入了一片粘稠、冰冷、散发着铁锈般甜腥气味的黑暗。

没有预兆,没有过渡,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地方。

脚下并非土地,而是一种温热、湿滑、富有弹性的触感,低头看去,是层层叠叠、浸透了暗红液体的……躯体。残缺的,完整的,穿着各式破损甲胄或布衣的,男人的,女人的……无数尸体堆叠挤压,形成了一座令人作呕的、缓缓蠕动的尸山。浓稠的血浆如同小溪,顺着“山体”的缝隙汩汩流淌,汇聚成一片望不到边的血泊,倒映着天空中某种不祥的、暗红色的光。

空气粘滞得令人窒息,充斥着死亡、恐惧、绝望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

苏闲就站在这尸山血海的边缘,像一个突兀的、不存在的幽灵。她想动,却发现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她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睛可以转动,意识无比清醒,清醒地承受着这地狱般的景象带来的每一分冲击。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女人。

就在尸山的顶端,一片相对“平坦”的、由几具相对完整的尸身铺就的“平台”上。

一个穿着残破黑衣的女人背对着她,正在挥剑。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挥剑”,更像是一种机械的、永不停歇的、将全部生命与意志都灌注于杀戮的本能动作。她的剑很普通,只是一柄样式古朴、此刻却已布满缺口和暗红血垢的长剑。她的动作也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笨拙和沉重,只是最简单的劈、砍、刺、扫。

但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毁灭一切的决绝。

她的前方,是潮水般涌来的、面目模糊的敌人。他们穿着不同的服饰,手持各种兵器,嘶吼着,咆哮着,眼中燃烧着仇恨、贪婪或是纯粹的疯狂,前赴后继地冲上尸山,扑向那个孤独挥剑的女人。

剑光起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利刃切开皮肉、斩断骨骼、刺穿内脏时沉闷而短促的噗嗤声,以及濒死时压抑的惨叫和嗬嗬的漏气声。

头颅飞起,带着惊愕或狰狞的表情滚落;手臂断开,手指还徒劳地抓着武器;胸膛破开,温热的内脏混合着血液泼洒出来,淋在早已被浸透的尸堆上,也溅到那黑衣女人身上、脸上。

她没有任何闪避,甚至没有眨眼。

血污糊住了她的眼睛,她就用染血的袖子粗暴地擦一下,继续挥剑。破碎的布片混合着凝固的血块粘在她的身上,随着动作簌簌掉落。她的步伐踉跄,似乎早已力竭,但手中的剑却从未停止,每一次抬起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每一次落下却依然精准而致命。

苏闲就那样被钉在原地,看着这场无声的屠杀。

一具具尸体倒下去,成为尸山的一部分,然后又有新的敌人踏着同伴的残骸冲上来。尸山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高,血泊在不断扩大。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苏闲起初感到极致的恶心和恐惧。那浓烈的血腥味仿佛穿透了梦境,直接灌入她的肺腑。飞溅过来的血液和破碎的肢体碎片,好几次几乎要糊到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想闭眼,想躲避,但眼皮不受控制,身体也无法移动分毫。

但渐渐地,一种诡异的麻木感开始蔓延。

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在剑下迅速凋零,看着温热的血液肆意泼洒,看着绝望和痛苦在无数张模糊的脸上定格,她的内心竟慢慢平静下来,甚至开始以一种近乎冷静的、审视的目光观察着这一切。

那些飞溅而来的血点,落在她“身前”,便如同滴入水面的墨滴,悄然晕开、消失,并未真正触及她。她像一个隔着厚重玻璃观看血腥戏剧的观众,感官被剥离,只剩下纯粹的“观看”。

她开始将目光更多地聚焦在那个挥剑的女人身上。

她想看清她的脸。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进行这场绝望的、似乎永无止境的杀戮?是谁在围攻她?最终……她会怎样?

苏闲努力地“看”,试图捕捉女人每一次因动作而微微侧过的脸庞。但血污、散乱粘结成缕的黑发、以及那始终笼罩在某种黯淡光影中的侧影,让她始终无法窥见真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坚毅到近乎冷酷的轮廓,和那双即使隔着血污与发丝,也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某种东西,不是疯狂,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的执着,仿佛除了挥剑,她已失去一切意义。

尸山越来越高,几乎要触及那暗红色的天穹。涌来的敌人似乎渐渐稀疏,但每一个都更强,更悍不畏死。

女人的动作越来越慢,剑身上的缺口越来越多,握剑的手虎口早已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与剑身上的血污混在一起。她的喘息声沉重如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

终于,最后一个魁梧的身影倒在了她的剑下,庞大的身躯滚落,在尸山上砸出一片凹陷。

天地间骤然一静。

只剩下血滴从剑尖坠落的声音,嗒,嗒,嗒。

女人拄着剑,站在尸山的绝顶,背对着苏闲,微微佝偻着身体,剧烈地喘息。她的黑衣几乎被染成了深褐色,紧紧贴在消瘦却紧绷的身躯上。

就是现在!

苏闲凝聚起全部的“视线”,死死盯住那个背影,心中无声地呐喊:转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那女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首先映入苏闲“眼帘”的,是那一身触目惊心的血污和破损。然后,她的目光向上移,掠过染血的颈项,掠过粘着血痂和碎发的下颌……

她看到了她的眼睛。

刹那间,所有背景的尸山血海、暗红天空都模糊褪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双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瞳孔深处,是一片翻涌的、粘稠的、仿佛由最纯粹的鲜血与最深邃的怨恨凝结而成的赤红!没有眼白,只有无尽的红,红得妖异,红得刺目,红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与希望。那红色之中,倒映着尸山,倒映着血海,也倒映着苏闲自己那张在梦中惊骇失色的脸。

更让苏闲灵魂战栗的是,那双眼眸中蕴含的情绪——无边无际的孤独,深入骨髓的疲惫,一种被世界遗弃、也被自己遗弃的苍凉,以及……在那血色最深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冰冷波动。

就在苏闲与那双血瞳对视的瞬间,她一直无法动弹的身体猛地一颤!

“啊——!”

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惊叫冲破喉咙,苏闲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衣,冰凉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真实的战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耳膜嗡嗡作响。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深水中挣扎出来,肺部火烧火燎地疼。

眼前是客栈简陋的房梁,窗外是依旧黯淡的月光,虫鸣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万籁俱寂。身下是坚硬的床板,粗糙的被褥带着霉味。

是梦。

只是一个梦。

苏闲抬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湿滑,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指尖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

那尸山血海的感觉如此真实,那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而最后那双血红的眼睛……苏闲闭上眼,那抹妖异的赤红却仿佛烙在了心上,清晰得令人心悸。

她来到这个世界,继承了苏婉袖的身体、记忆碎片和修为,但从未真正“梦到”过什么。原主的记忆大多模糊残缺,需要触发才能想起。而属于李维的梦境,早已随着猝死和穿越而远去。

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漫长、如此……身临其境的梦。

苏闲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但心底的寒意却一层层漫上来,比那浸透冷汗的内衣更加冰冷。

窗边,一直闭目打坐的云芷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清冷的目光在黑暗中投向苏闲微微颤抖的背影,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按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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