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来得猝不及防，细碎的雪沫在铅灰色的天空中打着旋，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城市的轮廓。林景瑜站在教学楼门口，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她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思绪不由得飘回去年此时。那时，她还在为苏熙熙一条模棱两可的朋友圈心神不宁——那是一张从医院办公室拍的、雾气朦胧的窗景，配文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等初雪的人」。
现在她知道了，苏熙熙等的从来不是雪，而是在雪中走向她的自己。
“景瑜！”熟悉的声音穿透簌簌落雪声传来。
她回头，看见苏熙熙撑着一把透明的伞，独自站在纷扬的雪地里，米白色的羽绒服衬得她脸颊愈发白皙，鼻尖却冻得透出淡淡的粉色。而她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正散发着诱人的、热乎乎的甜香。
“你怎么来了？”林景瑜眼睛一亮，快步跑下台阶，钻入伞下，第一时间解下自己还带着体温的羊毛围巾，不由分说地绕在苏熙熙裸露的脖颈上。
“某人的期中奖励，当然要兑现。”苏熙熙笑着，眉眼弯成温柔的月牙，将怀里热源的来源——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塞进林景瑜手里，“恭喜你，提前批录取通知书拿到手了，未来的B大学子。”
周围还没走完的同学投来好奇和善意的目光，有几个熟悉的甚至吹起了起哄的口哨声。林景瑜耳根瞬间烫了起来，若是以前，她定会羞赧地躲开，但这一次，她没有。她只是微微红着脸，在众人注视下，坚定地伸出手，握住了苏熙熙那只没有撑伞、冻得冰凉的手。
“苏医生又来接妹妹放学啊？”一个平时比较活跃的男生笑着调侃，语气熟稔。
“不是妹妹。”林景瑜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雪花无声地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瞬间被体温融化成细小的、晶莹的水珠。
苏熙熙惊讶地侧头看向她，浅褐色的眼睛里映着漫天飘舞的雪花，亮得惊人，带着一丝询问，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动容。
“那是什么？”旁边的同学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
林景瑜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花的清新沁入心脾，让她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几分。她感觉到苏熙熙轻轻回握了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像一种无声的鼓励和支撑。勇气再次凝聚。
“是……”她再次鼓起勇气，准备不管不顾地说出那个藏在心底的称呼，“是……”
“是家属。”苏熙熙却自然地接过话头，笑容温婉得体，看不出丝毫破绽，“景瑜被我爸妈认作干女儿了，现在可是我们家的宝贝。”她语气轻松，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目光扫过周围的同学，“这不，下雪天怕她冷着饿着，特意来接。”
完美的托词。既化解了即将面临的尴尬追问，又巧妙地藏住了两人之间不容于世俗眼光的真相，甚至还给她们此刻的亲密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同学们恍然大悟，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嘻嘻哈哈地议论着“苏医生家真好”、“景瑜你好幸福”之类的话，随后便三三两两地散去。雪地里，很快又只剩下她们两人。
林景瑜却怔在了原地，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方面感激苏熙熙的急智为她解了围，另一方面，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憋闷感，如同藤蔓般悄悄缠绕上心头。失望于还是不能堂堂正正地说出“恋人”二字，失望于她们的感情，在阳光下依然需要披上一层“亲情”的外衣来遮掩。
回家的车上，她一直很安静，只是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被白雪覆盖的街景。车载音响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却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波澜。直到路口漫长的红灯亮起，苏熙熙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生气了？”
“没有。”林景瑜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只是……有点失望。”她顿了顿，终于说出心中的郁结，“失望不能堂堂正正地说出口，失望我们……还要用谎言来遮掩。”
一只温暖的手越过中控台，轻轻覆上她有些冰凉的手背。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苏熙熙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般拂过心尖，“等你毕业。”
林景瑜终于转过头来看她。车窗外，雪花在路灯的光晕中狂乱飞舞，像一场无声的盛大演出。密闭的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糖炒栗子温暖甜糯的香气，混合着苏熙熙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栀子花气息。
“嗯。”她重重地点了下头，反手紧紧握住那只给予她无限力量和承诺的手，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的温度，“我会等。”
但这句“等”，在她心里已然有了不同的重量。它不再仅仅是被动的等待，而是化为了主动进取的动力。她要更快地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毫无畏惧地保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强大到能让所有可能存在的质疑和非议都自动闭嘴。
这个念头，在她推开家门走进玄关的瞬间，变得更加坚定无比——玄关处整齐地摆放着两双陌生的、做工考究的男士皮鞋，客厅里传来父母与客人爽朗愉悦的谈笑声，气氛热烈得与窗外安静的雪景格格不入。
“景瑜回来得正好！”陈子溪眼尖地看到她，立刻笑着招手让她过去，语气是刻意营造的热络，“快过来，这是你王叔叔和李阿姨，小时候还抱过你呢，还记得吗？”
沙发上坐着的一对气质不俗的中年夫妇，笑容和蔼地望过来。而他们身边，还坐着一个穿着得体、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
“这是他们的儿子，王哲，刚从国外读完博士回来，厉害着呢。”陈子溪的介绍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暗示，目光在林景瑜和那个年轻男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都是年轻人，肯定有共同话题，多聊聊，多交流交流。”
林景瑜瞬间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家庭聚会，而是一场精心安排、目标明确的相亲。
她下意识地看向刚从厨房端着果盘出来的苏熙熙。对方正垂着眼眸，专注地将洗好的草莓摆放在水晶盘里，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姿态从容，仿佛对客厅里正在上演的这出“相亲戏码”浑然不觉。只有那微微紧抿的、失去了一些上扬弧度的唇角，泄露了她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情绪。
一股莫名的勇气和护犊般的情绪涌上心头。林景瑜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客厅里所有期待的面孔，清晰地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冻着了。先回房休息了，不好意思，王叔叔李阿姨，你们慢坐。”
在所有人错愕、不解，甚至带着些许责备的目光中，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径直走向楼梯。在经过垂眸不语的苏熙熙身边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小指飞快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勾了一下对方垂在身侧的手指。
——别怕，交给我。
回到二楼的房间，隔绝了楼下的谈笑风生。林景瑜将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窗外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世界一片静谧。她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试图继续活跃气氛的谈笑声，心里却前所未有地平静和坚定。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或许有些冲动和失礼，但她不后悔。她必须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不仅是对父母，更是对苏熙熙。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是苏熙熙发来的消息：
「栗子还要不要吃？凉了就不好剥了。」
看着这行字，林景瑜忍不住弯起嘴角，心里那点因反抗长辈安排而产生的细微忐忑，瞬间被这股温柔的暖流冲散了。看，这个人总是这样，用最细腻、最不着痕迹的方式，给予她最坚实的力量和港湾。
「要。」她快速地回复，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喂我。」
「好。」苏熙熙的回复简单迅速。
没过几分钟，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轻轻停在了她的房门外。林景瑜心跳快了几拍，立刻跳下床，赤着脚跑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苏熙熙就站在走廊温暖的灯光下，身上还带着从楼下带上来的、若有似无的茶香。她摊开的掌心里，是几颗剥得金黄完整、散发着诱人热气的栗子肉。她看向门缝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眼底漾着细碎而温柔的星光，仿佛盛下了整个冬夜的宁静与美好。
“小朋友，”她压低了声音，带着无限的宠溺，将一颗栗子肉递到林景瑜唇边，轻声说，“张嘴。”
林景瑜顺从地张口，含住那颗香甜软糯的栗子，同时也轻轻吻了吻对方微凉的指尖。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深处。
雪花在窗外静静飘落，覆盖了尘埃，也仿佛覆盖了世间所有的纷扰。在这个初雪的夜晚，一个关于等待、成长和勇敢守护的甜蜜约定，在指尖与唇齿的交缠间，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她们知道，前路或许仍有风雪，但只要彼此的手紧紧相握，便无所畏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