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猛，十一月的寒风已经能刮得人脸颊生疼。林景瑜裹紧了围巾，站在教学楼门口跺着脚，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氤氲成团。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和苏熙熙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一个小时前：
「临时加了个会诊，可能会晚点。别等我了，自己先回家，路上小心。」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她还是飞快地打字：「没事，我等你。在图书馆学习，结束了告诉我。」
发送完毕，她将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又走进了教学楼。图书馆的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她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摊开厚厚的习题册，却有些心不在焉。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勾勒出苏熙熙笑起来时眼角细微的纹路。
自从急诊室那场冲动又真心的告白后，她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隐秘而炽热的新阶段。像所有初尝情愫的年轻人一样，她们贪婪地汲取着每一次对视、每一次不经意触碰带来的悸动。林景瑜会记得苏熙熙随口提过想吃的点心，跑遍半个城市买来，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塞给她；苏熙熙则会在她熬夜复习时，默默泡好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她手边，指尖轻轻掠过她的发梢。
然而，甜蜜的表象之下，不安的暗流始终涌动。那根刺，并没有因为彼此的坦诚而完全消失，只是被暂时埋藏了起来。林景瑜能清晰地感觉到，苏熙熙在某些时刻的欲言又止，比如当亲戚们再次提起“介绍对象”时，她脸上那完美无瑕却带着疏离的微笑；比如她偶尔凝视自己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的忧虑。
九岁的差距，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她们之间。林景瑜即将面临高考，未来充满变数，而苏熙熙已经步入社会，事业稳定，需要面对的是更现实的考量——家庭、社会、长久的承诺。这些沉重的东西，本不该是这个年纪的林景瑜需要全部承担的，但因为她选择了苏熙熙，她就不得不提前面对。
手机震动了一下，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是苏熙熙的消息：「会议结束了，现在下楼。」
林景瑜立刻收拾好东西，小跑着出了图书馆。寒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看到苏熙熙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快步走了过去。
拉开车门，熟悉的栀子花香混合着暖风涌来。苏熙熙靠在驾驶座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下的乌青在车内灯光下格外明显。
“等很久了？”她侧过头，声音有些沙哑。
“没有。”林景瑜系好安全带，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角，“很累？”
“还好。”苏熙熙发动车子，熟练地汇入车流，“一个情况比较复杂的患儿，讨论得久了点。”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林景瑜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忽然开口：“今天……王阿姨又给我妈打电话了。”
苏熙熙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稳：“嗯，说什么了？”
“还是那些，问她儿子怎么样，夸他年轻有为，说我妈有福气，以后能有这么个女婿……”林景瑜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的烦躁，“我妈居然还笑着附和了几句。”
苏熙熙沉默着，没有立刻接话。她知道林景瑜在生气，也在不安。这种来自家庭内部无意识的“撮合”，比外界的任何质疑都更让人无力。
“熙熙，”林景瑜转过头，看向她线条优美的侧脸，“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这样？”
“不用怎样？”
“不用偷偷摸摸，不用在别人提起你和其他人时，我只能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在旁边生闷气。”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苏熙熙将车缓缓停在红灯前，终于转过头，认真地看向林景瑜。女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还有未消散的倔强和迷茫。
“景瑜，”她轻声唤她，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紧蹙的眉心，“看着我。”
林景瑜顺从地凝视着她。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在生闷气是不懂事。”苏熙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相反，我很高兴你会因为我而产生这样的情绪。这证明你在乎，很在乎。”
她的指尖下滑，轻轻握住林景瑜放在膝盖上的手，十指交缠。
“但是，我们需要时间。”她继续说，目光坦诚而温柔，“你需要时间完成你的学业，走向你想要的未来。而我，需要时间向我的父母、向所有关心我们的人，去证明我的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值得被尊重和祝福的。贸然公开，只会让我们陷入更被动的境地，尤其是对你。”
林景瑜反手握住她，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冰凉的手指渐渐回暖。她明白苏熙熙的顾虑，理智上完全理解。但情感上，那种想要向全世界宣告“这个人是我的”的冲动，却时常灼烧着她的心。
“我知道……”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只是……讨厌等待。”
苏熙熙轻轻笑了，凑过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我知道。但有些等待是值得的。”
这时，车窗上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啪嗒”声。两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零星的白点从天而降，落在玻璃上，迅速融化成小小的水珠。
“下雪了。”林景瑜喃喃道。
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雪花渐渐变得密集，在路灯的光束中翩跹起舞，无声地覆盖着这座城市。
苏熙熙重新启动车子，开得很慢。她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雪落的声音，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度。车内的暖气氤氲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和温暖。
开到林家附近的那个公园时，苏熙熙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边。雪已经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要下去走走吗？”苏熙熙问。
林景瑜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车，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公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她们和漫天飞舞的雪花。她们走到那个熟悉的长椅旁，却没有坐下，只是并肩站着，仰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
雪花落在林景瑜的睫毛上，冰冰凉凉的。她眨了眨眼，侧头看向身边的苏熙熙。雪花也缀满了她的发梢和肩头，在朦胧的雪光映衬下，她的侧脸柔和得不真实。
“熙熙。”林景瑜轻声叫道。
“嗯？”苏熙熙转过头，浅褐色的眼眸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澈。
林景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去她肩头的落雪，然后，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冰凉的耳垂。
“我会很快长大的。”她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像是在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我会考上最好的大学，会变得很优秀，优秀到让所有人都觉得，我足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苏熙熙怔怔地看着她，眼底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她伸出手，将林景瑜冰凉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然后拉过来，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隔着厚厚的衣物，林景瑜依然能感受到那下面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好。”苏熙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充满了温柔的笑意，“我等你。”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落在她们相视而笑的眉眼间。这个寒冷的冬夜，因为这一个承诺，这一个等待，而变得无比温暖和充满希望。
有些路或许难走，有些等待或许漫长，但只要方向一致，心意相通，那么每一步，都算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