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二

作者: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更新时间:2025/12/3 18:17:29 字数:8152

## 1

楼道里的穿堂风很大,吹在满身冷汗的身上,激起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别站在风口了,快进来吧。”

夏眠转过身,用他那宽阔的背脊挡住了大半的风口。他背对着走廊昏暗的灯光,脸上挂着那个我讨厌至极的笑容。 嘴角僵硬地上扬,勾勒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弧度。眼神里却是一片小心翼翼的讨好,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乞求。

那是他在警局门口见到我时就露出的表情。 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内脏都在出血,肋骨都断了几根,却还要硬撑着对施暴者说“不痛”的、扭曲至极的笑容。

真是……让人火大。

明明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明明我都把“我是个麻烦”、“我是个杀人犯”这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正常人这时候早就该顺坡下驴,丢几张钞票把瘟神送走了。再不济,也该露出一脸“真晦气”的表情。 可这个笨蛋呢? 还在那扯什么“风大”、“容易感冒”。

“……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燥热潮湿的空气灌入肺叶,却无法缓解胸口那种不知名的郁结。

没救了。这个男人他葫芦里到底在卖着什么药?

“随你便。”

我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像是放弃了抵抗的俘虏,又像是某种恶毒的诅咒。既然你要装傻,既然你要扮演那种“包容一切的好哥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哪怕之后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哪怕之后哭着求我滚,也别指望我会同情你。

我抬起脚,在那块看起来就很贵的、边缘甚至绣着金线的“Welcome”迎宾地垫上,狠狠地蹭了蹭鞋底。 那种报复性的动作充满了恶意。虽然这根本无济于事,那层厚厚的泥土早就嵌进了廉价运动鞋底的纹路里,根本蹭不掉。

然后,我迈过了那道门槛。

一步。 仅仅是一步。 世界被分割成了两半。

身后是令人烦躁的蝉鸣和暑气,身前是凉爽干燥的空气。那种淡淡的柠檬香薰味,像是一个无形的、温柔的结界,瞬间将我包裹。 冷气开得很足。对于体虚且刚才出了一身冷汗的我来说,甚至冷得有些哆嗦。

我低头准备换鞋。

当我把那双早就开了胶的破旧运动鞋踩掉,露出里面的袜子时,动作猛地僵住了。 那是一双原本应该是白色,但因为长期反复搓洗和并未洗净的污渍,现在已经变成了灰黑色的袜子。脚后跟磨得很薄,甚至在大脚趾的位置,有一个明显的破洞。

那只脏兮兮的、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垢的脚趾,正如同一只受惊的肉虫,透过那个破洞露出来。 在地板灯柔和且明亮的照射下,那截脚趾显得格外滑稽,格外刺眼,简直像是在对这个干净整洁的玄关进行一种无声的嘲讽。

“……”

羞耻感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种感觉,甚至比刚才穿着带血的脏衣服站在门口还要难堪一万倍。

鞋子脏可以说是路不好走,可以说是外面刚下过雨。 但袜子破了、脏了……那就是赤裸裸的“贫穷”和“落魄”的证明。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个女孩连一双像样的袜子都没有,是个彻头彻尾的乞丐。

幸好。 我下意识地用余光扫过客厅、紧闭的卧室门。没有动静。没有那双我记忆中总是穿着高跟鞋的脚,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幸好那个女人不在。

如果被她看到了……被她看到当年那个被她带走又被抢回来的女儿,现在连双完整的袜子都穿不起…… 那种眼神,我大概会羞耻得直接从这15楼跳下去吧。

我迅速把那只脚缩了回来,试图用另一只脚的脚背去挡住那个破洞。脚趾死死地蜷缩着,用力地抠着光洁的地板,仿佛想要在地板上抠出一个洞钻进去。

该死。

为什么要进来。

为什么要脱鞋。

就应该拿着钱滚蛋的。

那样至少还能保留最后一点遮羞布。

我站在玄关,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我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那个攥着那一身昂贵西装外套衣领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没有拖鞋吗?”

我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强硬,试图用愤怒来掩盖那份卑微到尘埃里的羞耻。

“你是打算让我光着脚踩脏你的地板,还是想盯着我的脚看个没完?”

快点。 给我点东西遮住。

随便什么都行。

报纸也好,抹布也好。

别看。

求你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一身的狼狈。

然而,预想中的拖鞋并没有递过来。甚至连一句为了缓解尴尬的客套话都没有。

眼前的光影突然晃动了一下。 那个原本高高在上的、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没有任何征兆地——像是一座突然崩塌的塔——在我面前矮了下去。

“……?”

还没等我的大脑处理完这个画面,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撞了上来。

他单膝跪地,双臂环过了我的腰,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我的腹部。 那个姿势…… 太卑微了。 就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信徒,正抱着他唯一的信仰痛哭流涕。

可是,我不是神。 我是一个穿着破洞袜子、满身灰尘、刚从警局出来的杀人犯。

“……喂。”

身体瞬间僵硬成了石头。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一种生理性的战栗顺着尾椎骨窜上头顶。

太近了。

这个距离,我的脏袜子就在他的鼻子底下。

我那件几天没洗的破衬衫上的汗臭味和血腥味,肯定直冲他的脑门。

可是他抱得那么紧。紧到让我觉得肋骨都在隐隐作痛,紧到让我无法动弹分毫。 隔着那层属于他的西装外套,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那种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某种积压了太久、即将决堤的情绪。

——搞什么啊。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举着双手,像是个投降的俘虏,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推开他?

还是……给他一拳?

“你疯了吗?”

我低头看着那个埋在我怀里的脑袋,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和不可理喻的恼火。

“你看清楚我是谁,看清楚我的脚有多脏。”

“你的西装要毁了,那可是要把我卖了都赔不起的面料吧?”

我试图用这些尖锐的话语刺醒他,让他赶紧松开手,哪怕是用一脸嫌弃的表情推开我也好。 那样至少我还觉得“正常”。那样至少我还知道该怎么应对——冷笑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可是现在的状况……完全超纲了。

一种湿热的感觉透过衣服传来,贴在我的小腹上。

他在哭?

那个刚才在警局里强撑着装大人的家伙,现在正跪在玄关,抱着妹妹哭得像条狗?

“……哈。”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种强烈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明明该哭的人是我吧? 明明受了六年折磨、刚才还差点没命的人是我吧? 为什么你一副比我还要绝望的样子?

“……重死了。”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悬在半空中的手,最终还是没能狠狠地推下去。只是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有些尴尬地、僵硬地抓住了他肩膀上的布料。

既然你想把这身好衣服弄脏……那就随你便吧。 笨蛋。 彻头彻尾的笨蛋。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能够……”

又是这句话。

“对不起”、“是我的错”。 就像是一台卡了带的复读机,翻来覆去只有这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那温热的液体——大概是眼泪,或者更糟糕的鼻涕——透过薄薄的裤子布料,一点一点地渗进我的皮肤里。 烫得吓人。

我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明明这六年里对我施暴的人不是你,明明把那个家变成地狱的人不是你。

你不过就是一个逃走了的、幸运的胆小鬼罢了。

现在跑回来,跪在我这个满身污泥的人面前,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到底是在演哪一出?

是为了自我感动吗?

是为了通过贬低自己,来获得一种名为“赎罪”的快感吗?

“……哈。”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胸腔里的烦躁感像气球一样膨胀,快要炸开了。

但我没有动。 那双刚才还因为羞耻而想要藏起来的脚,现在被他死死地圈在怀里,动弹不得。那个刺眼的破洞袜子,大概正贴在他昂贵的西装领带上摩擦。

脏死了。

真的是……糟透了。

## 2

“……吵死了。”

我垂下眼睛,冷冷地看着那个埋首痛哭的后脑勺。

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我那只抓着他肩膀的手,却并没有把他推开。相反,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他的衣服布料,像是在确认这个重量是不是真实的。

“‘没能够’什么?”

我声音沙哑,语气尖锐得像是一把刚开了刃的小刀。

“没能够早点来?没能够像超人一样从天而降?”

我嗤笑了一声,眼神里却没有笑意,只有一片荒芜的清醒。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夏眠。”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还是神?”

我稍微弯下腰,凑近那个还在颤抖的脑袋,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残忍的语调说道。

“我活下来了。靠我自己,杀那个人,活下来了。”

“不需要你的‘能够’,也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所以……”

我抬起手,有些粗暴地抓了一把他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用力扯了一下,试图强迫他抬起头来。

“给我站起来。”

“别跪着。别用这种恶心的姿势抱着我。”

“除非你想让我现在就吐在你身上。”

虽然话是这么说。 虽然我的语气恶劣到了极点。 但我那双腿,却像是生了根一样,一步也没有往后退。任由那滚烫的眼泪,继续在那条有着破洞袜子的腿上蔓延。

……如果不让他哭个够的话,这家伙大概会碎掉吧。

真是麻烦死了。 明明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啊。

还有…… 那个女人呢?

这屋子这么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是不在家?还是躲在房间里不想见我? 哼。 最好是别出来。不然我这双脏袜子,怕是要把她那颗高贵的心脏气停跳了。

终于,他松开了。 那种令人窒息的、湿热的束缚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摆在面前的灰色棉拖鞋。

“时间比较紧,所以衣服什么都没来的急准备,今天就先用我之前的旧衣服可以么,我待会就出去跟你买新的。”

他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红肿得像个核桃。

那一瞬间,我几乎是用“抢”的速度,把双脚塞进了那双拖鞋里。 软绵绵的绒毛瞬间包裹住了那双脏兮兮的脚,也遮住了那个让我无地自容的破洞。

呼……

像是给丑陋的伤疤贴上了创可贴,心里的那根刺稍微平复了一点点。 只是……这拖鞋太大了。我的脚在里面就像是两只迷路的船,空荡荡的,走起路来必须用力勾着脚趾才不会掉。

听到他说“旧衣服”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那件已经馊掉的灰色衬衫。血腥味、汗味、还有警局里那种陈旧的霉味。

确实,这身皮如果不扒下来,我大概会把自己熏死。

“……哦。”

我发出了一个毫无感**彩的单音节。视线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自己脚上的拖鞋尖。

旧衣服?

正好。 如果是新衣服,穿在我这种人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弄脏了还要被骂。旧衣服反而让我觉得安全——那是已经被使用过的、不值钱的东西,就像我一样。

但是,听到后半句“待会就出去跟你买新的”时,我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像受惊野兽般的警惕和抗拒。

“不去。”

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我累了。不想动。”

我甚至懒得找借口,直接把身体的疲惫当成了挡箭牌。

开什么玩笑?刚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又要我回到那个满是视线和噪音的街道上去?还要去那种灯火通明的商场? 被人像看猴子一样盯着吗?

“你的旧衣服就行。”

我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强硬,像是在替他省钱,又像是在贬低自己。

“反正我在家也不出门,穿什么都一样。有的遮就行了。”

“别做多余的事。也别乱花钱。”

我瞥了他一眼,看着那张还带着泪痕,想解释什么的脸,心里莫名地又窜上来一股无名火。

“还有……”

我伸出手,指了指屋里的某个方向——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浴室在哪,只是随便指了个大概。

“浴室在哪?我要洗澡。”

“这身衣服……臭死了。”

快点结束这个煽情的环节吧。 快点让我把这层肮脏的皮洗掉,换上那些不值钱的旧布料。

然后找个角落缩起来。这才是现在的我该做的事。

他带我去了浴室。

瓷砖白得晃眼。镜子亮得没有任何水渍。洗手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看起来就很贵的洗漱用品。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名为“生活品质”的清香。

我站在浴室中央,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误闯了无菌实验室的苍蝇。浑身沾满细菌,肮脏不堪,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啧。”

“衣服。”

我转过身,没有看站在门口的他,只是盯着门框上的一颗螺丝钉,语气生硬。

“你说有旧衣服。放在门口就行。”

“还有……”

我抬起眼皮,目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不信任。

“离远点。”

“我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人在门外偷听。别让我觉得你是个变态。”

说完,不等他回应,我一把抓过门把手。 砰!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紧接着。 咔哒。咔哒。 我迅速扭动门锁。一圈,两圈。

直到确认那个旋钮再也转不动了,我才像是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一样,背靠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 “……哈啊……” 在密闭空间的瞬间,一直紧绷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战栗。

空调的冷气似乎也钻进了这里,或者是失血后的身体在抗议,我抱着胳膊,止不住地发抖。

我慢慢抬起头,看向对面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映着一个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眼神阴郁的少女。

那件灰色的衬衫上沾着干涸的褐色血迹,看起来像是一幅抽象的恐怖画。

## 3

“……真丑。”

我对着镜子里的那个怪物,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这就是杀人犯的样子。这就是夏峒的样子。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手指颤抖着开始解扣子。哪怕只有一秒,我也想要把这层皮扒下来。

太脏了……真的太脏了。仿佛那个男人的血还在皮肤上灼烧。

水龙头被拧开。 并没有去调水温,冰冷的水流瞬间冲了出来。我捧起一把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试图洗掉那种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洗完澡,换上那套宽大的旧T恤和运动短裤走出来时,客厅里空无一人。

餐桌上摆着一碗粥和几叠小菜,还冒着热气。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我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粥趁热吃。】

骗子。

明明说了不去的。

我并没有去碰那碗粥,而是走到玄关,就那样湿着头发,光着脚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 防盗门打开的声音。 那是金属锁舌弹开的“咔哒”声,在这个死寂的屋子里,听起来像是一声枪响。 外面的热浪顺着门缝灌了进来,混杂着他身上那股令人讨厌的、属于“外面世界”的尘土味。

我没有抬头。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冰凉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落,“滴答”一声砸在脚边的地板上。那里已经积了一小滩水渍了。

我就像是一尊早就坏掉的雕塑,僵硬地立在玄关的阴影里。身上套着他那件大了好几号的旧T恤,像个滑稽的麻袋。

“……”

看到他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那鲜艳的购物袋颜色刺痛了我的眼睛。

新衣服。 又是新衣服。

明明我都说了“不要去”,明明我都说了“不想动”。

我的视线死死地盯着他那双刚刚跨进家门的脚。

“……慢死了。”

我开口了。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变得干涩沙哑,语气里没有一丝欢迎,只有透骨的寒意。

我慢慢抬起头。刘海还在滴水,遮住了我的一只眼睛,露出的另一只眼睛里,翻涌着一种名为“被背叛”的阴郁怒火。 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我把它揉成了一团,当着他的面,狠狠地砸在了他脚边的地板上。

“你就是这样当监护人的?”

我冷笑了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充满了讥讽。

“趁我洗澡的时候偷偷溜走,留下一张破纸条和一桌子冷掉的饭菜。”

“怎么?是觉得面对一个杀人犯太沉重了,需要出去透透气?”

“还是说……”

我往前逼近了一步,赤裸的脚踩在那滩水渍上,发出啪叽的声响。我昂着头,眼神像是一把带毒的钩子,死死地钩住他的脸。

“你是想试试看,如果不锁门,我会不会识相地自己滚蛋?”

“如果我刚才真的走了,你现在这副大包小包的样子……是打算演给谁看?”

身体在发抖。是因为刚洗完澡没擦干头发很冷,还是因为那个空荡荡的屋子带给我的窒息感,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夏眠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比起“安心”,我更想……狠狠地咬他一口。

“虚伪。”

咚。

手里的袋子被毫无爱惜地丢在了地板上。 紧接着,视线里的他开始……脱衣服?

没有任何预兆,他脱掉了那件昂贵的外套,甚至连里面的棉质衬衣也一把扯了下来。动作急切得有些粗鲁,像是要摆脱什么束缚。

“……哈?”

我的大脑宕机了一瞬。 这是什么新的发疯方式?变态吗?

还没等我把那句“你是不是有病”骂出口,眼前就被一片带着体温的白色布料笼罩了。 世界陷入了黑暗。 那是他刚刚脱下来的衬衣。还残留着他过高的体温,还有那种混合了汗水、焦虑以及他独特气息的味道。 就这样,不容分说地盖在了我湿漉漉的头上。

“……唔?!”

紧接着,是一双手。隔着那层布料,那双大手开始用力地揉搓我的头发。 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笨拙和慌乱。他像是在擦拭什么珍贵的瓷器,又像是在拼命想要擦掉我身上的寒气,或者……擦掉他自己的罪恶感。

“放……放开!”

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重的“温暖”让我感到恐慌。

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在我头顶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仿佛要将我吞噬般的力道。

我不喜欢这样。 这种毫无底线的、卑微到了泥土里的讨好。仿佛只要我还需要,他连身上的皮都能剥下来给我做衣服。

太沉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猛地伸出手,胡乱地抓住了夏眠隔着衬衣按在我头上的手腕。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肤里,甚至可能划出了血痕。

“停下……你是傻子吗?!”

我用力把那件衬衣从头上扯下来,露出了那张可能因为缺氧和愤怒而涨红的脸。 湿乱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地瞪着面前这个——赤裸着上身,在玄关冷气里,拿着自己的衣服给妹妹擦头的疯子。

“那是你穿过的……那是脏的啊!”

我把手里的衬衣狠狠地摔回他的胸口,声音尖锐得有些破音。

“谁让你用这种东西给我擦头了?毛巾呢?浴室里不是有那么多看起来就很贵的毛巾吗?”

“为什么要用这种……这种像是只有对野狗才会用的方式?”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眶却不争气地开始发热。

“你是想用这种苦肉计让我闭嘴吗?”

“想让我觉得‘啊,哥哥真伟大,为了我都脱衣服了’,然后原谅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这件事?”

我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冰冷的门板上。看着他那副仿佛随时可以为我死的样子,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

“穿上。”

我咬着牙,别过头去,不再看他那副狼狈的样子。

“恶心死了。”

“快点穿上……别让我看你这副样子。”

无视。 彻底的无视。

面对我的咆哮和恶语相向,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团打在棉花上的拳头,没有任何反击,甚至连一声辩解都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从我身边走过,带着那件被我嫌弃的衬衣,消失在浴室的方向。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换了干净的衣服,手里拿着两条厚实蓬松的干毛巾。

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再一次。 在这个玄关,在我这个穿着不合身旧衣服的妹妹面前,他单膝跪了下来。 视线被迫再次降低。 那条柔软的毛巾轻轻覆上了我的头顶。

“……”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

像个没电的玩偶。

## 4

我不明白。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构造的?

我都骂他恶心了,我都把那件衬衣摔他身上了。为什么他还能心平气和地做这种事?

毛巾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视线。 头顶传来轻柔的按压感,指腹隔着厚实的棉织物,一点一点地吸走头发上的水分。动作很慢,很细致,透着一种令人焦躁的耐心。

“……你是受虐狂吗?”

毛巾底下,传来了我闷闷的声音。

没了刚才的尖锐,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的疲惫。

“我都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正常人这时候应该给我一巴掌,或者让我滚回房间自己擦。”

我低垂着头,任由他摆弄着我的脑袋。那种干燥温暖的触感,正在一点点瓦解我浑身竖起的尖刺。 我想继续生气,想继续维持那个像刺猬一样的姿态。

可是……好累。

“……别跪着。”

我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脚趾,往后缩了一点点,不想让他离我的光脚那么近。

“你的膝盖不值钱吗?”

我不懂。 这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在我的世界里,下跪是弱者对强者的求饶。可是他跪在这里,却像是在把我捧在手心里。

“……擦干了就快点让开。”

我吸了吸鼻子,把脸深深地埋进毛巾垂下来的阴影里。

“还有……”

“那个饭……”

声音变得很小,像是蚊子哼哼。

“……如果冷掉了,我就不吃了。我才不要吃冷掉的粥。”

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不吃也没事,你坐着等一下就好,我马上做新的。吃凉的胃会不舒服。”

他的声音很轻柔,像是怕吓到我。 头顶的那双手终于移开了。看着他站起身,没有任何怨言,甚至带着一脸“只要你开心就好”的表情转身走向厨房,准备把那一桌子没动过的饭菜倒掉重做。

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你是白痴吗?”

对着那个准备转身进厨房的宽阔背影,那股无名火终于烧断了理智的弦。

“谁让你做新的了?”

声音不大,因为喉咙发紧而带着浓浓的鼻音,却藏不住那一丝无法掩饰的焦躁和尖锐。

“那些米……那些菜……难道不用花钱买吗?”

我几步冲过去,尽管双腿还有些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但我还是强撑着扑到餐桌边,伸出手,像是护食的幼兽一般,死死按住了那个边缘已经有些冰凉的粥碗。

他在干什么?倒掉?只因为凉了? 掌心传来瓷碗冰凉的触感,却让我觉得无比真实。

他不懂吗?

在那个家里,能安安静静吃上一顿饭本身就是奢望。哪里还分什么冷热?哪怕是已经在桌上放了半天、结了一层硬皮的剩饭,只要能填饱肚子,只要吃的时候不用提心吊胆地盯着房门、不用担心突然飞来的酒瓶和怒骂,那就是难得的“好饭”。

可现在,仅仅是因为凉了就要倒掉?就因为“胃会不舒服”?

这种不计成本的“宠溺”,这种仿佛要把我当成易碎品供起来的态度,让我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恐慌,更有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他凭什么这么挥霍?就因为他想补偿我吗?

我不需要这种廉价的补偿。我只要填饱肚子。

“……热一下。”

我低着头,盯着碗里那层凝固的米油,声音硬邦邦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扔掉的话……杀了你。”

“只要是熟的……只要能填饱肚子……”

我咬了咬嘴唇,把后面那半句“我就很满足了”咽了回去。

然后,我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粗鲁地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整个人缩在那件大了好几号的旧T恤里,双手抱膝,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只露出一双阴郁的眼睛盯着正准备开火的你。

“快点。”

“微波炉也好,回锅也好。”

“……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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