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好,那峒你再等一下下,我现在热一下就来。”
夏眠回头对我微笑。
嘴角僵硬地上扬,眼神里却是一片破碎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又是那个表情。那种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内脏都在出血,却还要硬撑着对施暴者说“不痛”的扭曲笑容。
看着让人火大。
看着……让人想吐。
“……哼。”
我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哼,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把头扭向一边。随后把脸颊深深地埋进膝盖和手臂之间。整个人缩在那件对于我来说过于宽大的旧T恤里,像是一只把头缩进壳里的乌龟。
我也知道自己很过分。
我也知道自己像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但他越是包容,越是露出那种“没关系,只要是你做的都可以原谅”的态度,我就越是感到恐慌。
因为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相信有无限度的容忍。如果有,那背后一定藏着更深的深渊。他在图什么?图那种当好哥哥的自我满足感吗?
嗡——
微波炉运转的低鸣声在死寂的厨房里响起。
橘黄色的光在玻璃门后旋转,一下,一下。
我盯着那个旋转的光点,眼神有些涣散。这几分钟的等待,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胃袋在不断地收缩、痉挛,发出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的抗议声,提醒着我它急需填充物。
终于。
“叮”的一声。
那碗重新冒着热气的粥被端到了我面前。
虽然看起来有点糊了,碗边还沾着之前冷掉的、凝固的米汤痕迹,卖相绝对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一碗残羹冷炙。
但在那一瞬间,那股钻进鼻子里的米香味,彻底击碎了我所有的矜持。
我甚至没有等他说“吃吧”。
就像是一只饿急了的野狗,一把抓起勺子开始进食。
很烫。
烫得舌头都在发麻,食道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但我根本顾不上吹凉,甚至连咀嚼都来不及,就这样大口大口地把那些滚烫的流质吞进肚子里。
因为只有这一刻。
只有食物填满胃袋的这一刻,那种名为“生存焦虑”的空洞才能被暂时堵上。只要吃饱了,就算下一秒被赶出去,也能多活几天。
我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他肯定在看着我吧?
看着他的妹妹像个没教养的难民一样,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毫无仪态可言。
但我不在乎。
或者说……我强迫自己不在乎。看吧,看清楚点,这就是你要接回来的妹妹,一个饿死鬼投胎的怪物。
直到碗底被勺子刮得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直到最后一点米粒都被送进嘴里。
我才终于停下了动作。
“……呼。”
我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勺子。身体因为快速进食而微微发热,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没有擦嘴,也没有抬头看他。
只是盯着那个空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吃饱喝足后的倦怠,以及为了掩饰刚才那副难看吃相的、刻意的冷漠:
“……难吃死了。”
明明连一滴都没剩。
明明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
但我还是恶毒地给出了这个评价。
然后,我从椅子上滑下来,拖着那双有点大的拖鞋,准备转身离开。
但在迈出脚步的前一秒,心底那个盘旋了许久的疑问,终于还是忍不住钻了出来。
“……那个女人呢?”
我背对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纹,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我是说……妈妈。”
“这么晚了,她不在家吗?”
这屋子太空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如果妈妈住在这里,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露面?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身后收拾碗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她在疗养院。”
夏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迟疑。
“她身体……稍微有点不舒服,那边环境比较好,也有专人照顾。”
疗养院?
呵。
果然是生了富贵病吗?还是说,是为了躲清静,不想看到家里这一地鸡毛?
我没有再追问,只是冷笑了一声。
“是吗。那正好。”
“省得她看到我这副样子。”
说完,我裹紧了身上那件充满他味道的旧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个分配给我的房间。
“我去睡了。”
“别跟过来。”
我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生硬:
“也不准进我房间……刚才那种恶心的苦情戏,我不想再看第二遍。”
只是……
只有我自己知道。
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的脚步放得很慢,很轻。
就像是在……等待着身后那个笨蛋会不会追上来一样。
## 2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小心翼翼的,但在这寂静的走廊里,依然清晰可闻。
嗒、嗒、嗒。
就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像是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背后灵。
并没有像我命令的那样“别跟过来”。
这家伙……是听不懂人话吗?还是说,因为我刚才那顿狼吞虎咽的样子太滑稽,所以想跟过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想来教育我刚才吃相太难看?
心中的火气混合着刚刚填饱肚子的那种慵懒感,变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走到房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
我猛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背影僵硬且充满攻击性。
“……你是跟踪狂吗?”
声音冷冷的,带着刺。
“我都说了别跟过来。你是想看我换衣服?还是想看我怎么睡觉?”
“变态。”
骂完这两个字,我做好了他会尴尬退缩的准备。
然后,我带着一脸的不耐烦,猛地转过身,准备用最凶狠的眼神把他瞪回去。
“如果你再——”
话还没说完,卡在了喉咙里。
视线里并没有什么猥琐的偷窥狂。
只有一个端着玻璃杯、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显得手足无措的高大男人。
杯子里的水随着他停下的动作微微晃荡,清澈透明,折射着走廊微弱的灯光。
……水?
刚才吞咽太快而被烫得发麻的舌头,还有因为那个咸味的小菜而有些发干的喉咙,在这个瞬间似乎同时叫嚣了起来。
那种生理上的渴望根本无法掩饰。
我愣了一下,视线在那个杯子和他那张写满了“只想给你送杯水”的蠢脸之间来回游移。
“……哈。”
我发出了一声极其无奈、又带着几分不可理喻的叹息。
“就为了这个?”
“像个贼一样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屁股后面……就为了给我送杯水?”
真是……输给他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没骨气的人?被骂了那么多次,被嫌弃了那么多次,还会因为觉得妹妹渴了就巴巴地送水过来。
我没有说谢谢。
我也不会说谢谢。
我只是粗暴地伸出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玻璃杯。动作很快,甚至洒出了一点点水在我的手背上。
凉凉的。
“咕嘟。”
仰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杯。
清凉的液体流过滚烫的食道,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终于被压下去了。舒服多了。
喝完,我并没有把杯子还给他。而是紧紧地捏在手里,像是捏着什么战利品。
“……多管闲事。”
我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声音虽然依旧冷硬,但那股尖锐的刺意似乎稍微钝化了一点点。
“行了,东西送到了。”
“滚去睡你的觉。”
说完。
我后退一步,退进那个属于我的黑暗领地里。
砰!
房门被毫不留情地甩上。
将那个一脸呆样的男人关在了门外。
……
背靠着门板。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我手里还握着那个有着温润触感的玻璃杯,杯壁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笨蛋。”
我对着空气,极轻地骂了一句。
然后,借着那一点点月光,我举起杯子,看着里面剩下的半杯水。波纹还在荡漾。
我慢慢地、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把剩下的水一点一点喝光。
很甜。
明明是白开水……为什么会是甜的呢?
这大概是……错觉吧。
## 3
门板并不隔音。
或者说,在这个死寂得仿佛坟墓一样的深夜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并没有脚步声离去。
不……有。
但我听到的不是他回房的声音,而是他走回客厅的声音。
紧接着。
是一阵奇怪的沉默。
然后——
啪。
声音不大,像是从客厅那边传来的。
我握着玻璃杯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里面最后一滴水洒出来,落在我的脚背上,冰凉刺骨。
什么声音?
我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
啪。
又是一声。
比刚才那一声更清晰,更脆。
那一瞬间,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太熟悉了。
那是过去的2190个日夜里,烙在我耳膜上的声音。是手掌挥过空气,狠狠抽在脸颊上的声音。是皮肉撞击皮肉,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闷响。
啪。啪。
声音还在继续。
一下比一下重。
一下比一下急促。
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安静得只剩下空调运转声的屋子里,这个声音像是某种恐怖片的音效,有节奏地回荡着。
“……哈?”
我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了。
胃里刚喝下去的热粥开始剧烈翻腾,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恐惧感顺着脊椎往上爬,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食我的神经。
那个男人的影子……那个挥舞着手臂、面目狰狞的影子……仿佛和客厅里那个笨蛋重叠了。
他在干什么?
自残?发疯?
啪!
又是一声。这一声格外响亮,甚至让我出现了幻痛,仿佛那一巴掌是抽在我的脸上。
“……该死。”
“该死!该死!”
那种生理性的恶心感和烦躁感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我最讨厌这个声音。
我也最讨厌暴力。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那是噩梦。
是必须要停止的噩梦!
我把手里的玻璃杯重重地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哐当一声。
然后,我大步冲向门口,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抓住了门把手,用力按下。
砰!
门被我狠狠地推开。
我冲进客厅。
客厅里并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惨白地洒在地板上。
那个高大的男人,那个应该是我的“保护者”的男人。此刻正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客厅的沙发前的地板上。
他整个人隐没在阴影里,头低垂着。
但他那只手——那只刚才还小心翼翼给我递水的手,正高高举起,借着月光的轮廓,准备落下新的一巴掌。
这一幕,荒诞得让我想要发笑。
却又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
“……你是疯了吗?!”
我尖叫出声。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我冲上去,在那只手落下之前,用尽全身的力气,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停下!!”
他的力气很大,即使是在这种失神的状态下,我也被带得踉跄了一下,差点跪在他面前。
但我死咬着牙,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肉里,硬生生地把那只手悬停在半空。
“看着我!!”
我大口喘着气,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
脸颊已经红肿充血,在惨白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可怖,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你在干什么?啊?你在演什么苦情戏?”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打自己耳光?你是想让我听着这个声音睡觉吗?”
我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恐惧转化为了攻击性,我对着他怒吼,声音在颤抖。
“你是想变成那个男人吗?还是想提醒我,哪怕是在这个家里也逃不掉?!”
“这种手段……太卑鄙了!”
“夏眠!你给我清醒一点!”
我松开一只手,却并没有放过他,而是反手——
啪!
狠狠地打掉了他另一只也想要抬起来的手。
“脏死了。”
“你的血……要是弄脏了地板,还要我来拖吗?”
我恶狠狠地威胁着,眼眶却红得像是要滴血。
我跪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按着他的手腕,把他压在地板上,像是一只为了保护领地而不得不和疯狗搏斗的小兽。
“不许打了。”
“一声都不许再让我听到。”
“听到没有?!”
## 4
他抬起头。
那双眼睛……空洞无神。
“吵……到你了么……抱歉……”
那个眼神。
像是穿透了我的肉体,在看什么早已不存在的幽灵。
他在透过我看谁?
看那个应该被他保护却没能保护好的我?还是看那个……可能也跟我们长得很像的妈妈?
不管是哪一个,我都讨厌这种眼神。空洞、虚无、像是死了一样。这根本不是在看“夏峒”,而是在看一面名为“罪恶感”的镜子。
“……闭嘴。”
听到那句轻飘飘的“抱歉”,我感觉脑子里的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抱歉?
把自己的脸打肿了,把嘴角打破了,像个疯子一样躲在黑暗里自残,然后跟我说“吵到你了抱歉”?
“谁让你道歉了?!”
我猛地松开一只按着他手腕的手,一把揪住了他那被冷汗浸湿的衣领,用力把他往我面前拽。
“看着我!!”
我对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怒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
“别透过我看别人!我是夏峒!是活着的夏峒!”
“你现在的样子……”
我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他那张红肿不堪的脸,胃里那种生理性的恐惧和厌恶正在翻江倒海。我不想说那句话,但我必须用最恶毒的语言刺醒他。
“……像极了那个男人。”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空气中所有的躁动。
我感觉到手掌下,夏眠的身体猛地僵硬了。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听到了吗?夏眠。”
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揪住他衣领的手用力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刚才挥手的动作,你打在脸上的声音……跟他一模一样。”
“恶心透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死死瞪大眼睛,不让它掉下来。那种被过去支配的恐惧,让我此刻看起来大概比他还要狰狞。
“你是想变成他吗?你是想让我也怕你吗?”
“如果你想发疯,如果你想变成那种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垃圾……那就滚远点。”
“别在我面前做。”
“别让我觉得……”
这世上连最后一个干净的人都没了。
我松开了手,像是嫌脏一样,在他肩膀的衣服上用力蹭了蹭手心的汗。
“我不许你坏掉。”
声音低了下去,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走投无路的威胁:
“你是把我带出来的人。如果你坏了……我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听懂了吗?!”
“给我……像个人样一点啊!蠢货!”
## 5
在那句“像极了那个男人”的诅咒下,夏眠像是终于找回了呼吸。
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原本浑浊的眼神逐渐聚焦,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惊恐、后怕、还有深深的自我厌恶,在他的眼底交织。
他伸出手。
那只手掌试探性地伸向我,带着一种粗糙的、并不细腻的触感。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那是身体的本能。刚才那个自残的他,那个有着暴力影子的他,让我害怕。
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刺痛了他。他的手僵在半空,手指蜷缩了一下,似乎想要收回去。
“峒……”
声音沙哑破碎。
“对不起……我……我不是他……”
“我不会变成他……”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我心里的那股火气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笨蛋。”
感觉眼眶里的热意快要兜不住了,我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故意粗鲁地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脸颊在发烫。
刚才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肯定丑死了。竟然为了这种笨蛋大吼大叫,还骑在他身上……简直是疯了。
“少废话了。”
我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表情。声音虽然还在嘴硬,但那股尖锐的刺意已经软化成了别扭的嘟囔:
“我只是……不想明天对着一张被打烂的脸吃饭。”
“那样会影响我的食欲。”
我说着言不由衷的狠话,视线却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冰箱。
“……冰块。”
我低声念叨了一句,然后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快步走向厨房。
脚步声踢踢踏踏的,显得有些急躁。
“在那别动。”
“要是敢趁我不在又开始发疯……”
我拉开冰箱冷冻室的门。
一股白色的冷气扑面而来,让我发烫的脸颊稍微冷却了一点。
但我伸出去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空的。
偌大的双开门冰箱里,除了角落里几包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速冻饺子和那一包冷冻豌豆,几乎什么都没有。
没有妈妈以前最爱做的手工馄饨,也没有那些应该属于“家庭”的肉蛋蔬菜。
这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家……内里竟然这么荒凉吗?
那个笨蛋平时到底在吃什么啊?
我的心脏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我一边抓起那一包冷冻豌豆,一边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管。
但我手里抓着那一包冰冻豌豆的动作,却比刚才抢水杯的时候还要紧。
……真是的。
明明我是伤员啊。明明我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啊。为什么最后变成了我在照顾这个笨蛋?
“给。”
我走回他面前,并没有温柔地敷上去,而是把那包冷冰冰的豌豆直接丢进了他的怀里。
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坐在地上的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嫌弃:
“自己敷。”
“肿得像个馒头一样……难看死了。”
“敷完了……”
我顿了顿,眼神游移了一下,最后还是落回了他那双终于有了神采的眼睛上。
“……敷完了就去睡觉。”
“今晚……我的房门不锁。”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的耳根都要烧起来了。
为了防止他误解,我立刻拔高了音量,凶巴巴地补充道:
“别想歪了!我是怕你半夜死在客厅里没人收尸!”
“……仅仅是为了监视你而已!”
“嗯……晚安,明天见。”他轻声说。
“……噢。”
对着那句温柔的“晚安”,我只是别扭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视线并没有在他那张终于平静下来的脸上停留太久,像是怕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我转身,拖着那双有点大的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已经空了的玻璃杯。
到了门口。
我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客厅里的光,声音闷闷地丢下一句:
“……要是明天早上起不来做饭,我就把你杀了。”
这是警告。
也是……“明天见”的别扭说法。
吱呀——
房门被推开,又合上。
但这一次,没有那个令人心惊的锁门声,也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重重摔门声。
我留了一条缝。
大概只有两指宽的缝隙。
客厅微弱的月光顺着那条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光带。
我爬上床,把自己卷进被子里。那件旧T恤上属于他的味道,混合着那道光带,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竟然构筑起了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那一包冰豌豆应该敷上了吧?
那个笨蛋应该去睡觉了吧?
耳朵竖起来,捕捉着客厅里细微的动静。直到听见沙发发出的轻微声响。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摇摇晃晃地落回了肚子里。
“……哼。”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在一片黑暗中,极其小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嘟囔了一句:
“……晚安。”
闭上眼睛。
这是重逢后的第一天。
虽然很乱,虽然很糟,虽然那个笨蛋哥哥把一切都搞砸了。
但是……至少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这道光应该还在吧。
就这样。
在这个留着一道门缝的房间里,我逐渐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