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进医务室，空气里浮动着苦艾与雪松混合的药香。林牧缓缓睁开眼，意识像沉船般从深海浮起。他下意识抬起手，想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却在动作中途僵住。
掌心——有一抹干涸的暗红。
不是他的血。颜色太浅，带着一丝近乎透明的粉调，像被稀释过的朝霞。他怔怔盯着那抹痕迹，心脏毫无预兆地一缩。某种模糊的痛感从胸腔深处涌上来，不是伤口的疼，而是一种……失去什么的恐慌。
他记得莉诺尔邀他去森林查看异常，记得湖心那颗被青绿侵蚀的核心，记得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可之后呢？为什么手上会有血？为什么全身像被抽空了力气？
一个念头如寒针刺入脑海：难道……我又用了那股力量？
蚀音曾低语：“只需损耗你一点点生命力，就能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
而此刻，他不仅虚弱不堪，连关键记忆都一片空白——这不正是“代价”的体现吗？
若真是如此，那下次再遇险境，他是否会在失控中彻底遗忘自己是谁？甚至……伤害身边的人？
他必须变强。不是靠那邪祟之力，而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你终于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林牧偏过头，看见赛莉卡坐在床边的藤椅上，单手支着下巴，金色的眼眸里盛着未散的倦意。她显然守了很久，法袍有些皱，连平日一丝不苟的银扣都松了一颗。
赛莉卡没看他，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那双手修长白皙，此刻却无意识摩挲着左手腕内侧。那里，一道极淡的圣光纹路正微微发烫。
作为圣光龙族后裔，她能感知到异常魔力的残留。昨夜，当支援队伍被爆炸余波震退时，所有人都只看到一道刺目的星光撕裂黑雾。唯有她——凭借圣光龙族血脉赋予的金眸洞察力，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看清了星光中心的画面：
林牧半跪在地，一手紧紧护住昏迷的莉诺尔，另一只手死死按在她肩头伤口上，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所有腐化侵蚀。他的背影在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中显得那么单薄，却又固执得像一堵墙。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使用力量，而是在献祭自己。
虽然她分明察觉到他使用的是一股不属于任何已知体系的黑暗能量。那力量邪恶、古老，却……在他手中没有失控。
她本该警惕，甚至上报学生会。可当她看见他抱着昏迷的莉诺尔冲出黑雾，浑身是伤却死死护住怀中少女的模样，那点疑虑竟奇异地消散了。
——他若真是恶人，怎会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孩拼命到晕厥？
所以此刻，她只回了一句：“艾拉瑞娅学姐说等你醒了就通知她……她一会儿就来。”语气平静，仿佛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不过是场寻常意外，她才不在乎。
赛莉卡手里攥着一叠写满批注的笔记，指节发白，墨迹被手汗洇开，像一朵朵无声的乌云。她嘴唇微动，似要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开口。
可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推开。
艾拉瑞娅走了进来，与赛莉卡短暂攀谈之后，赛莉卡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林牧，就晃悠悠地离开了。
她今日未穿学生会制服，而是一袭剪裁利落的深银色长裙，裙摆用暗金线绣着古老徽记的藤蔓纹样，腰间束着一条镶嵌月长石的皮质腰带。乌发松挽，一支白玉簪斜插其上，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平添几分柔和。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
“身体如何？”她站在床尾，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敷衍的审视。
“除了乏力，没什么大碍。”林牧如实回答。
艾拉瑞娅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他缠着绷带的手腕，又在他掌心那抹干涸血迹上停留一瞬，才缓缓开口：“关于昨天森林里的事……你能回忆起多少？尤其是……那股力量。”她顿了顿，似在斟酌，“那道光，很特别。”
林牧皱眉，努力回想，却只有一片混沌：“我只记得莉诺尔找我帮忙，说森林核心被污染了。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莉诺尔居然会主动找你帮忙？”艾拉瑞娅眉梢微挑，语气里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她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月长石，那宝石微微泛起涟漪般的光晕——这是皇室秘制的魔力共鸣石，能感应谎言波动。可此刻，它平静如常。
她凝视林牧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只有纯粹的茫然与一丝对自己失忆的懊恼，甚至还有一丝……听到莉诺尔名字时不易察觉的紧绷。
艾拉瑞娅心头微动。
——他在担心她。不是利用，不是算计，是真实的挂念。
皇女的直觉告诉她：他没说谎。至少，他此刻的认知里没有谎言。
“罢了。”她收回目光，语气缓和了些，“莉诺尔已经脱离危险，只是魔力透支过度，还在昏迷。你不必担心。”她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果教授来问话，如实回答即可。学院永远站在学生这一边——尤其是无辜卷入事件的学生。”
她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像是自语，又像是提醒：“有些人，值得被认真对待呢。”
门轻轻合上，留下一室寂静。
林牧靠在枕头上，心里五味杂陈。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伤得如此之重，但好在学院承担了疗养费用，连哈吉那家伙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非要亲手喂他喝加了东方秘药的粥——结果差点把他呛死。
可他仍无法安心。
他必须尽快恢复实力。
于是，休息了几天后，林牧便重返课堂与图书馆。他比以往更拼命地研读魔法理论，反复练习基础术式——哪怕魔力微薄，也要把每一分控制做到极致。他不能再依赖那不可控的力量，更不能容忍自己再次在关键时刻“消失”。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忍不住想抽空去看看莉诺尔。
可每次走到魔法治疗处门口，都被一群围着送花、送笔记的女生挡在外面。她们看他的眼神充满警惕，甚至有人小声议论：
“就是他吧？那个骗了莉诺尔的坏学生……”
“听说两人在森林里独处了一整晚呢……”
“啧，果然又是坑骗无辜少女那一套。”
林牧只能默默转身离开。也是，他名声本就臭，如今又和学院最受欢迎的天才扯上绯闻，怕是跳进碎星湖也洗不清了。
除了这个，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和赛莉卡在图书馆有过一次长谈，之后……之后就一片模糊。只有零星画面：月光、书页、她低头时垂落的金发。
“……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低头翻过一页书，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抹血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
午后，阳光斜斜穿过高窗，在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牧正埋头翻阅《中级雷系术式重构原理》，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他抬起头，发现对面的座位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赛莉卡。
她低着头，面前摊着一本《圣光魔法进阶应用》，可那本书已被她攥得指节发白，书页边缘微微卷起。她的肩膀绷得很紧，金色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表情。但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急促的呼吸来看——她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林牧心里咯噔一下。糟糕，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他干咳一声，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赛莉卡同学……你找我有事吗？”
这句话像点燃了引信。
赛莉卡猛地抬头，金色的眼眸里燃着两簇小火苗，脸颊因愤怒而泛红：“不是你说有问题就来找你吗？！”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之前你病着，我没怪你。可现在呢？我就坐在你对面，整整两个小时！你翻书、记笔记、喝水、打哈欠……就是没看我一眼！难道我是空气吗？！”
林牧顿时头皮发麻——完了，肯定是图书馆夜话之后的约定！
他连忙补救：“啊啊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你有魔法问题不懂，我可以教你！我怎么会忘呢！”
“够了！”赛莉卡“啪”地合上书，站起身，眼眶微微发红，“笨蛋！笨蛋笨蛋！”
她抓起书，转身就跑，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愤怒又委屈的弧线。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林牧并未察觉——她左手腕内侧，那道圣光纹路正悄然隐去，而她的目光，曾在他掌心那抹干涸血迹上，停留了半秒。
没有质问，没有恐惧，只有一丝……了然。
林牧呆坐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本《雷系术式》，半晌才叹了口气，低声喃喃：“……这下真的完蛋了。”
窗外，一只斑鸠扑棱着翅膀飞过，留下几片飘落的羽毛，轻轻落在他摊开的书页上。而他的掌心，那抹粉调的血痕，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却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记忆。
就在这时——
图书馆高处的风洞传来一阵急促的扑棱声。一只灰羽猫头鹰如离弦之箭俯冲而下，爪中抓着一封泛着微光的魔法信。它精准地掠过林牧头顶，翅膀一抖，信封如活物般展开双翼，轻盈地落在他面前的书页上。
火漆印是学院徽记——双翼环绕星辰。
那是院长亲笔信。
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