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棋局与本能

作者:花式挂科王 更新时间:2025/12/4 20:37:29 字数:5452

朱丽叶的手比爱莉丝大一些,手心温热。

爱莉丝的手很小,很凉,像握着一块温润的玉石。她任由朱丽叶牵着,赤脚踩在黑色大理石小径上,脚步有些拖沓——困意开始从骨髓深处渗出。距离上次清醒已经过去近两小时,身体开始发出需要睡眠的信号。

但她还想玩。

小径拐弯处有一棵修剪成球形的深紫色灌木,朱丽叶在这里停下脚步。她转过身,面对爱莉丝,粉色瞳孔在淡紫天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公主殿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加掩饰的好奇,“您刚才说……您记得那些字的样子?”

爱莉丝抬起头,赤红眼睛眨了眨。

“嗯。”她说。

“每一个?”朱丽叶追问,“那本册子,每一页,每一个字的样子?”

爱莉丝想了想,然后点头。

朱丽叶的粉色瞳孔微微放大。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一头多的三岁女孩,看着那双赤红得仿佛能倒映出世界一切细节的眼睛。

“那……”朱丽叶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您能记住别的东西吗?比如……图案?”

爱莉丝偏了偏头,银发滑过肩头。

她不理解“图案”这个词的具体意思,但她的目光自然地飘向花园的某个角落——那里有一座白色的小亭子,亭子里的圆桌旁,放着一个黑白格子的棋盘。

爱莉丝见过这个。

在黑百合宫,安娜的书房里。有时候晚上,安娜会和那个紫衣服的阿姨(罗曼尼)坐在壁炉前,中间就摆着这样的棋盘。

“那个。”爱莉丝伸出小手指向亭子,“姐姐大人和紫衣服姐姐玩过。”

朱丽叶愣住了。

姐姐大人?

她眨了眨粉色的眼睛,一时间没明白这个称呼指的是谁。但很快,她想到了——能出现在女王书房、和女王下棋的“紫衣服阿姨”,只能是克罗伊茨公爵罗曼尼。那么“姐姐大人”……

朱丽叶的小脑袋快速运转。是女王陛下?公主管女王叫“姐姐大人”?

这个发现让朱丽叶感到一丝微妙的困惑,但她没有多问。贵族家庭的称呼方式各不相同,也许古斯塔夫皇室有什么特殊的习惯。

“那是骑士棋!”朱丽叶将注意力转回棋盘,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您想玩吗?”

爱莉丝点头。

她想玩。她想移动那些棋子,想看着它们在格子上走来走去。

“那我们回去!”朱丽叶牵着她往回走,脚步轻快。

亭子里。

棋盘已经摆好。黑白格子对比鲜明。朱丽叶坐在一侧的白色藤椅上,爱莉丝坐在对面——椅子对她来说太高了,她不得不跪在椅面上,双手扒着桌沿,才能勉强看到整个棋盘。

“规则很简单。”朱丽叶开始解释,手指点着棋子,“戴王冠的是国王,戴后冠的是皇后……”

她说得很认真。

爱莉丝安静地听着,赤红眼睛盯着那些棋子。

她不理解那些规则名词,但她记得——记得在黑百合宫看过的那些棋局里,每个棋子是怎么移动的。尖顶的棋子沿着对角线滑动,圆顶的棋子横平竖直地走,马头的棋子跳来跳去……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咕噜”声从爱莉丝腹部传来。

她饿了。

早上出发前,安娜喂她喝过一小杯特制的血奶,但那已经是三个小时前了。血族幼儿的新陈代谢很快,需要频繁进食。

亭子外传来脚步声。

女仆端着银制托盘走来。托盘上放着三样东西:一碗透明红色的血晶石冻,一碟深紫色的暗夜莓挞,还有几块雪白的月露糕。

食物的香气飘过来。

爱莉丝的赤瞳瞬间锁定那碗血晶石冻。

透明,红色,微微颤动。她能想象出那东西入口的触感:冰凉,顺滑,带着血晶石特有的甜涩和魔力滋养。

口水开始分泌。

她感觉到唾液在口腔里积聚,本能地吞咽了一下。但吞咽动作反而让更多的唾液涌出,一丝银线从嘴角溢出,沿着下巴滑落。

她抬起手背,用力擦掉。

“殿下饿了吗?”朱丽叶关切地问,从女仆手中接过托盘,放在圆桌一角,“这是厨房刚做的点心,您尝尝?”

她用银色小叉子叉起一块血晶石冻,递向爱莉丝。

爱莉丝的身体反应是矛盾的。

她的赤瞳死死盯着那块颤动的红色胶冻,瞳孔放大,小鼻子抽动着嗅闻香气。更多的口水涌出,她不得不用力抿紧嘴唇。

但她摇头。

很用力地摇头,银发甩动。

“不要。”她说,声音因为压抑渴望而有些发紧。

“可是您饿了。”朱丽叶不解,“这个很好吃的。”

“不要。”爱莉丝重复,身体往后缩了缩,“姐姐大人喂。”

朱丽叶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姐姐大人……是陛下吗?”

爱莉丝点头,赤红眼睛里闪过一丝理所当然:“姐姐大人就是姐姐大人。”

朱丽叶明白了。但她仍然困惑——为什么一定要“姐姐大人”喂?自己喂不行吗?

“但陛下在宴会厅……”她试图解释,“我可以喂您呀。”

“不要。”第三次拒绝,这次带上了哭腔。爱莉丝的眼睛开始泛起水光,是因为饥饿感和坚持之间的冲突让她难受,“只要姐姐大人。”

女仆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朱丽叶看着爱莉丝——那孩子还在盯着血晶石冻,口水又流出来了,但眼神坚决得像在守护什么神圣的誓言。

五岁的朱丽叶无法理解这种矛盾。

但她选择了尊重。

“好吧。”她轻声说,把托盘推远了些,“那我们继续下棋。”

爱莉丝松了口气,但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那碗血晶石冻。她强迫自己转回头,盯着棋盘。

饥饿让她的感官更加敏锐。

棋子的轮廓,格子的边界,一切都格外清晰。

棋局开始了。

朱丽叶秉持着“让着小朋友”的心态,走了第一步最简单的开局。

爱莉丝盯着棋盘,赤红眼睛在格子上游移。她不认识棋谱,不懂战术,但她的大脑自动处理着信息:白方棋子的位置,它们可能的移动路线,哪些格子变得“脆弱”……

她不理解“脆弱”这个概念。

但她“感觉”到,那个移动的棋子周围,有几个格子变得“不安全”。就像在屋顶上,她能感觉到哪块瓦片承重不足。

她伸出手,移动了自己的棋子。

不是模仿朱丽叶,也不是任何标准应对。

朱丽叶眨眨眼。

巧合吧?她想,继续走常规的第二步。

爱莉丝的回应再次出乎意料。

这步棋看起来毫无道理,但朱丽叶仔细看时,发现它微妙地加强了对自己阵型的保护,同时限制了白方的一些可能性。

又是巧合?

朱丽叶开始认真了。

她走第三步,一个更有攻击性的位置。

爱莉丝停顿了。她的赤红眼睛在棋盘上游移,嘴唇无声地嚅动。这一次,她看了整整十五秒。

然后她走了一步让朱丽叶完全看不懂的棋。

“等等,”朱丽叶忍不住开口,“您这一步……会让自己的国王暴露。”

爱莉丝茫然地看着她:“可是那个棋子,打不到这里。”

朱丽叶仔细看,确实打不到。但问题不是这个——国王的移动时机和位置本身就有问题。

她决定用事实说话,走了一步复杂些的棋,隐含着后续的攻击计划。

爱莉丝几乎立刻回应。

这一步,朱丽叶终于看懂了——它提前封死了她下一步的计划。

朱丽叶抬起头,粉色瞳孔认真地看着爱莉丝。

“您……”她斟酌着词句,“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爱莉丝摇头:“不知道。”

“那您为什么走这里?”

爱莉丝盯着那个棋子,赤红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只是“看到”了。

看到如果自己不走这里,白方下一步就会控制关键位置。然后黑方的棋子会被挤压。

她不懂“控制”“挤压”这些词。

她只知道:不能让那个格子被占。

“因为……”她尝试描述,小手指着那个关键格子,“那里亮亮的。要是让它变成白色,黑色的棋子会难过。”

朱丽叶怔住了。

亮亮的?黑色的棋子会难过?

这是什么形容?

但她低头看棋盘,突然理解了——在爱莉丝的感知里,棋盘不是黑白格子的战场,而是某种……有情绪的能量场?

“那……”朱丽叶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问,“我们继续。”

接下来的棋局,朱丽叶全力以赴。

她动用所有学过的战术。

爱莉丝的应对总是奇怪,但有效。

她不懂战术名称,不懂战略原则,甚至不懂“将军”是什么意思。

但她总能走出让朱丽叶最难受的棋。

不是最优解——有时候她会走明显浪费步数的棋。

但那些浪费的棋,往往在几步后显现出深意:恰好挡住了朱丽叶的某个进攻路线;恰好能回防一个即将被突破的弱点。

就像她能预见到三步之后的所有可能性。

不,不是预见。

朱丽叶逐渐意识到:爱莉丝的大脑在同时处理所有可能性。

当朱丽叶在思考“我走这里,她可能走那里”时,爱莉丝的大脑在运行“她走这里,有十五种应对,每种应对会引发我二十三反应……”

然后她本能地选择那条让朱丽叶选择最少的路径。

不是赢棋,是限制对手。

棋局进行到第二十分钟。

朱丽叶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五岁的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对弈——不是被技巧击败,是被一种近乎蛮横的、穷举一切可能性的本能压制。

她的棋子被困住了,动弹不得。

而爱莉丝的黑棋——虽然走得乱七八糟,没有形成任何有效攻击阵型——却像一张无处不在的网,把白棋的所有出路都封死了。

最可怕的是,爱莉丝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会在明显可以“将军”时走无关棋步(因为她不懂“将军”的概念)。

她会在优势时重复移动同一个棋子(因为她觉得那个棋子“想多走走”)。

她会盯着某个格子喃喃自语:“这个格子哭过了,不能再踩。”

朱丽叶的粉色瞳孔里,震惊逐渐化为一种近乎敬畏的情绪。

她看着对面跪在椅子上的三岁女孩:银发有些凌乱,赤红眼睛因为困倦而半眯着,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没擦干净的口水痕迹——那是刚才盯着血晶石冻时流的。

这样一个孩子。

不认识字,不会算数,不懂棋规。

却能把她这个学过两年骑士棋、被老师称赞“有天分”的五岁学生,逼到绝境。

“公主殿下,”朱丽叶轻声开口,“您……以前真的没下过棋吗?”

爱莉丝摇头:“没有。”

“那您怎么知道该怎么走?”

爱莉丝困倦地眨眨眼。这个问题太难了。

她只是……看着棋盘,然后就知道哪个棋子该去哪里。就像她知道雨滴会落下,知道树叶会飘零。

自然而然。

“不知道。”她诚实地说,然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饥饿加困倦,让她的思维开始迟滞。眼前的棋盘有些模糊。

朱丽叶看到了她的疲惫。

“最后一局。”她说,声音温柔,“然后我送您回……回姐姐大人那里,好吗?”

她尝试使用爱莉丝的称呼,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爱莉丝点点头,又摇摇头:“还要玩。”

“好,再玩一会儿。”

朱丽叶重新摆好棋盘。这一次,她走最简单的棋步。

爱莉丝的回应变得直接。不是笨拙,是像用最少的动作达成最大的限制效果。她移动棋子时几乎不再停顿,仿佛棋盘在她眼中已经透明。

第八步时,朱丽叶发现自己已经无棋可走。

不是被将死——爱莉丝根本没去攻击国王。

而是所有棋子都被“卡”住了。能动的只有几个士兵,但前进就会被吃掉。

她被困死了。

没有输,但赢不了。

朱丽叶放下手中的棋子,粉色眼睛看着棋盘,久久无言。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爱莉丝。

爱莉丝正揉着眼睛,另一只小手按在咕咕叫的肚子上。她的视线还在往那碗血晶石冻飘,但每次飘过去,就强迫自己转回来,小脸因为坚持而皱成一团。

“公主殿下,”朱丽叶轻声说,“您赢了。”

爱莉丝茫然地抬起头:“赢?”

“嗯。我走不动了。”

“为什么走不动?”爱莉丝看向棋盘,赤红眼睛里满是困惑,“还有很多格子啊。”

朱丽叶想解释,但不知道从何说起。

怎么解释“控制”?怎么解释“空间优势”?怎么解释“虽然棋盘上有空位,但我的棋子去不了”?

“因为……”她尝试,“您的棋子,把我的棋子关起来了。”

爱莉丝歪着头:“关起来?”

“嗯。它们不能动了。”

爱莉丝盯着棋盘看了几秒,然后伸出小手,把白方的一个棋子拿起来,放到一个空位上。

“现在能动了。”她说,语气理所当然。

朱丽叶愣住了。

然后她笑起来。

不是嘲笑,是一种释然的、带着惊奇的笑。是啊,在爱莉丝眼里,棋子只是可以移动的小雕塑,没有什么“规则”束缚。如果走不动,那就拿起来放到能走的地方好了。

“您说得对。”朱丽叶笑着说,“现在能动了。”

但她没有继续移动那个棋子。

因为就在这时,花园的门再次被推开。

女仆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

“小姐,”她压低声音,“陛下传话,请您……请您立刻去宴会厅。”

朱丽叶抬起头:“现在?”

“是的。陛下说……”女仆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爱莉丝,“陛下说,公主殿下该回去了。而且……宰相大人希望您在祝词环节前,先去见见几位客人。”

朱丽叶明白了。

宴会的高潮要来了——孙辈献祝词的环节。作为宰相最宠爱的孙女,她必须提前准备好。

她看向爱莉丝。

爱莉丝正趴在桌沿,赤红眼睛半闭半睁,困得几乎要栽倒。小肚子又发出一声清晰的“咕噜”,但她还是倔强地不去看那碗已经不再冒冷气的血晶石冻。

“公主殿下,”朱丽叶轻声说,“我们该走了。”

爱莉丝抬起沉重的眼皮:“还要玩……”

“下次。”朱丽叶站起身,绕过圆桌,伸出手,“我送您回姐姐大人那里。她一定很担心。”

爱莉丝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

紫罗兰色的袖口,粉色眼睛,温柔但坚持的表情。

她慢慢地、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小手。

就在两只手即将相触的瞬间——

“小姐!”女仆突然惊呼,“您的裙子!”

朱丽叶低头。

深紫色的丝绒裙摆上,靠近腰侧的位置,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小片暗红色的污渍。不大,但在深紫色布料上格外显眼。

是血晶石冻。

刚才递过去时,有一点溅出来了。

朱丽叶的脸色变了。穿着有污渍的裙子去见女王和宾客,是严重的失礼。

“快去换!”女仆急得声音发颤,“祝词环节还有二十分钟,来得及!”

朱丽叶看向爱莉丝,又看向女仆,粉色眼睛里闪过挣扎。

“但公主殿下……”

“我带殿下去。”女仆立刻说,“我知道陛下在哪里。小姐您快去换衣服,不能耽误!”

时间紧迫。

朱丽叶咬了咬嘴唇。

“公主殿下,”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爱莉丝齐平,“让玛丽带您回陛下那里,好吗?我很快回来。”

爱莉丝看着她,赤红眼睛里倒映出朱丽叶焦急的小脸。

她没有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

朱丽叶松了口气,站起身,对女仆玛丽说:“一定要安全送到陛下面前。绝对不能出错。”

“是,小姐。”

朱丽叶最后看了爱莉丝一眼,粉色眼睛里有许多话想说——关于棋局,关于那些不可思议的走法,关于这个三岁女孩身上让她无法理解的一切。

但现在没时间了。

她提起裙摆,转身快步走向花园的另一道门,那是通往府邸主卧区的捷径。

女仆玛丽转向爱莉丝,努力挤出和蔼的笑容:“殿下,我们走吧。陛下在等您。”

爱莉丝从椅子上滑下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没有去牵玛丽伸过来的手。

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赤红眼睛垂着,盯着地面。

棋盘留在亭子里的圆桌上,黑白棋子定格在未完成的局。

那碗血晶石冻,在渐暗的天光下,泛着冷却后的、暗沉的光。

花园外,宴会厅的方向,传来了第一波掌声。

祝词环节,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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