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百合宫最深处的密室中，法阵的光芒正在熄灭。
安娜站在冰冷的黑曜石观察台上，看着大祭司缓缓放下龙骨法杖。老者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额头密布的汗珠在残余的魔法辉光中闪烁。七名辅祭瘫坐在法阵节点周围，脸色苍白如纸——深潜共鸣术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魔力。
爱莉丝躺在法阵中央的祭台上，已经坐起身，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银白长发在黯淡的光线下像一捧散落的月光。
“结束了？”孩子轻声问，赤色瞳孔里映出安娜紧绷的脸。
“结束了。”安娜走下观察台，将女儿轻轻抱起。孩子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心跳平稳，没有任何异常。
但她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大祭司蹒跚走来，苍老的脸上写满困惑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挫败。
“陛下，”他的声音嘶哑，“老臣以灵魂水晶反复探查三次，深入公主殿下本源之渊……结果一致。”
安娜等待下文，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爱莉丝似乎感觉到什么，安静地缩在她怀里。
“殿下的灵魂，”大祭司一字一句道，“纯净无瑕，浩瀚如初生之海。核心处只有古斯塔夫血脉烙印，炽烈纯粹，毫无杂质。无外来意识附着，无契约刻印，无记忆污染，无属性冲突……连那日寒月之光的痕迹，都未曾留下分毫。”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大祭司抬起头，眼中是更深的不解，“要么那寒月异象确实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先祖庇佑，短暂显化后彻底消散，不留痕迹。要么……”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要么那异象的来源，其存在层级完全超越了深潜共鸣的探测极限——就像鱼无法探测飞鸟，土壤无法理解星辰。但老臣以为，这第二种可能近乎荒谬。深潜共鸣是触及灵魂本质的至高秘法，从未有过无法探测之物。”
安娜沉默地看着怀中昏昏欲睡的爱莉丝。
也就是说，女儿的灵魂“健康”得无可挑剔。
也就是说，所有的异常——寒月之光、陌生的语言、超前的知识、矛盾的行为——都没有在灵魂层面找到根源。
也就是说，她依旧一无所知。
“有劳大祭司。”安娜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今日之事，绝密。”
“老臣明白。”
走出密室时，永夜城的人造血月已升至中天。暗红的光辉洒在教堂哥特式的尖顶上，给整座建筑镀上一层血色的轮廓。罗曼尼夫人如影子般从廊柱后现身，无声地跟在安娜身后三步的位置。
“结果？”她低声问。
“正常。”安娜吐出两个字。
罗曼尼沉默了片刻。“有时候，‘过于正常’本身就是异常。”
“我知道。”安娜停下脚步，看向怀中已经睡着的爱莉丝。孩子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但我还能怎么做？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吗？”
这句话里透出的无力感，让罗曼尼微微一怔。她跟随安娜数年，见过她濒死的脆弱，见过她加冕的决绝，见过她面对反对派围攻时的锋利，更熟悉这种近乎……茫然的声音。
“回宫吧。”安娜转身，猩红披风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至少今夜，让她好好睡一觉。”
往世花海的别墅里，菲莉雅放下了手中的冰蓝色刻笔。
工作台上，一张完整的蒸汽机设计图已经完成。每一根线条都精确到毫米级，每一个部件都有三视图、剖面图和材料标注。锅炉壁厚根据熟铁的屈服强度计算，安全阀压力阈值留有30%冗余，传动系统的齿轮模数匹配这个时代能实现的加工精度。
她甚至画出了简易的安装流程图，用这个世界的文字标注了步骤。
【第一阶段原型机·往复式蒸汽动力单元】
【设计目标：将热能转化为旋转机械能，效率预估8%-12%】
【预期应用：矿井排水、谷物碾磨、锻造鼓风、基础制造】
菲莉雅冰蓝色的眼睛扫过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这些知识来自她记忆深处某个早已破碎的片段——也许是某个机械工程课程，也许是某本偶然翻过的技术史图册。现在，它们被重新组合、适配，成为投向这个停滞了七千年的世界的第一块石子。
她能感觉到，今天爱莉丝经历了一次强烈的外部能量扫描。那种深入灵魂的探测波动甚至穿透了意识屏障，在往世花海里激起细密的涟漪。菲莉雅立刻将自己隐藏到意识的最深处，只留下最表层的、与爱莉丝完全同步的灵魂波纹。
探测一无所获。
这本该让她松一口气，但菲莉雅心中却浮起更复杂的情绪。她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这具由纯粹意识构成的躯体，能完美避开这个世界的魔法探测，这本身说明她的存在形式，或许真的“超越”了这个文明的认知框架。
一种疏离感悄然蔓延。
窗外，白色鸢尾花海无边无际，永恒的光均匀洒落。这个空间美丽而孤独，像一个精心构筑的囚笼，也像一个绝对安全的孵化器。
菲莉雅将设计图卷起，存入工作台侧面的“档案架”。架子上已经有了几个标签：【基础物理常数验证】、【永夜城资源初步调研】、【材料性能数据库】。现在又多了一个：【第一次工业革命·种子文件】。
她走到窗边，望着那片永远不会变化的花海。
在遥远的现实世界，那个承载着她的身体、名为爱莉丝的六岁孩子，正被母亲抱在怀中，穿过月光下的宫廷长廊。孩子睡得安稳，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深处，一个来自星海彼岸的灵魂刚刚完成了一张可能改变整个文明走向的图纸。
也不知道，她的母亲正因为“查不出问题”而陷入更深的不安。
更不知道，这张图纸总有一天会以某种方式“泄漏”出去——也许是通过梦境碎片，也许是通过她无意识间的涂鸦，也许是通过她某次脱口而出的“灵感”。
文明的齿轮尚未转动。
但第一张蓝图，已经画好。
菲莉雅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入拟态的休眠。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最后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这个世界准备好接受改变……那么改变，就会到来。”
而在那之前，她只需要等待。
窗外的花海，依旧寂静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