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花海的光线被菲莉雅调至黄昏的饱和度。她站在工作台前,冰蓝色的眼眸审视着悬浮的十二幅认知图景。每一幅都经过反复精简,剥离了所有术语,只留下最核心的视觉逻辑链:
火焰→沸腾的水→被顶起的盖子。
密封的容器→蒸汽→推动活塞。
活塞的往复→连杆→旋转的飞轮。
旋转的力量→皮带传动→锻锤与水车。
“热能转化为机械能的初级模型。”菲莉雅轻声总结。她将这套图像序列封装进柔和的潜意识脉冲,准备植入爱莉丝今晚的梦境边缘。这不是灌输,而是放置——在孩子的意识海滩上放置一组新奇玩具,等待她好奇心的拾取。
窗外,白色鸢尾花海在模拟的夕照中泛起暖金色的光晕。
菲莉雅让自身意识沉入静默态,如同潜入深海。脉冲开始释放,沿着共享的意识通道,流向那个六岁血族公主的梦境之海。
爱莉丝在黎明前醒来。
一种奇异的兴奋感攥住了她。她赤脚下床,点燃书桌的魔法灯,抓过炭笔和废弃羊皮纸的背面,开始疯狂涂画。
线条歪扭,比例失调,但意象的传递惊人地准确:
一个水壶,火焰在下方,波浪线顶起壶盖。
一个密封圆筒,内部画满点点,一根棒子被推出。
棒子连着大轮子,轮子在转。
轮子用线条连接小锤子,锤子砸向铁块。
她画得全神贯注,银白长发沾上炭灰也浑然不觉。这不是理解后的创作,而是梦境画面的直接转录,一种直觉性的顺序感驱动着手腕。
晨光透窗时,她已完成“大作”。她攥着羊皮纸,光脚跑过冰凉的石板走廊,径直推开母亲寝宫的门。
安娜正靠在床头批阅军报,看到女儿举着黑乎乎的纸冲进来,赤色眼眸瞬间聚焦。
“母上大人!你看!”爱莉丝爬上床,手指急切地点着涂鸦,“我梦见的!烧水,盖子会动!力气关起来,能推杆子!杆子让轮子转!轮子能帮铁匠伯伯打铁,还能从井里抽水!”
孩童的语言杂乱跳跃,但那些关键词——“烧水的力气”、“关起来”、“推杆子”、“转圈圈”、“打铁”、“抽水”——像冰锥刺入安娜的思维。
她接过涂鸦,目光如解剖刀般划过每一幅稚嫩画面。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
这不是幻想。这是一个完整的、将热能转化为机械动力的概念链。粗糙,却直指核心。
“爱莉丝,”安娜声音平稳,“梦里有人教你这些吗?声音?人影?”
爱莉丝茫然摇头:“没有呀。就是画自己在动,讲故事。”她想了想,补充道,“像铁匠伯伯的炉子,火烧起来就有力气。但这个梦说,能把力气搬到别处干活。”
安娜凝视女儿赤诚的眼眸。没有欺骗,只有分享新奇事物的兴奋。
两种可能:血脉中未知天赋的显现,或是某种存在通过女儿传递信息。无论哪种,其蕴含的可能性让她血液加速。
如果这“烧水的力气”可行……不依赖魔法天赋,不消耗昂贵晶石,只需煤炭、木柴和铁。它能排干矿坑积水,能驱动永不停歇的锻锤,能……重塑王国的力量根基。
她将爱莉丝搂入怀中,亲吻她的额头:“很棒的发现,我的小月亮。母上大人会好好研究。”她停顿,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这是我们的秘密,先不告诉别人,好吗?连朱丽叶也别说。”
爱莉丝似懂非懂地点头,被母亲重视的喜悦点亮了小脸。
待女儿离开后,安娜独自坐在晨光中,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羊皮纸边缘。
她按下床头的银铃。
三秒后,一名女仆无声步入,躬身待命。
“三件事。”安娜的声音恢复女王的冷冽,“第一,记录公主殿下今日所有言行,特别是任何与机械、动力相关的自语或涂鸦,午时前报我。第二,通知克莱伯宰相和瓦尔特财政大臣,一个小时后,在‘观星塔’我的私人书房召开绝密会议。第三,会议期间,塔楼百米内执行静默帷幕。”
“遵命,陛下。”女仆领命退出,行动悄无声息。
安娜起身走到窗边。血月西沉,永夜城在暗红天幕下苏醒。她手中那张皱巴巴的涂鸦,此刻重若千钧。
是危险的谜题,也是可能的钥匙。
机会已然呈现,她必须握住。
宰相克莱伯的马车在黑百合宫便门入口停下时,他苍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原本的宫廷侍卫已被替换。八名身着暗哑黑甲、面覆无纹面具的精锐如雕塑般立在门廊两侧。他们直属女王,只执行绝密任务。空气中的魔法静默立场让皮肤微微发麻。
最高保密等级。
克莱伯整理了一下紫罗兰镶金的宰相袍袖,拄着黑檀木手杖稳步踏上入口台阶。他的思维高速运转:边境无战事,元老院近期平静,秋税审议已毕……如此阵仗,所为何事?与公主殿下日益引人瞩目的“异常”有关?或是女王终于要对某些隐秘派系动手?
与此同时,财政大臣瓦尔特也从南侧入口快步抵达。这位以精明著称的灰发大臣怀抱镶嵌计算水晶的硬皮账册。他深褐色的眼眸瞬间锐利——最高保密意味著极高风险或极高收益,而这两者都意味著巨大的资源流动。他的职业本能开始亢奋。
“宰相大人,财政大臣。”一名女仆躬身,声音平稳无波,“陛下已在书房等候。请将随身通讯类魔法物品暂存于此。”
她指向门边一个闪烁隔绝符文的小型黑曜石柜。
克莱伯摘下那枚兼具印章与短距传讯功能的紫晶戒指,瓦尔特则交出怀表中的通讯水晶片。物品落入柜中,符文微光一闪,隔绝完成。
女仆这才以特定节奏叩响门扉,然后推开厚重的木门。
书房内的景象透过门缝映入二人眼帘:巨大的拱形彩窗,窗外是永夜城连绵的暗色屋顶与永恒血月。安娜女王背对门口,立于一座详细的王国资源沙盘前,手中似乎拿着一份……皱巴巴的纸?
“克莱伯卿,瓦尔特卿。”安娜的声音从书房深处传来,平静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严,“进来吧。”
女官侧身让开通道。
克莱伯与瓦尔特交换了一个极短暂的眼神——疑惑、警惕、以及被卷入重大事件中心的凝重——然后,前一后,迈步踏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