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馄饨摊的香气像钩子,把柳清牢牢钩到了油腻的小木桌前。
林辰已经占好了座,正伸长脖子跟煮馄饨的老板搭话:“,这汤头太醇了啊,半夜就熬上了吧?”
“就你小子鼻子灵!”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昨儿得了两根好筒骨!”
“两大碗,一碗多芫荽,一碗不要,虾皮紫菜您看着多抓点!”林辰喊完,才转头对柳清解释,“这儿的虾皮很出名,鲜,紫菜也是嫩货,不多要点亏了。”
柳清嗯了一声,没接话,目光却落在林辰那双过分干净的手指上——刚才他顺手帮跑堂孩子扶了下快倒的醋壶,动作轻巧得不像个常年干粗活的。
馄饨上得快。清汤里浮着十来只元宝似的白胖馄饨,蛋丝葱花点缀,香气扑鼻。柳清也顾不得烫,吹了吹就送进嘴里,鲜美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没骗你吧?”林辰自己那碗已经下去小半,吃相斯文速度却快,“人间烟火气,最管饱。”
正吃着,旁边桌带孙儿的老丈结账离开。小孩蹦跳着跑开,一头撞向个挑担的货郎。货郎惊叫,担子一歪,最上头几个粗瓷碗眼看就要滑落摔碎。
柳清离得近,下意识起身想拦,却慢了半拍。电光石火间,只见林辰似乎被凳子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去扶桌子,手里那根挑馄饨皮的竹签“不小心”脱手飞出
“啪、啪、啪。”
三声轻响,那三个滑落的碗,竟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托了一下,不偏不倚,整整齐齐掉进了旁边一个不知何时滑过来的空竹筐里。
货郎扶稳担子,看着筐里的碗愣住了。
“对不住对不住!”林辰已经窜过去,一边道歉一边麻利地把碗拿出来擦干净放回去,“孩子没看路,您受惊了。”
“没、没事……”货郎还有点懵,“多谢小哥……”
“应该的应该的。”林辰摆手,回到座位,拍拍胸口,“吓我一跳,这要摔了可赔不起。”
柳清盯着他:“你刚才那竹签……”
“啊?”林辰一脸茫然,“竹签怎么了?哦,飞出去了,怪我手滑。”他弯腰从桌脚捡起那根普通的竹签,“还好没戳着人。”
“那碗……”
“碗运气好,掉筐里了。”林辰笑得没心没肺,“看来今天宜出行,宜吃馄饨,不宜摔碗。”
柳清眯起眼,没再追问。太巧了,巧得不像话。但眼前这人表情真诚得让她挑不出毛病。她低头喝汤,心里那点疑窦却像汤里的紫菜,慢慢舒展开来。
结账时,林辰抢着付了钱,理由是“搭伙饭,得请”。柳清没争,主要因为没钱,只在心里记了一笔。
两人走出喧闹的东市,天色已暗,星子初现。青石板路被晚风吹得微凉,柳清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有些不一样——像是有极淡的、冰凉的“萤火”在飘,又像是很浅的“溪流”淌过皮肤,舒服得很。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闭眼细感。
“咦?”林辰也停了,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惊讶,“你能感觉到?”
柳清睁眼:“感觉到什么?”
“灵气啊。”林辰说得像在说“今晚月亮挺圆”,他随意指了指周围,“这儿稀薄得很,但仔细‘品’,还是有点。那边老槐树憋着股往上蹿的木气,墙角青苔带着湿漉漉的水意,还有……”他抬头望天,“星星洒下来的光里,掺了一丁点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锐金气。”
柳清心头一跳。灵气!果然是那破书里说的东西!阴阳逆转真的给了她灵根?
“你看得见?”她紧盯着林辰。
“看不见。”林辰摇头,指了指心口,“但我师父教过笨法子。他说天地万物都有‘呼吸’,静下来去‘听’,去‘贴’,就能感觉到一点。这大概就是你们修仙人说的灵气吧?”他说得轻松,却在“你们修仙人”这儿微妙地顿了一下。
“你师父到底是干什么的?”柳清露追问。
“游方郎中,兼算命,偶尔也帮人看风水。”林辰面不改色,“走南闯北,什么都懂点皮毛。我这都是听他瞎扯的,自己瞎琢磨,当不得真。”
柳清将信将疑。感应天地呼吸?听着更像江湖骗子的说辞。
“那你现在‘听’到什么了?”她故意问。
林辰果然侧耳作倾听状,表情认真得滑稽。片刻后,他一本正经道:“我听到晚风在城墙缺口那儿打了个旋儿,听到两只野猫在屋顶为了半条鱼尾巴吵架,还听到……”他看向柳清露,眼角弯起促狭的弧度,“听到柳姑娘你肚子里的馋虫在嘀咕,说刚才那碗馄饨好吃是好吃,就是没吃饱?”
柳清一阵无语:“我是在感应灵气!”
“感应灵气也得吃饱啊。”林辰摇头晃脑,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幸好我带了芝麻糖,分你两块?吃饱了,说不定看得更‘清楚’。”
柳清看着那糖,又看看他那张写满“快夸我”的脸,一阵无语。她接过糖,恶狠狠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
“你师父还教了什么‘实用’的?”她含糊地问。
“那可多了!”林辰眼睛一亮,凑近些,压低声音,“比如,你可以试着把刚才那种痒痒的、像羽毛的感觉,想象成一只特别听话的小萤火虫,心里轻轻叫它,让它慢慢飞到眼睛这儿来。别使劲,就想看东西清楚点,尤其是暗处。”
柳清听得嘴角直抽。小萤火虫?飞到眼睛里?这都什么歪门邪道!
“这能行?”
“试试嘛,又没坏处。”林辰怂恿道,“万一真能让晚上看路不摔跤呢?咱们现在一穷二白,安全第一,实用至上!”
柳清将信将疑,但想到自身处境,还是依言尝试。她闭眼,摒弃杂念,只存着“看清楚”的念头,努力牵引那丝微凉的感应。
起初很难,那感觉飘忽不定。她憋着气,眉头紧皱。
“别憋气,放松……”林辰在旁边小声指导,声音带笑,“想象那是只贪玩的小虫,得耐心点……”
她深吸口气,再次尝试。这次,那丝凉意似乎真的被她强烈的意念牵动,缓缓流向双目。
刹那,眼前的世界清晰了一分——不是变亮,而是阴影的轮廓、墙砖的纹路、远处屋檐的线条,都变得更易分辨,像眼睛突然适应了黑暗,且能捕捉更多细节。
她猛地睁眼,看向林辰。
林辰笑眯眯的:“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用?”
“……好像是的。”柳清难掩惊讶。
“有用就行!”林辰一拍手,“这就叫‘聚灵于目’,最粗浅的。以后多练练,还能试试聚在耳朵边听远点,聚在脚底走路轻快点……不过不能贪多,一次一点点,感觉累了就停。”
他说得头头是道,偏偏配着那怂包气质和“蚊子腿”级别的应用,显得滑稽又奇妙地有说服力。
柳清心情复杂。一方面,这验证了她有灵根;另一方面,领路人竟是这么个不着调的家伙。
两人继续往城外走,林辰又开始絮叨他的“经验”:如何分辨果子带的木气多一点更解渴,如何在下雨前感应加重的水气,甚至如何用微弱金气意念让生锈门栓好拉动点……
柳清听着,时而吐槽,时而追问。拌嘴声在夜色里轻轻回荡。
不远处的屋脊上,那只雪白金纹的小兽甩了甩尾巴,琉璃眼珠里映着下方两人,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更高远的云层深处,一柄无鞘古剑虚影微闪,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流光,随即隐没。
正讲到“如何用一丝火气意念烘干袜子”的林辰,话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望了望夜空,嘴角勾起个转瞬即逝的、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弧度。
然后他立刻恢复原状,指着前面巷口一闪而过的黑影紧张道:“柳姑娘你看!那是不是野狗?咱们绕道吧,安全第一!”
柳清正努力感知呢,被他吓了一跳,凝神看去,分明是片破布。
“一惊一乍!”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林辰讪笑挠头:“看错了看错了……夜路走多了,难免……咳咳,快找地方落脚。”
星光洒在青石板上,影子忽长忽短。
柳清露摸了摸怀里那本书,又瞥了眼身边这个在靠谱与不靠谱间反复横跳的少年。
前途未卜,仙缘渺茫。
但至少此刻,口袋里还有半块芝麻糖,身边还有个好像真有点歪本事的同伴,以及一双在黑暗中似乎确实好用了那么一点点的眼睛。
先走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