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土地庙比柳清想象中还要破败些。
庙门只剩半边，在夜风里吱呀作响。殿内空间不大，神像斑驳脱落，供桌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堆着些干草，显然常有过路人歇脚。空气里有股陈年的霉味，混着尘土和干草的气息。
好在屋顶大体完好，能遮露水。月光从破窗和门洞漏进来，在地上投出几块清冷的光斑。
“就这儿吧，好歹能挡风。”林辰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处看起来比较干净、避风的角落，把地上散乱的干草拢了拢，铺开，“柳姑娘，你歇这儿，我去旁边。”
他很自然地划定了“楚河汉界”，中间隔着好一段距离。
柳清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觉得这怂包不太可能有什么歹念，但孤男寡女共处破庙，她还是有点本能的不安。林辰的自觉，让她好感又多了一分。
她把包东西的油纸包小心放在干草上，自己也坐了下来。身体一放松，白日里奔逃、惊吓、干活积累的疲惫就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眼皮发沉。
“先别睡，”林辰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似乎在翻找什么，“夜里凉，得生点火驱驱寒气和潮气，也能防着点蛇虫。”
生火？柳清精神微振。她记得这庙里似乎没有现成的柴火。
只见林辰起身，借着月光在庙里转了一圈，从倒塌的偏殿门板上掰下几块干燥的木头碎片，又去外面捡了些枯枝落叶。他动作麻利，很快就拢了一小堆。
接着，他掏出火折子——这是柳清见他拿出的少数几件像样的“装备”。可火折子似乎受了潮，他鼓着腮帮子吹了好几下，才勉强冒起一点微弱的火星，点在干燥的引火草絮上。草絮慢慢冒出青烟，红了，却迟迟不起明火。
林辰很有耐心，继续小心地吹着气，添着更细的枯叶。那专注的侧影在摇曳的微光里，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沉稳。
柳清看着那艰难维持的小火苗，忽然想起白天他关于“火气”的只言片语。她心里一动，尝试着去感应眼前这堆即将燃起的火。
很难。火似乎比木气、水气更“暴躁”，她只能勉强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跳跃不定的“热意”和“升腾感”，完全无法捕捉，更别说引动。
“火气……很烈？”她忍不住低声问。
“嗯？”林辰抬头，额上有点汗，火光映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啊，火性暴烈，最难驾驭。别说引动了，感应都容易伤神。咱们现在碰都别碰它。”他小心地护着终于燃起的小火苗，添上稍粗的枯枝，“不过，看着它，心里会踏实点，是吧？”
橘红色的火苗终于稳定下来，噼啪作响，慢慢舔舐着木柴，散发出温暖的光和热。破败的庙宇被这小小的火光照亮了一角，驱散了黑暗和阴冷，也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底的寒意。
两人围着火堆坐下，分享着油纸包里的菜饼。饼有些凉了，但面实在，里面裹着切碎的咸菜，就着热水（林辰居然还带了个不大的皮水囊），吃起来格外香甜。
吃饱喝足，身体暖洋洋的，疲惫再次袭来。柳清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眼皮打架。
“柳姑娘，你先睡吧。”林辰拨弄着火堆，让火燃得更均匀些，“我守前半夜。”
柳清想客气一下，说轮流守夜，但实在抵不住困意，只含糊地“嗯”了一声，意识就模糊起来。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林辰似乎轻轻起身，走到庙门口看了看，又回到火边坐下。火光将他清瘦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微微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
火堆还燃着，只是小了些。林辰依旧坐在那里，背对着她，姿势似乎都没怎么变过，只是头微微低垂，像是打瞌睡。
庙外，风声似乎紧了，吹得破门板哐啷作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凄厉的、不知是鸟叫还是兽嚎的声音。
柳清睡意全无，心脏莫名有些发紧。她轻轻坐起身，抱着膝盖，目光落在林辰的背影上。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看似怂包，却能劈一手好柴；总把“安全第一”挂在嘴边，却在巷子里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吸引火力”；对灵气之事说得头头是道，却声称只是“瞎琢磨”；还有那过于巧合的“运气”……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心头。
就在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快速爬过，距离很近。
柳清汗毛倒竖，瞬间绷紧了身体。
几乎同时，一直“打瞌睡”的林辰，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睡梦中调整姿势一般，随手从脚边捡起一小块土疙瘩，看也没看，随意地朝庙门外某个黑暗的角落一弹。
“噗”一声轻响，很闷。
那“沙沙”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慌乱的、更急促的爬行声，迅速远去。
林辰好像被自己的动作“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迷茫地转头四顾，看到坐起来的柳清，愣了一下：“柳姑娘？你醒了？还是我吵醒你了？哎呀，我好像打了个盹……”
他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歉意，无比自然。
柳清定定地看着他，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得他表情有些模糊。
“刚才……外面好像有声音。”她慢慢地说。
“声音？”林辰侧耳听了听，只有风声，“可能是野猫，或者黄鼠狼吧。这破庙附近肯定有这些小东西。吓着你了？没事没事，它们怕火，不敢进来的。”
他说得轻松，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苗蹿高了些，庙内更亮了。
柳清没再说什么。她重新躺下，背对着林辰和火堆，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很久都没能入睡。
刚才那块土疙瘩……是巧合吗？他弹出去的角度，那声音响起又消失的时机……
还有，他守夜时那过于挺直的背脊，和瞬间反应的动作……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点怂、运气好点的落魄少年吗？
如果是伪装，那这伪装未免太天衣无缝，连每个眼神、每句语气、甚至那些看似笨拙的小动作，都毫无破绽。
可如果不是伪装……那些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思绪纷乱。她悄悄将手按在怀里，那里贴着那本《阴阳逆转阵》。粗糙的书皮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无论如何，目前看来，他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多有维护。在这个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世界，他是她唯一能稍微依靠的人。
这就够了。至于秘密……谁没有秘密呢？她自己不就是最大的秘密？
想通了这一点，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疲惫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她沉入了真正的睡眠。
在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火堆旁的林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他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火焰，听着身后女子轻浅的呼吸声，嘴角那惯常的、带着点怂气的笑容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丝极深的、被妥善隐藏起来的探究。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奇特，仿佛契合着某种无声的韵律。
片刻，他极轻地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阴阳逆转……地球……极品天灵根……”
他重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照亮他年轻的侧脸，那上面再没有平日的温吞与怯懦，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平静。
破庙外，夜风依旧。遥远的山影轮廓模糊，星光静谧地洒落。
这一夜，有人安睡，有人守夜。
而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