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鸟鸣啁啾,将柳清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唤醒。
她睁开眼,先是一阵陌生的迷茫,随即记忆回笼——破庙,火堆,守夜的林辰。她立刻转头看向昨晚林辰的位置。
那里只剩下一堆彻底熄灭、尚有余温的灰烬,铺开的干草被仔细拢好,人却不见了。
柳清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坐起身。难道他……
“柳姑娘,你醒啦?” 清爽的声音从庙门口传来。林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用大片干净树叶包着的东西,发梢和肩头还沾着些晶莹的露水,脸上带着惯常的、让人看了就生不起气来的笑容,“我去附近转了转,找到条干净的小溪,打了点水,还摘了几个野果子,看着应该能吃。”
他把树叶包放在干净的草席上打开,里面是几个青红相间、圆溜溜的果子,还有几片宽大的叶子叠成的“水杯”,里面盛着清澈的溪水。
柳清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刚才一瞬间的紧张。她接过“水杯”,入手微凉,水质清澈,带着清晨特有的甘洌。喝了几口,头脑清醒不少。
“谢谢。”她低声说,拿起一个果子,小心地咬了一口。果子微酸,但汁水丰富,清爽开胃。
“不客气。”林辰自己也拿起一个果子啃着,边吃边说,“我看过了,顺着庙后面那条小路往下走,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下一个镇子,比我们昨晚路过的那个大些,今天好像正好逢集,应该挺热闹。咱们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短工做做,换些干粮盘缠。”
逢集?短工?柳清点点头,这确实是他们目前最实际的需求。她身上除了那本破书,一文钱都没有,全指着林辰那似乎永远羞涩的囊中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用土掩埋了火堆灰烬,确保没有火星残留,便离开了破旧的土地庙。
清晨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草木叶片上滚动着露珠。柳清尝试着像昨天感应老槐树那样,去感应周围蓬勃的生机。很快,那种熟悉的、带着生发之意的“木气”感便隐隐约约地环绕而来,比在馄饨摊旁时更清晰、更浓郁。她甚至能模糊分辨出不同树木散发出的细微差别——松树的清冽,樟树的醇厚,灌木丛的杂乱但旺盛。
她悄悄引了一丝极淡的木气游走全身,一夜休憩后残留的僵硬和疲惫感,似乎真的消散得快了一些。
“感觉怎么样?”走在前面的林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问,“山林里的木气比市镇浓郁得多,但也杂乱。吸纳的时候更要小心筛选,只取最温和的那部分,别贪多。”
柳清“嗯”了一声,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
“猜的。”林辰回过头,笑得有点狡黠,“换了我,肯定也忍不住试试。不过你学得很快,比我想的还快一点。” 他语气里有种淡淡的、类似师父看到徒弟进步的欣慰感,虽然配着他那张年轻的脸有点怪异。
柳清没再接话,专心感受着这新奇的世界和自身的变化。这“修炼”虽然起步寒酸得可笑,但确确实实在改变她,让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多了那么一丝丝底气。
半个时辰后,他们果然看到了那个小镇。
远远望去,青灰色的炊烟袅袅升起,人声隐约可闻。镇口立着个简陋的牌坊,上书“青石镇”三个大字。进了镇子,景象顿时热闹起来。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卖菜的、卖布的、卖山货的、卖日用杂物的,琳琅满目。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寒暄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活气息的嘈杂乐章。
柳清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这里的建筑风格、人们的衣着打扮、交易用的货币(她看到主要是铜钱和碎银子),都和她所知的中国古代颇为相似,但又有些细节上的不同,比如某些服饰的纹样,一些器具的造型。
林辰显然对赶集很有经验,他带着柳清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目光扫过各个摊位,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我们先去镇子西头的劳力市看看,”林辰说,“那里通常有招短工的消息,搬货、卸车、挖渠、帮工,什么都有。不过咱们得快点,去晚了好的活计就没了。”
然而,当他们赶到所谓的“劳力市”时,却有些失望。那是一片相对空旷的场地,蹲着或站着不少精壮汉子,个个晒得皮肤黝黑,眼神里带着对活计的渴望。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挑人,要求多是力气大、能干重活的。
柳清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再看看林辰那清瘦的身板,默默地把“应聘搬运工”这个选项划掉了。
“看来力气活不太适合咱们。”林辰挠挠头,也不气馁,“走,去集市上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
两人又在集市上逛了一圈。柳清注意到,有些摊位在招揽能写会算的账房先生,或者需要些手艺的工匠,这些他们都做不来。她甚至看到有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老板娘在吆喝着招揽女客,可她现在这副灰扑扑的样子,凑过去怕是会被当成砸场子的。
正有些一筹莫展之际,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声音来自一个相对宽敞的街角,那里围了一圈人。挤进去一看,原来是个卖药材的摊子。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正面红耳赤地跟一个穿着绸衫、管家模样的人争执。地上散落着一些晒干的根茎和草叶。
“……李管家!您不能这样啊!这‘血纹藤’是我老头子上山冒死采来的,年份足,品相好!您昨天说好了这个价,今天怎么就要压三成?这让我怎么活啊!” 老摊主声音发颤,又气又急。
那李管家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老孙头,话不能这么说。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谁知道你这玩意儿放了一夜有没有受潮生虫?我们仁德堂收货,向来是看货给价。就这个价,你爱卖不卖,不卖拉倒,有的是人送货上门。”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多是同情老孙头,但慑于仁德堂在镇上的势力,不敢出头。
柳清对药材一窍不通,但她注意到林辰的目光落在那散落的“血纹藤”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迅速松开。
老孙头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地上自己辛苦采来的药材,又看看一脸倨傲的李管家,眼圈都红了,最终颓然蹲下,颤抖着手去捡那些药材,看样子是准备认栽了。
就在这时,林辰忽然上前一步,蹲了下来,也帮老孙头捡起几根血纹藤,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还凑到鼻尖闻了闻。
“这位老丈,”林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让周围人都能听到,“您这血纹藤,炮制的时候,是不是用阴火慢焙了足足七日?我瞧着这色泽和纹路,火候掌握得极好,药性锁得足,是上品啊。”
老孙头一愣,抬头看着这个面生的清秀少年,下意识点头:“是、是阴火七日……小哥,你懂药?”
那李管家也愣了一下,打量林辰,见他衣着普通,年纪又轻,嗤笑一声:“哪来的毛头小子,在这装模作样?你懂什么是上品?”
林辰也不恼,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依旧是好脾气的样子,但话却清晰:“我不太懂,只是以前跟着师父走街串巷,见过些药材。血纹藤,活血化瘀之效,年份越足,藤身血色纹路越深越连贯,断面呈玉质者为佳。老丈这些,纹路深红近紫,断面润泽,确是好东西。若是用急火猛烤,纹路易散,药性燥烈,反落了下乘。老丈这炮制功夫,是用了心的。”
他这番话,说得不紧不慢,却条理清晰,甚至点出了炮制手法的关键。周围一些懂点药材的人听了,不禁暗暗点头。老孙头更是激动:“对对对!小哥说得在理!就是这个道理!”
李管家脸色有些难看,哼道:“说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我们仁德堂就出这个价!”
林辰转向老孙头,依然是商量的语气:“老丈,您这些血纹藤,若是信得过,不如卖给我?我虽然钱也不多,但按您昨天说的价,八成,您看行吗?我急需这味药救人。” 他说着,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焦急和恳切。
老孙头呆住了。八成,虽然比昨天谈好的价低两成,但比起李管家压的三成,好太多了!而且这少年言语恳切,像是真的识货又急需。
李管家脸色一沉:“小子,你诚心搅局是不是?”
林辰连忙摆手,赔笑道:“不敢不敢,李管家,我就是正好需要,又看老丈不容易。您仁德堂家大业大,肯定看不上这点小生意,不如成全小子救人急用?”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话却绵里藏针。
周围人看着,觉得这少年既懂行,又有同情心,还急着救人,对比李管家的仗势欺人,心里天平早已倾斜。
李管家狠狠瞪了林辰一眼,又看了看周围人的神色,知道今天这便宜怕是占不成了,再闹下去对仁德堂名声不好。他冷哼一声:“哼,算你走运!我们走!” 说罢,带着两个跟班拂袖而去。
老孙头千恩万谢,准备按八成价将血纹藤卖给了林辰。林辰却没有着急掏钱,而是笑眯眯的看着老头。
“公子?“老孙头有些疑惑,害怕林辰反悔。
林辰靠近老头,压低声音:“你这药有问题对吧。”
老孙头闻言先是一惊,随后脸上出现一抹怒色:“公子这是什么意?”
林辰也不着急慢悠悠的拿起一根药藤,指了指上面微不可查的纹路。
老孙头瞬间明白了,咬了咬后槽牙:“那公子想怎样?”
“如果我把这药有问题的事情说出来,以后怕是再也没人买你的药了。”林辰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
老孙头动怒了,可是瞬间又压下了火气,“公子不买就是,我卖与别人。”说着便要收走药藤。
林辰手疾眼快,按住了老孙头的手。
“谁说我不买了。”
只见林辰从怀里掏出几枚破旧的铜板,笑眯眯的说道:“老板还是卖给我比较好。”
老孙头看了几眼熙熙攘攘的街头,一咬牙:“罢了,我就认了这个栽。”
交易完成,林辰满意的带着柳清离开,走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柳清忍不住问:“你……真的急需这血纹藤救人?” 她怎么看,林辰也不像有病人要救的样子。
林辰停下脚步,脸上的急切和严肃瞬间消失,又恢复了那副有点惫懒的笑容。他掂了掂手里的药材包,眨了眨眼:
“救人?哦,那个啊……我瞎编的。”
“那这药材……”
“这玩意儿,”林辰打开药包,抽出一根血纹藤,指着上面一道不太明显的、颜色略浅的环形纹路,“看见没?这不是年份纹,是‘蛇涎纹’。这藤生长的时候,被一种叫‘花斑奎蛇’的毒蛇长期盘踞舔舐过,看似无损,实则内里药性已混杂了一丝阴毒杂质,寻常验看不出来,但若入药,特别是用于活血化瘀之症,非但无效,还可能引发暗疾。”
柳清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还买,我刚才以为你瞎说的呢……”
“我不夸它是上品,怎么让那李管家相信它值钱,又怎么让他放弃压价?”林辰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那老孙头明知道药有问题还敢拿出来卖,我若当面点破,他这堆药材就彻底废了。那李管家不是好人,压价狠,但仁德堂的坐堂大夫应该还有点真本事,这‘蛇涎纹’他们收回去仔细查验,多半能发现,到时候自然知道吃了暗亏,也不敢声张。老孙头得了教训,李管家吃了哑巴亏,咱们……”
他晃了晃药材包:“这血纹藤,去掉被污染的部分,剩下那些干净的,药效确实不错。更重要的是——”
他看向柳清,眼睛亮晶晶的:“咱们可以做笔‘大生意’了。”
“大生意?”柳清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对啊。”林辰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怂恿和兴奋,“你知道这镇上,除了仁德堂,还有哪家药铺吗?”
“还有一家‘济世堂’,规模小些,就在前面街口。”柳清刚才逛的时候注意到了。
“没错!”林辰一击掌,“济世堂和仁德躺这么近可能有摩擦,济世堂店小,肯定憋着口气。咱们拿着这‘品相极佳’但仁德堂‘看走眼没收’的血纹藤过去,不说全卖,就卖其中最好的一部分,你说,济世堂的掌柜,会是什么心情?会出什么价?”
柳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家伙……刚才那一番操作,从出头、识药、编理由、买药到现在的转卖计划,行云流水,又坑了坏人,最后自己还可能赚一笔?
这哪里是怂包?这分明是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还是贼精贼精的那种!
“你……你早就计划好了?”柳清突然觉得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似乎有些过于聪明了。
“哪能啊,”林辰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看到那‘蛇涎纹’,临时起的意。不过嘛,我师父说过,有时候帮人,未必只有一种方法。让该得好的得好,让该吃亏的吃亏,自己也能顺势捞点……呃,是攒点路费,这叫‘顺势而为’。”
又是他师父!柳清已经对这位神秘的“师父”充满了复杂的好奇。
“走吧,”林辰把药材包好,信心满满,“咱们去济世堂,试试这笔‘大生意’!”
阳光洒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集市依旧喧闹。柳清看着身边少年那挺直的背影和偶尔侧头看她时清澈带笑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怕,可是现在身无分文……
抛开这些念头,她迈开步子,跟了上去。至少,跟着他,下一顿饭,还能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