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里弥漫着陈年木柜和草药混合的气味，算盘珠子被拨得噼啪作响。柜台后的中年男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账本上的数字显然没给他好心情。
林辰带着柳清进门时，掌柜头都没抬：“抓药左边等，看病右边坐。”
“不抓药，也不看病。”林辰把那包药材放在柜台上，纸包与木板接触发出轻响，“卖点东西。”
掌柜这才抬眼。目光先扫过林辰洗得发白的衣角，又掠过柳清脸上未洗净的尘灰，最后落在那个不大的纸包上。他没去碰，只是问：“什么？”
“血纹藤，两根。”林辰解开纸绳，露出里面暗红色泽的药材，“孙老头早上在集市上卖的。”
掌柜的眉毛动了动。仁德堂李管家和孙老头那场争执，半个集市都听见了。他伸手拿起一根，对着窗光细看。手指在藤身上缓缓摩挲，指腹在某处极浅的环纹上顿了顿。
“蛇涎纹。”掌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这东西你也敢收？”
“所以只收了两根。”林辰语气平淡，“梢末受毒最浅的那部分。”
“那也还是有毒。”
“老姜汁浸烈酒两个时辰，文火煅去表皮半寸，毒就去了。”林辰说这话时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芯材药性能留七八成，够用了。”
柜台后安静了几息。算盘珠子不再响了。
掌柜的把血纹藤放回纸上，终于正眼看向林辰：“你既然知道怎么处理，怎么不自己弄了卖更高价？”
“没地方，也没工夫。”林辰实话实说，“再说，处理过的东西总归不是完品，大铺子看不上，小铺子出不起价。”
“那怎么不去仁德堂？他们有钱。”
林辰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点怯意的笑，而是嘴角微扬，眼睛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李管家刚在这东西上丢了脸，我现在送回去，是打他的脸还是堵自己的路？”
掌柜的没接话，只是又拿起那根血纹藤，这次看的时间更长。
“济世堂不一样。”林辰接着说，声音不高，刚好够柜台内外两个人听清，“店虽然不大，但我看掌柜您是个真正懂药的。这东西到了您手里，该怎么用就怎么用，不至于糟蹋。”
他顿了顿，等掌柜的抬眼看他，才补上最后一句：“这不是普通的药，是仁德堂看走眼的药。”
算盘被推到一旁。掌柜的双手撑在柜台上，身子微微前倾：“你想要什么价？”
林辰报了个数。
掌柜的没立刻答应，也没还价。他盯着林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你跟谁学的这些？药材，炮制……”他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
“走的地方多了，自然就学了些。”林辰答得含糊，笑容又变回平时那种温吞模样，“您看这价……”
“成交。”掌柜的直起身，从抽屉里数出银钱。铜板一枚枚摞在柜台上，最后是几块碎银。他数得仔细，推过来时却又多加了十几个铜板。
林辰看了看那堆钱，没立刻收：“多了。”
“不多。”掌柜的说，“你那法子值这个价。”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下次要是还有……仁德堂看走眼的东西，可以直接拿来。”
“成。”林辰这才把钱收进袋里，系紧袋口时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
走出济世堂时，午后的阳光正烈。柳清跟着林辰转过街角。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卖给他？”柳清忍不住问道。
“看到蛇涎纹的时候就想好了。”林辰把钱袋揣进怀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又是你师父……”柳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忽然觉得问也是白问，反正答案永远是那个神秘的“师父”。
“我师父要是知道我用他教的玩意儿倒卖药材，大概会叹气吧。”林辰倒是自己接上了，语气里居然有点笑意，“不过他老人家也说过，学东西要活学活用。生存是第一位的，其他都得往后排。”
俩人在街上走着，路过一个卖炊饼的摊子。林辰脚步顿了顿，摸出两个铜板买了两个饼，递了一个给柳清。
饼还是热的，表皮烤得微焦，咬下去满口麦香。柳清吃着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没那么可怕了——至少现在，她手里有热饼，身边还有个看起来很聪明的人能带着她活下去的人。
“接下来去哪？”她问，饼屑粘在嘴角。
林辰伸手帮她拂掉，动作自然得让柳清愣了一下。“客栈。”他说，“得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你这身……”他上下打量柳清，摇摇头，“再穿两天真要馊了。”
柳清脸一热，下意识闻了闻袖子。确实不太好闻。
“然后呢？”她问。
“然后？”林辰眼睛亮起来，“当然是去吃酱肉包子！听说那包子一咬开，汤汁能溅一桌子！”
他说这话时，又变回了那个为了一口吃的就能高兴半天的少年。阳光照在他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浅的影子。柳清看着他，忽然想：也许那些精明的算计、那些深藏不露的本事，和他此刻纯粹的快乐，都是真实的他。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就像她自己，从某些角度来说比他更复杂吧。至少她还活着，还能吃到热饼，说明眼前的少年应该是个好人……而且还能期待一顿据说汤汁会溅出来的包子。
“走吧。”她把最后一口饼咽下去，“去找客栈。”
林辰点头，领着她在人群里穿行。他的背影在午后的光里显得清瘦却挺拔，也许是刚吃了好吃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柳清跟在他身后，要稍微加快一些脚步才能跟上，毕竟比人家矮了一整个脑袋。
青石镇的客栈比柳清想象中简陋些，但门口挂着的褪色布招在风里晃着，木门推开时铰链发出的吱呀声，竟让她莫名安心——总算有个能关上门的地方了。
柜台后是个打着瞌睡的老头，脑袋一点一点的。林辰敲了敲台面，老头猛地惊醒，浑浊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
“住店？”声音沙哑。
“一间房，要能洗澡的。”林辰说。
柳清看了看林辰，没有说话，心里盘算着什么。
老头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文一晚，热水另算，五文一桶。”
林辰数出铜板，一枚枚排在柜台上。老头收了钱，从墙上摘下一块木牌递过来：“二楼最里头那间。热水得等，灶上正烧着。”
做完这一切林辰才和柳清解释道：“钱不多，你睡床，我趴桌子上就行。”
“嗯嗯……“
柳清倒也没有反驳什么，毕竟是人家出的钱，至少目前人家看起来都是个正经人。
“我……我可以趴桌子上的，你睡床就行了……”柳清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说道。
“不用和我争。”林辰说话间把手抱在脑袋后面，“我睡房梁上都行。”
柳清被逗笑了，林辰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又是沉默片刻，柳清又开口笑道：“那岂不是梁上君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