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夜里,陈楠湘杀了第一个人。
对方是陈氏在黑风城的暗桩之一,表面身份是“福来客栈”的账房先生,实际负责收集城中散修情报,定期向天柱山汇报。林清雪给的情报上标注:炼气五层,擅使暗器,生性多疑。
陈楠湘埋伏在客栈后巷的阴影里,戴着一顶破斗笠,脸上是那张人皮面具。他等了两个时辰,从戌时等到子时,终于等到账房先生提着灯笼从后门出来——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去三条街外的赌坊交接情报。
巷子很窄,两侧是高墙,地面铺着青石板,积着白天的雨水。灯笼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摇晃,映出账房先生佝偻的身影。
陈楠湘屏住呼吸。
七天前,他还只是个采石匠的儿子,连鸡都没杀过。七天后,他握着娘的短剑“晚晴”,剑身在夜色中泛着幽冷的乌光。
账房先生走到巷子中间时,忽然停下。
他抽了抽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右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是暗器囊。
陈楠湘知道自己暴露了。但他没慌,这是林清雪预料到的——她说,陈氏的暗桩都经过严格训练,对危险有天生的警觉。
他动了。
不是从阴影里冲出,而是……沉入阴影。
玄渊血脉的第一次主动运用——不是上次被逼到绝境时的暴走,而是有意识的操控。他感到颈后的胎记微微发烫,四周的空间泛起涟漪,像水面投入石子。
下一秒,他从账房先生身后的阴影里钻出。
就像从一扇看不见的门里走出来。
账房先生听到动静,猛地转身,暗器已经握在手中——是三枚透骨钉,泛着蓝光,显然淬了毒。
但他来不及出手。
陈楠湘的剑,已经刺进了他的心脏。
乌黑的剑身几乎没有阻力,像刺穿一张纸。账房先生瞪大了眼睛,灯笼脱手落地,烛火熄灭。他想说什么,但嘴里涌出的是血沫。
陈楠湘拔出剑,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温热,腥咸。
他愣了一瞬。
原来杀人……是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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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沉入阴影。
这是林清雪教他的处理方式——玄渊血脉能操控空间裂隙,虽然他现在只能打开巴掌大的微型裂隙,但足够吞噬一具尸体。
“记住,”林清雪说,“不要留痕迹。陈氏有‘追魂术’,能通过血迹、毛发甚至残留的气息追踪凶手。”
陈楠湘蹲下身,检查尸体。他从账房先生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几块碎灵石,还有一枚玉简。玉简很普通,但注入灵气后,会显示一行字:
“已确认目标入城,疑似前往百晓阁。建议加强监视,必要时可采取行动。”
目标,指的是他。
陈楠湘捏碎了玉简。玉屑从指间洒落,混着雨水,消失在下水道里。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巷子两头。寂静无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梆子声——三更天了。
该回去了。
他转身,刚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
不是脚步声,是……呼吸声。
很轻,很浅,几乎被雨声掩盖。但陈楠湘现在的感官敏锐得可怕,玄渊血脉觉醒后,他对空间的波动异常敏感。那呼吸声来自……头顶?
他猛地抬头。
巷子左侧的高墙上,蹲着一个黑影。
黑影很小,像是个孩子,蜷缩在墙头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但陈楠湘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谁?”他压低声音。
黑影没回答,只是动了动——不是攻击,而是……扔下来一个东西。
一个小布包,落在陈楠湘脚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楠湘警惕地后退一步,用剑尖挑开布包。里面是一块腰牌,木质的,刻着一个“陈”字,背面是编号:外丁七十三。
这是陈氏外门弟子的身份腰牌。
“什么意思?”他问。
墙上的黑影终于开口,声音稚嫩,但冰冷:“他昨天杀了我姐姐。”
陈楠湘愣住。
“你姐姐?”
“我姐姐是‘春香楼’的洗衣婢,”黑影的声音在颤抖,但努力维持平静,“昨天去客栈送衣服,撞见这老狗在密室里拷问一个散修。老狗怕她泄密,把她……扔进了井里。”
春香楼,陈楠湘知道,是黑风城最大的青楼。那里的婢女,命如草芥。
“你看到我杀他,”陈楠湘说,“为什么不喊?”
“我为什么要喊?”黑影反问,“我想杀他,但打不过。你帮我杀了,我谢你还来不及。”
“那你给我这个,”陈楠湘用剑尖指了指腰牌,“是想说什么?”
黑影从墙头跳下来——轻盈得像只猫,落地无声。走近了,陈楠湘才看清,这是个男孩,看起来十一二岁,瘦得皮包骨,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很亮。
“这老狗每三天去一次赌坊,和另一个陈氏暗桩交接,”男孩说,“那个人是‘金钩赌坊’的管事,修为更高,炼气七层。腰牌是从我姐姐尸体上找到的——那老狗杀了人,还拿走她的东西当战利品。”
陈楠湘明白了。
“你想借我的手,继续报仇?”
“是交易,”男孩纠正,“我给你情报,你帮我杀人。你刚进城,需要了解陈氏的势力分布,而我……在这里长大,知道所有肮脏的秘密。”
陈楠湘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叫什么?”
“阿七,”男孩说,“街坊都叫我‘野狗阿七’。”
“为什么帮我?”
阿七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你看他的眼神……和我看他的眼神一样。都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陈楠湘收起剑。
“你姐姐的尸体呢?”
“还在井里,”阿七的声音低下去,“春香楼的人不敢捞,怕惹麻烦。井被封了,说等官府来处理——但官府里也有陈氏的人,最后肯定不了了之。”
“带我去。”
阿七猛地抬头:“什么?”
“我说,带我去你姐姐死的那口井,”陈楠湘重复,“现在。”
春香楼的后巷比客栈后巷更窄、更脏。
污水横流,垃圾堆积成山,散发着腐臭。巷子尽头有一口老井,井口用木板盖着,压着一块大石头。
阿七指着井,手在发抖:“就……就是这里。”
陈楠湘走过去,掀开木板。井很深,黑洞洞的,隐约能闻到尸臭。他闭上眼睛,调动玄渊血脉。
这一次,他不是要打开裂隙吞噬,而是……感知。
空间像水波一样在他意识中展开。井壁的青苔,井底的淤泥,还有——一个蜷缩的人形。是个女孩,穿着粗布衣服,脸朝下泡在水里,头发散开像水草。
她的右手紧紧攥着,哪怕死了也没有松开。
陈楠湘睁开眼。
“井有多深?”
“三丈,”阿七说,“我试过,绳子不够长。”
陈楠湘没说话。他伸出手,按在井口边缘。颈后的胎记开始发烫,这一次他控制得很好——没有打开大型裂隙,只是在井口上方撕开了一道细缝。
细缝只有手指宽,但足够了。
他从裂隙里“看”到了井底。然后,操控裂隙移动,像一只无形的手,探向女孩紧握的右手。
很慢,很小心。玄渊血脉对空间的操控需要极强的精神集中,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到尸体——或者引发空间崩塌,把自己卷进去。
一息,两息……十息。
阿七紧张地看着他,大气不敢出。
终于,陈楠湘收回手。裂隙合拢,他掌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块玉佩。
白玉质地,雕着兰花,系着红色的丝绦。丝绦已经褪色,但玉佩很干净,显然是女孩贴身佩戴的心爱之物。
“这是……”阿七的声音哽咽了。
“你姐姐的遗物,”陈楠湘把玉佩递给他,“收好。”
阿七接过玉佩,死死攥在手里,指甲掐进掌心。他没哭,但眼睛红得吓人。
陈楠湘重新盖上井口木板。
“明天,我会让人来处理后事,”他说,“你姐姐不能一直泡在里面。”
“你认识官府的人?”阿七问。
“不认识,”陈楠湘说,“但我认识一个……能让陈氏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人。”
他指的是林清雪。百晓生虽然不掌权,但掌握的秘密太多,黑风城的几大势力都会给她几分面子。
“谢谢,”阿七低声说,然后抬起头,“金钩赌坊的管事,叫赵金虎。他每三天去一趟城外‘黑风寨’,那里是陈氏在黑风城最大的据点,至少有二十个炼气期修士,还有一个筑基初期的执事坐镇。”
黑风寨。
陈楠湘记下了这个名字。
“赵金虎有什么弱点?”
“好色,好赌,还好酒,”阿七说,“但他很谨慎,从来不在赌坊喝酒,怕被人下毒。他有一个相好的,是‘醉仙楼’的歌姬,叫红玉。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他会去醉仙楼过夜——那是他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今天是十二,还有三天就是十五。
“醉仙楼的守卫呢?”
“赵金虎会带两个护卫,都是炼气五层,”阿七说,“红玉的房间在三楼天字二号房,窗外是条小河,河边有柳树,可以攀爬。”
陈楠湘有些意外地看着阿七:“你调查得很清楚。”
“我盯了他三个月,”阿七咬牙,“如果不是打不过……”
“现在打得过了,”陈楠湘打断他,“但不是现在就干。”
“为什么?”
“因为杀一个赵金虎容易,但会打草惊蛇,”陈楠湘说,“陈氏在黑风城的暗桩有七个,赵金虎只是其中一个。我要的……是一网打尽。”
阿七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需要我做什么?”
陈楠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这是林清雪给他的“化血丹”,能改变血脉波动,但也会让他三天内极度虚弱。
“这三天,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他说,“另外,帮我收集这七个暗桩的详细情报:他们的作息、习惯、弱点,还有……他们都做过什么恶。”
阿七接过丹药,仔细看了看:“这是什么?”
“能救我命,也能要你命的东西,”陈楠湘说,“如果被陈氏发现你在帮我,你会死得很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阿七笑了,笑容里有种超越年龄的狠厉。
“我姐姐死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他说,“现在活着的,是一只想咬死陈氏的野狗。”
陈楠湘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你有住的地方吗?”
“有,”阿七说,“城南的破庙,那里是我的地盘。”
“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黑风城错综复杂的小巷。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冲刷着石板路上的血迹——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陈楠湘知道,有些东西是洗不掉的。
就像仇恨。
破庙真的很破。
供奉的神像早就没了脑袋,香案塌了一半,地上铺着些干草,角落里堆着捡来的破烂。但出乎意料地干净,没有蜘蛛网,也没有老鼠。
“我每天都打扫,”阿七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没人来拜,但……总得像个样子。”
陈楠湘点点头,找了个还算干燥的角落坐下。他服下化血丹,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冰凉的药力瞬间散入四肢百骸。
剧痛。
比上次疏导血脉时更痛。像有无数冰针在血管里穿刺,冻结血液,冻结经脉。他闷哼一声,额头冒出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没事吧?”阿七紧张地问。
陈楠湘摆摆手,示意他别靠近。他盘腿坐好,按照了尘教的方法,引导药力流转。
化血丹的原理是“伪装”——暂时改变血脉波动,让追踪者无法锁定。但这过程就像给血液换了一层皮,痛苦且危险。如果控制不好,可能导致血脉永久损伤,甚至……彻底废掉。
一炷香后,剧痛才缓缓退去。
陈楠湘睁开眼,发现自己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试着调动灵气,但丹田空荡荡的,像一口枯井。
“三天……”他苦笑,“这三天我连阿猫阿狗都打不过。”
阿七从破庙后面端来一碗热水,还有半个硬邦邦的馒头:“我这里只有这些,你将就着吃。”
陈楠湘接过馒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馒头很干,但他吃得很慢,很仔细——林清雪说过,化血丹期间必须进食,否则身体扛不住药力。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阿七问。
“等,”陈楠湘说,“等药效过去,等你的情报,等十五号。”
“然后呢?”
“然后……”陈楠湘看向庙门外,雨还在下,“然后我会一个一个,把他们全部清理掉。”
阿七沉默了一会儿。
“我能跟你学吗?”他突然问,“学杀人,学报仇。”
陈楠湘转头看他:“你多大了?”
“十二。”
“为什么想学?”
“因为我不想下次再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却什么都做不了,”阿七说,“我不想当一辈子野狗,我想……当狼。”
陈楠湘想起林清雪的话:如何在复仇的路上,不变成怪物。
他自己还没找到答案,怎么教别人?
“报仇不是好事,”他说,“它会让你失去更多。”
“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阿七说,“姐姐死了,爹娘早就没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太像了。
太像七天前的自己。
陈楠湘叹了口气:“如果三天后我还活着,如果你还想学……我教你第一课。”
“什么课?”
“如何活下去,”陈楠湘说,“在报仇之前。”
阿七重重点头。
接下来的三天,陈楠湘在破庙里养伤,阿七则像幽灵一样穿梭在黑风城的大街小巷,收集情报。
他带回来的信息很详细:
金钩赌坊赵金虎,炼气七层,擅使金系法术“金钟罩”,弱点在左肋第三根肋骨下——三年前受过暗伤,每逢阴雨天会隐隐作痛。
醉仙楼红玉,表面是歌姬,实际是赵金虎的情报下线,负责用美色套取往来客商的消息。她有个弟弟在城外私塾读书,那是她的软肋。
黑风寨筑基执事叫陈永年,是陈延的远房堂弟,性格残暴,好虐杀俘虏。他修炼的功法有缺陷,每月月圆之夜需要处子之血炼药压制反噬——这也是黑风寨经常绑架少女的原因。
七个暗桩之间用“信鸽符”联络,每天巳时和戌时各传递一次消息。如果其中一人失联超过六个时辰,其他人就会启动应急方案——撤离或上报。
陈氏在黑风城还有一个明面上的据点:“陈氏商行”。商行掌柜陈福是陈永年的亲信,表面做药材生意,实际负责销赃和洗钱。
……
一条条情报,像拼图一样,拼出了陈氏在黑风城的黑暗网络。
陈楠湘把这些都记在心里。他让阿七弄来一张黑风城的地图,在上面标注出每个暗桩的位置、活动范围、联络路线。
第三天傍晚,化血丹的药效终于过去。
陈楠湘睁开眼睛,感受着体内重新流动的灵气。虽然还是很虚弱,但至少能动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从怀里取出血玉。
血玉中心的红色又扩散了一点,现在已经占据玉佩的一半面积。这三天他虽然没修炼,但玄渊血脉还是在自动吸收空间能量,血玉在被动疏导。
“再这样下去,十八年可能都不够,”他自言自语,“得加快进度了。”
阿七从外面回来,带来一个坏消息。
“陈氏商行今天下午来了两个人,”他说,“穿着黑袍,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但他们进商行后,陈福亲自出来迎接,态度很恭敬。”
“有什么特征?”
“其中一个……走路时左脚有点跛,”阿七说,“另一个背着一把很大的剑,剑用黑布裹着,但露出一点剑柄——是红色的,像血。”
陈楠湘心头一沉。
左脚微跛——陈延的伤还没好?至于背红色剑柄大剑的人……情报里没有对应的人物。
“他们还在商行吗?”
“在,”阿七点头,“我让隔壁卖糖葫芦的老王盯着,他说那两人进去后就没出来。”
陈楠湘走到破庙门口,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明天就是十五号,赵金虎会去醉仙楼。如果陈延真的来了黑风城,那他的计划必须调整。
“阿七,”他说,“帮我送个信。”
“去哪?”
“百晓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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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百晓阁地下室。
油灯的光晕在桌上跳跃,林清雪看着陈楠湘画出的暗桩分布图,眉头微皱。
“陈延确实来了,”她确认了阿七的情报,“今天下午到的,同行的是陈氏外门执法堂的执事,‘血剑’陈枭——筑基中期,擅使一把饮血剑,剑出必见血。”
筑基中期。
陈楠湘现在的实力,对付炼气期还有胜算,对上筑基期……十死无生。
“他们来做什么?”他问。
“两个可能,”林清雪说,“第一,追捕你。陈延七天前在寒山寺失手,回去肯定受了责罚,这次是戴罪立功。第二……黑风寨可能有大事发生。”
“什么大事?”
林清雪从书架上抽出一卷泛黄的卷宗,摊开。上面记载着黑风城近三十年的重大事件。
“三十年前,黑风城还不是陈氏的势力范围,”她指着地图上标注的几处,“当时这里有三个小宗门互相制衡。后来陈氏来了,用十年时间,或吞并或剿灭,把这里变成了他们的后花园。”
“但这和陈延来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林清雪翻到卷宗最后几页,“因为陈氏吞并黑风城的过程……并不光彩。他们用了一些禁忌手段,比如‘血祭’。”
血祭。
陈楠湘想起阿七说的——黑风寨每月月圆之夜需要处子之血。
“你的意思是……”
“明天是十五,月圆之夜,”林清雪看着他,“如果陈延和陈枭同时出现在黑风城,那很可能……他们要进行一次大规模血祭。”
“为了什么?”
“不知道,”林清雪摇头,“但根据百晓阁的记载,陈氏在黑风城每隔十年会进行一次大祭,上一次是二十年前,再上一次是三十年前——时间对得上。”
陈楠湘沉默。
如果真是大规模血祭,那会死多少人?几十?几百?
“你能阻止吗?”他问。
林清雪苦笑:“百晓阁是情报组织,不是正义联盟。我们掌握秘密,但不干涉纷争——这是规矩。”
“规矩可以破。”
“破了规矩,百晓阁就会失去中立性,”林清雪说,“到时候,陈氏、天机阁,甚至其他势力都会视我们为敌。我父亲建立这个组织不容易,我不能……”
她没说完,但陈楠湘懂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束缚。了尘有,林清雪有,他……也有。
“我明白了,”他说,“谢谢你的情报。”
他起身要走,林清雪叫住了他。
“等等。”
她走到墙角的一个铁柜前,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三样东西。
第一样,一张符箓。黄纸朱砂,画着复杂的符文。
“这是‘隐息符’,贴在身上可以完全遮蔽气息,筑基期以下无法察觉,”她说,“持续时间一个时辰。”
第二样,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三粒丹药。
“回灵丹,能快速恢复灵气,”林清雪说,“但副作用是透支潜力,一天最多服用一粒。”
第三样,是一把匕首。
匕首很短,只有巴掌长,刀身是暗紫色的,没有光泽,但刃口泛着寒光。
“这是‘噬魂匕’,”林清雪的表情很严肃,“一旦刺中,会直接攻击灵魂。但使用者也会被怨气反噬,轻则精神受损,重则……变成疯子。”
她把三样东西推给陈楠湘。
“这不是百晓阁的东西,是我私人的,”她说,“规矩不能破,但人情可以还——你娘救过我父亲,我帮你这一次。”
陈楠湘看着她苍白的脸,清澈的眼睛。
“为什么?”他问,“你刚才还说……”
“因为我父亲失踪前,最后调查的就是陈氏的血祭,”林清雪的声音低下去,“他说,那些祭品里……有很多是无辜的孩子。”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查了二十年,才查到一点线索。但我不能亲自出手——百晓阁的耳目太多,我一动,陈氏就会知道。而你……是变数。”
“所以你在利用我。”
“是合作,”林清雪睁开眼睛,眼神坦然,“我给你情报和资源,你去做我想做但做不到的事。很公平。”
确实公平。
陈楠湘收下三样东西。
“如果我死了,”他说,“帮我把寒山寺的地图和钥匙,交还给了一尘大师。”
林清雪点头:“如果你活下来,记得回来——我还有更多情报可以交换。”
陈楠湘转身离开。
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回头:“你父亲……还活着吗?”
林清雪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她说,“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唯一执念。”
陈楠湘懂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深渊。林清雪的是失踪的父亲,了尘的是死去的妻子,阿七的是姐姐的惨死。
而他的,是血海深仇。
“我会帮你找的,”他说,“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天。”
然后他走上楼梯,消失在黑暗里。
林清雪坐在桌前,看着跳动的灯焰,很久很久。
最后,不知从哪传来跛脚僧的声音:
“师妹,你儿子……和你一样固执。”
“但愿他……不要和你一样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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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破庙时,阿七还没睡。
他蹲在门口,像只警惕的小兽,看到陈楠湘回来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
“很糟,”陈楠湘实话实说,“明天晚上,黑风寨可能有大规模血祭。陈延来了,还带了个筑基中期的帮手。”
阿七的脸色瞬间苍白。
“那我们……还动手吗?”
陈楠湘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标注的七个红点。
如果按照原计划,明天晚上杀赵金虎,可能会惊动陈延和陈枭。到时候别说报仇,能不能活着离开黑风城都是问题。
但如果不动手……那些可能成为祭品的人怎么办?
他想起了阿七的姐姐,想起了青石村的爹娘和阿囡,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无能为力。
“动手,”他最后说,“但要改计划。”
“怎么改?”
“我们不打草惊蛇,”陈楠湘指着地图上黑风寨的位置,“我们……直捣黄龙。”
阿七瞪大了眼睛:“你疯了?黑风寨有筑基期坐镇,还有二十多个炼气期!”
“所以需要计谋,”陈楠湘说,“明天是月圆之夜,如果真有血祭,黑风寨的大部分力量都会集中在祭坛周围。守备反而会松懈。”
“你想做什么?”
“救人,”陈楠湘说,“救那些可能成为祭品的人,同时……给陈氏一个警告。”
他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路线——从城南破庙出发,绕到黑风寨后山,那里有一条隐蔽的小路,直通寨子后墙。
“这条路你知道吗?”
阿七点头:“知道,但后墙有三丈高,还有阵法守护。”
“阵法交给我,”陈楠湘说,“你的任务是,在我破坏阵法后,进去找到被关押的人,带他们从后山小路撤离。”
“我一个人?”
“我会给你这个,”陈楠湘把林清雪给的隐息符递给阿七,“贴在身上,一个时辰内没人能发现你。记住,找到人后不要恋战,立刻撤。”
阿七接过符箓,手在颤抖,但眼神坚定。
“那你呢?”
“我负责断后,”陈楠湘说,“顺便……给陈延送份大礼。”
他取出噬魂匕,匕首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阿七看着那把匕首,忽然问:“你是不是……没打算活着回来?”
陈楠湘笑了笑。
“我会活着,”他说,“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活着回去。”
答应了了尘大师,十年后回寒山寺。
答应了林清雪,帮她找父亲。
也答应了死去的爹娘和阿囡——要报仇。
所以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早点睡吧,”陈楠湘收起地图,“明天白天养精蓄锐,晚上……干活。”
阿七躺在干草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侧过身,看着坐在角落里的陈楠湘。
月光从破庙的屋顶漏下来,照在那个年轻的侧脸上。阿七忽然觉得,这个人不像十七岁——他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像燃烧的炭,又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陈大哥,”阿七轻声说,“如果明天我们死了……”
“那就死了,”陈楠湘打断他,“但死之前,总要咬下敌人一块肉。”
阿七沉默了。
许久,他才说:“我姐姐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你帮我报仇,帮我捞姐姐的遗物,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
陈楠湘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窗外的月亮,越来越圆,越来越亮。
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人间的一切罪恶。
子时三刻,破庙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密集,至少有五六个人,正在快速靠近。
陈楠湘猛地睁开眼,抓住腰间的短剑。阿七也惊醒了,紧张地看着庙门。
脚步声在庙外停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里面的人,出来吧。”
“陈三爷有请。”
陈楠湘的心沉了下去。
陈延……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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