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月正圆。
迷雾峡谷的雾气比平时浓了十倍，像一锅煮沸的牛奶，翻滚着吞没一切。月光透过雾气，变成惨淡的灰白色，勉强勾勒出峡谷两侧嶙峋的岩壁。
陈楠湘站在峡谷入口，能见度不足三丈。
血玫瑰如约而至，依旧一身艳红长裙，在浓雾中像一滴凝固的血。她身后只带了一个人——不是那两个金丹期手下，而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者，面容枯槁，眼睛半睁半闭，像是随时会睡着。
“这位是‘雾隐老人’，”血玫瑰介绍，“峡谷的雾气就是他布置的阵法，能阻挡金丹期以下的神识探查。”
雾隐老人抬了抬眼皮，看了陈楠湘一眼，又闭上了。
“入口在峡谷最深处，”血玫瑰说，“跟着我，不要走散。这里的雾气会制造幻象，一旦迷失，就永远走不出来了。”
她走在最前面，每一步踏出，脚下的雾气都会自动分开，形成一条清晰的小路。陈楠湘紧跟其后，雾隐老人垫后。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浓。
走到一半时，陈楠湘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楠湘哥……”
是李小草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左侧的雾气里，隐约能看到一个少女的身影，穿着青石村的粗布衣服，正朝他招手。
“小草？”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别看，”血玫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那是‘雾魅’，会模仿你记忆中最牵挂之人的声音和样貌。一旦回应，就会被拖进雾气深处，成为它的养分。”
陈楠湘咬牙，转过头继续前行。
但声音没有停止。
“楠湘哥，救我……这里好冷……”声音变成了阿囡，六岁的小女孩，带着哭腔。
然后是养母：“湘儿，娘在这里，快过来……”
养父：“臭小子，还愣着干什么！”
甚至还有了尘大师的声音：“阿弥陀佛，小施主，回头是岸。”
声音越来越嘈杂，像一群人在耳边低语。陈楠湘额头冒出冷汗，握剑的手在颤抖。他知道这些都是幻象，但那些声音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忍不住想回头。
就在这时，颈后的胎记忽然灼烫。
一股清凉的空间能量从胎记涌出，流遍全身。耳边的幻音瞬间消失，周围的雾气也变得清晰了一些——他能“看”到雾气的流动轨迹，能看到隐藏在雾气中的能量节点。
玄渊血脉，能看破空间幻象。
“跟上，”血玫瑰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你比我想象中适应得快。”
一刻钟后，他们抵达峡谷最深处。
这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圆形石台，直径约十丈。石台中央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阵纹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银光。
“就是这里，”血玫瑰说，“虚空秘境的入口。月到中天时，阵法会完全激活，入口只会维持一炷香时间。”
她抬头看天。
月亮正缓缓移向天穹最高点。
还有半刻钟。
“陈楠湘，”血玫瑰转向他，“一会儿阵法激活时，我需要你割破手指，滴三滴血在阵眼处——你的玄渊血脉是‘钥匙’。”
陈楠湘点头。
就在此时，雾隐老人忽然睁开眼睛。
“有人来了，”他声音沙哑，“很多，至少三十人，修为都在筑基以上，还有三个金丹期。”
血玫瑰脸色一变：“陈氏的人？”
“不止，”雾隐老人说，“还有天机阁的‘天命卫’。”
话音未落，雾气中传来破空声。
数十道人影从四面八方落下，将石台团团围住。
为首三人，陈楠湘都认识。
陈玄明站在正中，面色阴沉。
左侧是天机阁的一位长老，穿着星月长袍，手持罗盘。
而右侧那个……
陈楠湘瞳孔骤缩。
是林清雪。
林清雪穿着一身素白长裙，长发简单束起，脸色依旧苍白。但她站在陈氏和天机阁的人中间，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清雪姑娘，”陈玄明开口，“你确定这就是玄渊血脉的小子？”
林清雪看了陈楠湘一眼，点了点头。
“他身上有血玉的气息，不会错。”
血玉。
陈楠湘想起黑风寨一战，血玉自爆，残魂显现。原来当时残留的气息，成了追踪他的线索。
“为什么？”他看向林清雪，声音干涩。
林清雪避开他的目光。
“百晓阁的规矩是中立，不介入任何纷争，”她说，“但我父亲的下落，比规矩更重要。”
“什么意思？”
“陈氏答应我，只要帮他们抓到你，就告诉我父亲被关在哪里，”林清雪说，“我找了二十年，这是唯一的线索。”
陈楠湘懂了。
为了父亲，她可以背叛任何人——包括他这个“盟友”。
“聪明人，”血玫瑰忽然笑了，“林远山的女儿，果然和他一样，懂得审时度势。”
林清雪看向血玫瑰，眼神警惕：“你是……”
“地下城的血玫瑰，”血玫瑰说，“怎么，天机阁没告诉你，我也在这里？”
陈玄明上前一步：“血玫瑰，这件事与你无关。交出陈楠湘，我可以当今晚没见过你。”
“交出他？”血玫瑰挑眉，“他可是我打开虚空秘境的钥匙。你觉得，我会把钥匙交给你？”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玄明抬手，身后三十多名筑基期修士同时结印。无数法术光芒亮起，朝着石台轰来！
血玫瑰冷笑，一挥手。
石台周围的雾气突然凝固，化作一面面冰墙，挡住了所有攻击。但冰墙也在迅速碎裂——对方人多势众，硬拼不是办法。
“雾隐！”血玫瑰喝道。
雾隐老人双手结印，周围的雾气疯狂涌动，像潮水般扑向陈氏和天机阁的人。雾气中传来惨叫——有人被拖进了雾里。
但陈玄明不为所动。
他取出一面铜镜，镜面照向雾气。雾气遇到镜光，竟自动退散！
“破妄镜！”雾隐老人脸色大变，“天机阁的镇阁之宝，怎么会在你手里？”
“借来用用而已，”陈玄明冷笑，“区区雾阵，也想困住我？”
血玫瑰看向陈楠湘：“还有多久？”
陈楠湘抬头——月亮距离最高点，只剩最后一点距离。
“三十息。”
“够了，”血玫瑰说，“雾隐，拖住他们三十息。三十息后，我们进秘境。”
雾隐老人咬牙，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珠子，捏碎。
珠子碎裂的瞬间，整个峡谷的雾气突然变黑——不是普通的黑，是那种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黑。
“噬魂雾！”天机阁长老惊呼，“快退！”
但已经晚了。
黑雾笼罩了整个石台，陈楠湘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到黑暗中传来的惨叫、法术碰撞声、和雾隐老人的闷哼。
“就是现在！”血玫瑰抓住陈楠湘的手，“滴血！”
陈楠湘用晚晴剑割破手指，三滴暗红色的血滴在阵眼处。
血液接触阵纹的瞬间，整个阵法爆发出刺目的银光。银光穿透黑雾，直冲云霄，在夜空中撕开一道裂缝——裂缝内部，是旋转的星辰和扭曲的空间。
虚空秘境，打开了！
“走！”血玫瑰拉着陈楠湘，纵身跃入裂缝。
进入裂缝的瞬间，陈楠湘回头看了一眼。
黑雾正在散去，他隐约看到林清雪站在原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但他听不清了。
空间转换的眩晕感袭来，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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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楠湘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
天空是暗紫色的，没有太阳，只有三颗月亮悬挂在天穹——一颗血红，一颗银白，一颗漆黑。三色月光交织，把整个世界染成诡异的色调。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森林，但树木很奇怪——树干是水晶般的透明材质，树叶却是黑色的，边缘泛着金属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闻久了让人头晕。
“醒了？”
血玫瑰从一棵树后走出，她的红裙在暗紫色的月光下显得更加妖异。
“这里就是虚空秘境的外围，迷雾森林，”她说，“我们运气不错，传送落点还算安全。”
“雾隐老人呢？”陈楠湘问。
“死了，”血玫瑰声音平静，“噬魂雾的反噬，加上陈玄明的一击，他撑不到我们离开。”
为了争取三十息时间，雾隐老人付出了生命。
陈楠湘沉默。
“别伤感了，”血玫瑰说，“在这里，伤感是奢侈品。我们要尽快赶到虚空大殿——陈玄明他们也会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她取出地图——不是老酒鬼给的那张，而是一张更古老的兽皮地图，上面用金色线条标注着路线。
“你娘当年走的路线，还记得吗？”
陈楠湘点头：“迷雾森林东南角入，避开鬼面蛛群，经断魂桥，直达虚空大殿侧门。”
“很好，”血玫瑰收起地图，“走吧，时间紧迫。”
两人朝着东南方向前进。
森林里很安静，安静得不正常——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风声都没有。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血玫瑰忽然停下。
“不对。”
她蹲下身，查看地上的痕迹——是一些细微的黏液，泛着暗绿色的荧光，黏在草叶和树干上。
“鬼面蛛的痕迹，”她脸色凝重，“但它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按照地图，鬼面蛛群在森林西北部，距离这里至少五十里。”
陈楠湘也看到了那些黏液。
黏液还很新鲜，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
“有人……惊动了它们？”他猜测。
“或者是故意引过来的，”血玫瑰站起身，眼神锐利，“陈玄明他们可能已经进来了，而且知道我们的路线。”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脚在爬行。
血玫瑰猛地抬头——只见前方的树木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色的蜘蛛。每只蜘蛛都有脸盆大小，背上长着一张扭曲的人脸，八只眼睛在月光下泛着红光。
鬼面蛛。
而且不是几只，是……上百只。
“跑！”血玫瑰拉着陈楠湘，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冲。
但后方也传来了声音。
更多的鬼面蛛从树冠上垂下，用黏液织成一张张巨网，封死了退路。
“被包围了，”血玫瑰冷笑，“看来陈玄明为了抓你，还真是下了血本——连引兽粉都用上了。”
她拔出一把短刀——刀身血红，刀柄是玫瑰形状。
“跟紧我，别掉队。”
话音落，她冲了出去。
血刀挥舞，每一刀都精准地斩断一只鬼面蛛的腿或脑袋。暗绿色的血液飞溅，碰到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陈楠湘也拔出晚晴剑。
筑基之后，他对玄渊血脉的掌控更强了。剑锋上附着淡淡的银光——那是空间能量，能轻易切开鬼面蛛坚硬的外壳。
但蜘蛛太多了。
杀死一只，就有三只补上来。而且它们的黏液有剧毒，陈楠湘的衣袖不小心沾到一点，立刻被腐蚀出一个大洞。
“这样下去不行，”血玫瑰咬牙，“它们的数量太多了。”
她忽然停下，从怀里取出一颗红色的珠子。
“闭眼！”
陈楠湘下意识闭眼。
下一秒，刺目的红光爆发。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恐怖的热量——像是一颗小太阳在面前炸开。
红光持续了三息。
等陈楠湘睁开眼时，周围的鬼面蛛已经全部化为灰烬。地面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圆坑，坑里的草木全被烧成焦炭。
但血玫瑰的脸色也很苍白。
“血爆珠，我保命的底牌之一，”她喘着气，“只能用三次，现在还剩两次。快走，爆炸会引来更多东西。”
两人继续狂奔。
这次没有蜘蛛追来，但森林里开始出现其他危险——会移动的食人花，从地下钻出的骨刺藤，还有在空中飘浮的幽魂状生物。
虚空秘境，名副其实的死亡之地。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断魂桥。
那是一座横跨在深渊之上的石桥，桥身只有三尺宽，没有护栏。桥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能听到风从深渊底部吹上来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桥的对岸，就是虚空大殿的轮廓——一座巍峨的宫殿，悬浮在半空中，周围环绕着旋转的星辰虚影。
“就是这里，”血玫瑰说，“断魂桥。桥上不能使用任何法术，也不能飞行，只能一步一步走过去。而且桥上有‘心魔幻境’，会勾起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陈楠湘看向石桥。
桥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紫光。
“你娘当年是怎么过去的？”血玫瑰问。
“她没说，”陈楠湘摇头，“玉简里只提到了这座桥，没说过桥的方法。”
血玫瑰咬了咬牙：“那只能硬闯了。你跟在我后面，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石桥。
第一步踏出，桥上的符文突然亮起。血玫瑰的身体晃了晃，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但她很快稳住了。
陈楠湘紧随其后。
踏上石桥的瞬间，他眼前一黑。
等视线恢复时，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青石村。
不是现在的青石村，是十七年前的青石村——炊烟袅袅，孩童在村口玩耍，养母在院子里晾衣服，养父扛着石锤从山上回来，阿囡拽着他的衣角要糖糕。
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甚至能闻到养母做的饭菜香，能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
“湘儿，回来啦？”养父笑着招呼他，“快洗手，吃饭了。”
“楠湘哥！”阿囡跑过来，伸出小手，“我的糖糕呢？”
陈楠湘愣在原地。
他知道这是幻象，是心魔。
但他……不想离开。
好几年了，他再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再也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湘儿，怎么了？”养母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吗？”
她的手很温暖，像记忆里一样。
陈楠湘的眼眶红了。
“娘……”他喃喃道。
“傻孩子，哭什么，”养母笑了，“快进屋，菜要凉了。”
她想拉他进屋。
但陈楠湘没动。
他看着养母温柔的脸，看着养父憨厚的笑容，看着阿囡期待的眼神。
然后，他闭上眼睛。
“对不起，”他说，“你们……已经死了。”
话音落，眼前的景象开始崩塌。
房屋化作飞灰，养父养母的身影渐渐淡去，阿囡伸出的手在他面前消散。
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陈楠湘睁开眼。
他还在断魂桥上，已经走到了桥中央。前方，血玫瑰的背影在微微颤抖，显然也在对抗自己的心魔。
他继续往前走。
每走一步，都会有新的幻象出现——黑风寨的惨状，了尘大师的嘱托，白月在雪原上等他，林清雪的背叛……
但他都没有停下。
走到桥的三分之二处时，幻象变了。
他看到了娘。
不是残魂，是完整的、活生生的苏晚晴。她站在桥的那头，朝他伸出手：
“湘儿，过来。娘在这里等你。”
陈楠湘的脚步顿住了。
这一次，幻象太真实了——他能感觉到娘的气息，那种血脉相连的悸动，做不了假。
“娘……”
“来，”苏晚晴温柔地笑着，“到娘身边来。这些年，娘一直很想你。”
陈楠湘向前走了一步。
但就在这时，怀里的那枚小玉简突然发烫——是知命婆婆给的，里面有娘留下的影像。
影像里，娘说：
“不要进传承之地。那里不是传承，是……囚笼。”
眼前的“苏晚晴”还在招手：“湘儿，快过来。”
陈楠湘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温柔，但……没有光。
真正的娘，眼睛里是有光的——哪怕在残魂状态下，那双眼睛里也有坚定的、温柔的光。
而眼前这个，只有空洞的温柔。
“你不是我娘，”陈楠湘说。
“苏晚晴”的笑容僵住了。
下一秒，她的脸开始扭曲，身体化作一团黑雾，扑向陈楠湘！
陈楠湘早有准备，晚晴剑一挥，空间能量斩出，将黑雾撕碎。
幻象彻底消失。
他看向前方——血玫瑰已经走到了桥头，正回头看着他。
“快点！”她喊，“陈玄明他们追来了！”
陈楠湘回头，果然看到桥的另一端，出现了陈玄明、天机阁长老、和林清雪的身影。
他不再犹豫，冲向桥头。
最后三步，两步，一步——
踏上彼岸的瞬间，断魂桥突然剧烈震动。
桥身开始崩塌！
“快跑！”血玫瑰拉着陈楠湘，冲向虚空大殿。
身后，断魂桥一节节碎裂，坠入深渊。陈玄明等人被拦在了对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离。
“该死！”陈玄明怒喝，一掌拍向对岸，但掌力在深渊上空就被无形的力量吞噬了。
断魂桥一旦崩塌，三天内无法修复。
他们被拦在了外面。
陈楠湘和血玫瑰冲进虚空大殿。
大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宏伟——高达百丈的穹顶上镶嵌着无数星辰般的晶石，照亮了整个空间。地面铺着白玉石板，石板上刻着复杂的星图。
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星象仪，由数百个大小不一的金属圆环嵌套而成，正在缓缓旋转。
“这就是虚空大殿的核心，”血玫瑰说，“星象仪。据说只要能解读上面的星图，就能找到通往传承之地的路。”
陈楠湘环顾四周。
大殿里除了星象仪，还有十二根石柱，每根柱子上都刻着一个星座图案。柱子底部，散落着一些骸骨——显然，以前来过这里的人，没能活着离开。
“你娘当年是怎么过去的？”血玫瑰问。
陈楠湘走到一根石柱前，仔细查看上面的图案。
那是“玄渊座”——守墓人一脉的象征星座。
他伸手触摸图案。
石柱突然亮起，投射出一片星光虚影。虚影中，显现出一个人影——正是苏晚晴。
不是幻象，是记录影像。
影像里的苏晚晴看起来二十出头，比陈楠湘印象中年轻许多。她站在星象仪前，正在推算着什么。
“这里是虚空大殿，”影像中的苏晚晴开口，声音清脆，“后来者，如果你能看到这段影像，说明你也是玄渊血脉的继承者。”
她转过身，看向影像的方向——就像隔着三十年的时光，与陈楠湘对视。
“星象仪是考验，也是指引。十二根石柱对应十二星座，你需要按照特定的顺序激活它们，才能打开通往下一层的门。”
“顺序是：玄渊、破军、贪狼、七杀、天机、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最后是，虚空。”
她每说一个星座名，对应的石柱就会亮起。
“但记住——一旦开始，就不能出错。错一次，就会触发大殿的防御禁制，那些骸骨就是前车之鉴。”
影像到此结束。
陈楠湘深吸一口气。
按照娘说的顺序，他走到第一根石柱——玄渊座前，注入一丝玄渊血脉的能量。
石柱亮起。
接着是破军、贪狼、七杀……
每激活一根石柱，星象仪的旋转速度就会加快一分。当第十一根石柱“摇光”亮起时，整个大殿开始震动。
陈楠湘走到最后一根石柱——“虚空座”前。
但就在他要激活时，血玫瑰忽然开口：
“等等。”
陈楠湘转头看她。
血玫瑰的脸色有些奇怪。
“你娘说的顺序……可能不对。”
“什么意思？”
“我研究过虚空秘境的古籍，”血玫瑰说，“真正的顺序，最后一个不是‘虚空’，是‘混沌’。”
她指向大殿角落——那里有一根不起眼的石柱，比其他的矮小一些，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无法辨认的图案。
“那才是第十二根柱子，”血玫瑰说，“混沌柱。你娘当年……可能被误导了。”
陈楠湘愣住了。
娘被误导？
谁会误导她？又为什么要误导她？
“你怎么确定？”他问。
“因为我师父——也就是老酒鬼的师父——留下的手札里，明确记载了正确的顺序，”血玫瑰说，“他三百年前来过这里，差点死在大殿里，最后侥幸逃生，留下了记录。”
三百年前……
陈楠湘看向那根混沌柱，又看向虚空柱。
该相信谁？
相信娘三十年前的影像，还是相信三百年前的记录？
“时间不多了，”血玫瑰催促，“陈玄明他们迟早会找到其他方法过来。我们必须尽快进入下一层。”
陈楠湘闭上眼睛。
他回忆起娘留下的影像——苏晚晴说那些话时，眼神坚定，没有任何迟疑。她不像是被误导的样子。
而且……如果顺序是错的，为什么她当年能成功通过？
只有一个可能。
顺序是对的，但血玫瑰在说谎。
她为什么要说谎？
陈楠湘睁开眼睛，看着血玫瑰。
“我相信我娘。”
他走到虚空柱前，注入能量。
柱子亮起的瞬间，整个星象仪突然停止旋转。
十二根石柱同时爆发出刺目的星光，星光汇聚到星象仪中央，打开了一道旋转的星门。
门的那边，是一条向上的阶梯。
“成功了，”陈楠湘说。
血玫瑰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遗憾？
但她很快恢复了正常。
“走吧。”
两人走进星门。
阶梯很长，盘旋向上，仿佛通往天空。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他们抵达了尽头——
一片悬浮在虚空中的平台。
平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池。
池水是银白色的，像液态的月光，表面漂浮着点点星光。水池周围，立着九根玉柱，每根柱子上都锁着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
锁着一个人。
不，不是人。
是一个……怪物。
那“人”被九条铁链贯穿身体，锁在九根玉柱之间。
他看起来像是个中年男子，面容俊美但苍白，长发如瀑，赤裸的上半身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和陈楠湘身上的纹路很像，但要复杂得多。
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旋转的星空。
此刻，他抬起头，看向陈楠湘和血玫瑰。
“三千年了……”他开口，声音沙哑而悠远，“终于等到……玄渊血脉的完全觉醒者。”
陈楠湘握紧剑柄：“你是谁？”
“我？”怪物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我是虚空子……的一部分。”
虚空子？
创建虚空秘境的那个上古大能？
“你不是死了吗？”血玫瑰问。
“死了，也没死，”虚空子说，“当年我试图突破‘仙凡之隔’，结果道基崩溃，神魂分裂。大部分神魂消散了，小部分……被囚禁在这里，成了这副模样。”
他看向陈楠湘，眼神变得炽热。
“孩子，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你通过了我的考验。现在，放开我——用你的玄渊血脉，斩断这些锁链。作为回报，我会把我所有的传承都给你。”
陈楠湘没动。
他想起娘留下的警告：
“不要进传承之地。那里不是传承，是……囚笼。”
原来囚笼里锁着的，不是宝物，是虚空子本人。
“我娘来过这里，”陈楠湘说，“她警告我不要放你出来。”
虚空子的表情僵住了。
“苏晚晴……”他喃喃道，“那个狡猾的女人。她当年骗了我——她说会带玄渊血脉的继承者来救我，结果自己拿走了‘星核’，逃之夭夭。”
星核？
陈楠湘看向血玫瑰。
血玫瑰的脸色变了：“你娘……拿走了星核？”
“看来你也知道星核是什么，”虚空子冷笑，“那是虚空秘境的核心，掌控它，就等于掌控了整个秘境。苏晚晴拿走了星核，却不肯放我出去，还设下禁制，让后来者不敢靠近这里。”
原来如此。
娘当年不仅没救他，还拿走了最重要的东西，把他彻底困死在这里。
“但我给了她一个诅咒，”虚空子的声音变得阴冷，“我诅咒她——她的子嗣，必将回到这里，完成她未完成的承诺。否则，血脉反噬，三十岁必亡。”
诅咒。
玄渊血脉的三十年大限，原来是这么来的。
不是天生的诅咒，是虚空子的报复。
陈楠湘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所以……只有放你出来，我才能破解诅咒？”
“没错，”虚空子说，“斩断锁链，我帮你净化血脉，解除诅咒。否则……你活不过三十岁。”
血玫瑰突然开口：“陈楠湘，别信他。虚空子当年之所以道基崩溃，是因为他修炼的是‘吞噬之道’——吞噬他人的修为和血脉来提升自己。你放他出来，他第一个吞噬的就是你。”
虚空子看向血玫瑰，眼神阴鸷。
“小丫头，你知道的不少。”
“我师父的手札里都写了，”血玫瑰说，“你当年之所以创建虚空秘境，就是为了吸引玄渊血脉的继承者前来，好吞噬他们的血脉，修复自己的道基。可惜，三千年来，只来了两个完全觉醒者——苏晚晴，和她儿子。”
两个。
陈楠湘是第二个。
“所以你们师徒早就知道了真相，却还是把我引到这里来，”陈楠湘看向血玫瑰，“为什么？”
血玫瑰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我也需要星核，”她终于承认，“我的功法卡在金丹大圆满三十年，只有星核的能量，才能帮我突破元婴。”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是交易，”血玫瑰说，“我帮你摆脱追杀，你帮我打开秘境。至于虚空子……我原本打算等你拿到星核后，再告诉你真相。但没想到，星核已经被你娘拿走了。”
陈楠湘笑了。
笑得很冷。
原来所有人都在算计他。
林清雪为了父亲出卖他。
血玫瑰为了星核利用他。
甚至连娘……也对他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
“星核在哪里？”他问。
虚空子指了指水池：“在池底。但池水是‘虚空弱水’，能吞噬一切能量和物质。只有玄渊血脉完全觉醒者，才能短暂抵抗弱水的侵蚀。”
短暂抵抗。
也就是说，他下去拿星核，很可能会死。
但如果不拿……诅咒解不开，他还是要死。
两难。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陈楠湘回头——星门里，走出了三个人。
陈玄明，天机阁长老，还有……林清雪。
他们还是找到了其他路径。
“陈楠湘，”陈玄明冷笑，“这次看你往哪逃。”
他看向虚空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虚空子的残魂……这可是比十万灵石更值钱的宝物。”
虚空子看着他们，忽然笑了。
“看来今天，我这里很热闹。”
他看向陈楠湘。
“孩子，做个选择吧。是帮我，还是帮他们？帮我，你能活；帮他们……你必死无疑。”
陈楠湘握紧晚晴剑。
前后都是敌人。
中间是致命的弱水池。
绝境。
但他忽然想起了一尘大师的话：
“真正的绝境，不是没有选择，而是选择太多，却都是死路。”
现在，他确实有很多选择。
帮虚空子，可能被吞噬。
帮陈玄明，必死无疑。
自己跳进弱水池，九死一生。
好像……没有一条是活路。
但陈楠湘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看向血玫瑰，看向林清雪，看向陈玄明，最后看向虚空子。
“我选择……”他缓缓开口，
“自己的路。”
话音落，他纵身一跃——
跳进了弱水池。
弱水很冷。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冷，是那种能冻结灵魂的冷。陈楠湘跳进去的瞬间，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连思维都变得迟缓。
但他颈后的胎记在疯狂灼烫。
玄渊血脉在对抗弱水的侵蚀。
他能感觉到，皮肤表面的暗红色纹路正在发光，像一层保护膜，勉强抵挡着弱水的吞噬。
但撑不了多久。
他向下潜。
池水很深，越往下，压力越大。而且视线完全被银白色的弱水阻挡，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感觉。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手碰到了一个硬物。
是星核。
拳头大小，通体透明，内部有无数星辰在缓缓旋转。触碰到它的瞬间，陈楠湘感觉体内的玄渊血脉开始沸腾，像遇到了同类。
他抓住星核，奋力向上游。
但弱水的阻力太大了，每上游一尺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而且他能感觉到，血脉的保护膜正在变薄，弱水开始渗透进来。
一旦保护膜破碎，他瞬间就会被吞噬。
就在危急关头，星核突然亮了起来。
它似乎感应到了玄渊血脉，主动散发出一股温暖的能量，包裹住陈楠湘。弱水的侵蚀被隔绝了，压力也减轻了许多。
陈楠湘趁机加速，冲出水面！
他落在池边，大口喘气，手里紧紧握着星核。
岸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玄明最先反应过来：“星核！交出来！”
他伸手抓向陈楠湘。
但血玫瑰挡在了前面。
“陈玄明，这里还轮不到你撒野。”
她拔出血刀，与陈玄明对峙。
天机阁长老则看向虚空子，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虚空子前辈，我们可以合作。你帮我们拿到星核，我们帮你脱困。”
虚空子笑了。
“合作？你们配吗？”
他忽然仰天长啸。
九根玉柱开始剧烈震动，锁链哗啦作响。虚空子的身体开始膨胀，暗红色的纹路发出刺目的光芒。
“不好！”血玫瑰脸色大变，“他要强行挣脱封印！”
但已经晚了。
咔嚓——
第一条锁链断了。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每断一条锁链，虚空子的气息就强大一分。当第九条锁链断开时，整个平台开始崩塌！
“走！”血玫瑰拉着陈楠湘，冲向星门。
陈玄明等人也顾不上抢夺星核了，纷纷逃命。
但星门在剧烈震动中变得不稳定，空间开始扭曲。
陈楠湘回头看了一眼——
虚空子已经彻底挣脱，悬浮在半空中。他的身体不再是人形，而是一团不断旋转的星空漩涡，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你们……逃不掉的。”
漩涡中传来虚空子的声音，充满了疯狂和贪婪。
“三千年了……我终于自由了！现在，把星核和玄渊血脉……都给我！”
一道星光触手从漩涡中伸出，抓向陈楠湘！
陈楠湘咬牙，举起星核。
他不知道怎么用，但星核似乎感应到了危险，自动爆发出刺目的星光。
星光与触手碰撞，爆发出恐怖的冲击波。
整个平台彻底崩塌！
陈楠湘、血玫瑰、陈玄明等人全部被冲击波震飞，坠入下方的虚空。
在下坠的过程中，陈楠湘看到星核突然融入了他的胸口。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脑海——
那是虚空秘境的所有秘密，包括……出去的路。
“东北角……空间薄弱点……”
他喃喃着，在下坠中调整姿势，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血玫瑰紧随其后。
陈玄明等人也想跟上，但虚空子已经追了上来。
“想走？”
星空漩涡张开，像一张巨口，吞向陈玄明和天机阁长老。
两人惊恐地抵抗，但毫无用处——他们的法术在虚空子面前，像纸一样脆弱。
“不——！”
惨叫声戛然而止。
两人被彻底吞噬。
林清雪因为落在最后，侥幸逃过一劫。她看着被吞噬的两人，脸色惨白，转身就逃。
虚空子没有追她，而是朝着陈楠湘和血玫瑰的方向追来。
“把星核……还给我！”
陈楠湘已经冲到了空间薄弱点。
这里有一个微小的裂缝，正在缓缓愈合。
“快！”血玫瑰催促。
陈楠湘用尽最后的力量，一剑斩向裂缝。
空间被撕裂，露出外面的世界——是迷雾峡谷。
两人纵身跃出。
裂缝在他们身后合拢，虚空子的怒吼被隔绝在秘境内部。
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
天快亮了，月已西斜。
陈楠湘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胸口，星核已经完全融入体内，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空间能量在经脉中流转。
血玫瑰站在他旁边，看着渐渐散去的雾气，沉默不语。
许久，她才开口：
“星核……在你体内？”
陈楠湘点头。
“那你现在，等于掌控了整个虚空秘境，”血玫瑰说，“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再次打开入口，或者……彻底关闭它。”
关闭虚空秘境，意味着把虚空子永远锁在里面。
但这也意味着，星核的力量，将永远与他绑定。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血玫瑰问。
陈楠湘站起身，看向东方——天星城的方向。
“去找墨老，”他说，“有些事，我需要问清楚。”
娘留下的线索，虚空子的诅咒，星核的秘密……
他需要答案。
血玫瑰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牌。
“这是我的传讯符，如果需要帮忙，随时联系我，”她说，“记住——星核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一旦泄露，你会成为整个玄界的公敌。”
陈楠湘接过玉牌。
“你……不想要星核了？”
血玫瑰笑了，笑容有些苦涩。
“想要，但我知道，现在的我拿不到。而且……你娘当年救过我的命，这次就当还她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
“血玫瑰，”陈楠湘叫住她，“你师父的手札……能借我看吗？”
血玫瑰脚步一顿。
“可以，但不在我身上，”她说，“等下次见面吧。前提是……你能活到下次见面。”
她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晨雾中。
陈楠湘独自站在峡谷里，看着手中发光的星核虚影。
他能感觉到，虚空秘境在呼唤他。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回去。
但回去……面对的是疯狂的虚空子。
而留在外面，面对的是陈氏和天机阁的追杀。
还有……林清雪的背叛。
他深吸一口气，收起星核的波动，朝着天星城的方向走去。
路还很长。
但至少现在，他有了新的力量，也有了新的目标。
解开诅咒。
救出父亲。
然后……向所有背叛和伤害过他的人，讨回公道。
晨光破晓。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在虚空秘境深处，被重新封印的虚空子，正在疯狂冲击着空间壁垒。
他的怒吼，在秘境内部回荡：
“苏晚晴……你的儿子……我一定会得到他！”
“玄渊血脉……星核……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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