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北境，寒风如刀。
即使隔着厚重的玻璃窗，那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依然顽强地渗透进了卧室。
西尔维娅是被冻醒的，或者说，是被骨缝里渗出来的酸痛疼醒的。
“……早安，大小姐。”影的声音准时在床头响起。
这位前杀手现在的身份是贴身女仆。
她手里端着洗脸水，表情依旧是一副“如果不给钱我就不想干了”的冷淡模样，但动作却很规矩。
西尔维娅艰难地从被窝里伸出手，那苍白的指尖刚接触到空气，就忍不住缩了一下。
太冷了。
奥斯汀家的壁炉因为为了省钱，火苗小得可怜，根本无法驱散这偌大房间里的寒气。
“帮我……穿衣服。”西尔维娅咬着牙说道。
她现在连扣扣子的力气都没有。
影叹了口气，放下水盆。
更衣的过程是一场漫长的折磨。繁琐的贵族长裙、束腰、衬裙……每一层布料压在身上，对现在的西尔维娅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束腰，虽然影已经尽量系得很松了，但西尔维娅还是觉得呼吸困难。
‘当女人真麻烦……当个快死的贵族女人更是麻烦至极。’
西尔维娅在心里疯狂吐槽，身体却只能像个精致的人偶一样，任由影摆弄。
穿戴整毕后，西尔维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厚重的黑色天鹅绒长裙，领口围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领，衬得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苍白透明。
银色的长发被简单地挽起，那双赤红的眼眸里透着一股病态的倦意。
美则美矣，就是看着像随时要挂在墙上的遗照。
“备车了吗？”西尔维娅轻声问道。
影整理裙摆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站起身，直视着西尔维娅的眼睛，金色的瞳孔里写满了不赞同。
“我不建议您出门。”影的语气硬邦邦的，“塞巴斯蒂安刚才告诉我，那座黑石山在领地最偏远的边缘，路况极差。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西尔维娅那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毫不客气地说道：“恐怕还没到地方，您就已经散架了。”
这是一句大实话。也是一句为了雇主生命安全着想的劝告。
西尔维娅当然知道自己这身体是个什么德行。
就在刚才，仅仅是站着穿衣服这十分钟，她的双腿就已经开始打颤，冷汗浸湿了背后的内衣。
但是……
西尔维娅的目光越过影的肩膀，看向桌上那个空荡荡的钱袋。那是最后的12个金币。
如果不去确认那座“废矿”的煤炭储量和品质，如果不去现场指导怎么搭建洗煤池和土法炼焦炉，靠那群只会种地的农夫，这煤矿根本搞不起来。
搞不起来=没钱=买不起药=下周死。
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影。”西尔维娅扶着梳妆台，勉强支撑住身体。她通过镜子的反射，看着身后的刺客。
“你觉得，我是去玩的吗？”
影皱了皱眉：“不管您是去干什么，那里只有一堆没用的黑石头和一群等死的贱民，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您拿命去冒险。”
“不，那里有。”西尔维娅转过身。
因为动作太急，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了一下。影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腰。
好细。
这是影的第一反应。
手掌下的腰肢纤细得让人不敢用力，仿佛稍微大一点力气就会折断。
西尔维娅借着影的手臂站稳，她抬起头，那双赤瞳里燃烧着火焰：
“那里有奥斯汀家族最后的希望。”她喘息着，声音虽轻，却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冰面上的石头：“有些东西……比这条苟延残喘的命，更重要。”
‘比如钱！没有钱怎么买药续命！’
——这是西尔维娅的内心咆哮。
然而，这句话听在影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种震撼。
影愣住了。
她看着怀里这个连站立都需要依靠她的少女。
明明身体已经虚弱到了这种地步，明明只要躺在床上苟活几天就好……可她却为了家族的复兴，为了去那种肮脏的地方寻找希望，甚至不惜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就是……贵族的荣耀吗？’
影一直以为贵族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猪猡。
但眼前的西尔维娅似乎打破了她的这种认知……
“……我知道了。”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强硬的态度软化了下来。
……
半小时后，奥斯汀家的马车驶出了庄园。
这已经是一辆尽量铺了厚软垫的马车了，但在北境这种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避震效果依然约等于零。
“唔……”车轮碾过一个土坑。
车厢剧烈晃动了一下。
西尔维娅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里瞬间涌上一股酸水。
她脸色惨白地捂住嘴，身体无力地向一侧倒去。
预想中撞上坚硬车壁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皮革味道的怀抱里。
在颠簸发生的瞬间，坐在对面的影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移动到了她身边，用身体充当了人肉缓冲垫。
“您没事吧？”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西尔维娅虚弱地靠在影的胸口，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紧身衣下富有弹性的肌肉线条。
虽然这个姿势很暧昧，虽然作为一个前直男这有点羞耻……但这人肉垫子真香啊！
“别动……”西尔维娅闭着眼睛，因为晕车，眼角渗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
“让我……靠一会儿……”
影看着怀里的少女。
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冷笑或嘲讽的脸，此刻因为痛苦而皱成一团。
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脆弱得让人心颤。
影叹了口气，不仅没有推开她，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西尔维娅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她甚至伸出一只手，笨拙地轻轻拍着西尔维娅的后背，试图缓解她的恶心感。
“这就是所谓的‘黑金’吗？”影为了转移西尔维娅的注意力，拿起了旁边座位上的一块黑色石头——那是西尔维娅特意带出来的样品。
“这东西……又脏又沉，真的能拯救家族？”影对此表示怀疑。
西尔维娅靠在她怀里，稍微缓过来了一点气。她看着那块黑煤，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脏？”她轻笑了一声，伸出那根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块粗糙的煤石。
“在这个即将被冰雪封锁的冬天，这东西能让无论多么贫穷的人都获得温暖。”
“它能熔化钢铁，能驱动未来的机械，能……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
西尔维娅抬起头，那双红瞳在昏暗的车厢里熠熠生辉。
“等到了那里，我会让你看到……什么叫做炼金术的奇迹。”
影看着怀里的少女。
在那一瞬间，她居然觉得这个正在晕车呕吐、虚弱不堪的大小姐，竟然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国王都要威严。
马车继续在寒风中颠簸前行，向着那座被世人遗忘的废矿驶去。
而在那里，一群在这个寒冬里瑟瑟发抖的领民，正等待着他们命运的转折点。
